從王家衛《繁花》座談會一個觀眾的提問談起

作為繁花的聯合導演之一,李爽在座談會中有個98年生的男生提問,油管視頻中的本段精簡介紹如下(上傳的團隊打的字):

01:25:55  

观众5为什么王家卫没有选择民国时期的上海,反而是90年代的上海来拍摄?

01:29:10 

李爽:90年代是一个翻天覆地变化巨变的时代,值得不同角度的回看和记录。

 ●

以上只是精簡濃縮的轉述。基本上從視頻中的完整內容來看(就我個人的觀察和記錄),這個男生對民國充滿嚮往,戴了很深的濾鏡,他認為尋根(他的原話)題材若選民國時期更合適。他又問及,王家衛導演搬去香港後,雖和哥哥姊姊常通信但畢竟不住上海,如何認識90年代的上海?

李爽完整的答覆是,王導雖五歲離開上海,但仍常和母親攜帶大包小包物品回上海探親,跟上海的關係沒斷過。至於第一個問題,他表示雖然我無法代替王家衛導演答覆,但若是我自己也會選擇90年代,因為是中國巨變的時代。每個時代有它的特殊性,必然性。不是說民國不好,我不敢說自己又紅又專,但90年代的翻天覆地更值得拍。我是78年生,我很幸運趕上了當年,看到了這個巨變,你98年生,感受的變化不會那麼巨大,但你也很幸運,享受到90年代發展以來的紅利(後來主持人補充說但這個時代的青年壓力很大,各有各的大週期必須面對)。

主持人年紀跟李爽相仿,青島長大,他說印象中90年代大家吃得不大好,李爽附議。李爽說,大家都一樣,差不多,我媽媽當時的廠長住二樓,家裡跟我們家沒差別,無非就是沙發上多了一個針織的、鋪的東西,另外他家有電話,差異只限於此。主持人說,我家也是很晚才有電話。


回望90年代

關於上述一段問答,我覺李爽和主持人的答覆很好。在此本尻補充一下,我9326歲,前往河北邯鄲市區的姑父、姑母家探親。姑丈大約七十歲,是紡織廠副廠長退休,家裡確實簡樸,他們住二樓,那棟老樓的裡面、外觀,家家戶戶都很樸實,鄰居們相互很熟,有一位還午夜來姑丈家跟我長談兩岸歷史,聊到我姑丈體力不支先去睡了。在社會主義下大家都一樣,全國都一樣,這是極其珍貴的歷史經驗,而且「都一樣」我是給予正面評價的。

但,一樣中又有不一樣,這個「不一樣」涉及時代巨變,處在轉型中,有錢的人非常有錢,97年我在上海、北京、東北,都可看到手持大哥大、嗓門老大、走路外八字的人,這些人是極少數,但足以比台灣一般家庭富裕,也比一般大陸人民更富裕。至於鄉下,這不是城裡能比的,城鄉差距說大也可,說仍符合「都一樣」也可。93年我在湖北漢川縣某個鄉某個村的農家,這是我爸於兩岸開啟交流後第二次返回老家,我是第一次。若說老家像清朝也可,細節種種容我省略,因為我很討厭拿西方、日本、港台比來比去的人;要我寫細節,他們看了就開始比不停。

也就是說,90年代不容易定義,每一年,甚至每半年,都變化很大,或是看你從在哪城市來說,鄉下是慢,大城市裡有慢有快,或看你是誰,看你的資源、階級等條件。不過90年代這種變化是一種變貌,和當代(大約20082010後的大陸)在精神思想上的變化又有所不同,當代的商業活動已非多元二字能說,這又涉及互聯網、智能手機的革命性突破和基建、扶貧工作的展開。

2008廣州春運的危機和轉機,混亂和攻克,可看成大陸走向全面起飛的一個拐點。廣州的富裕或物質條件從很早就不錯了,可能比上海還早,但當時無數的打工人挑著扁擔、背著籮筐擠不上車,只因嶺南突然陷入風雪使火車停駛,這是當年的重大事件,溫家寶總理(也是寶總)緊急南下坐鎮指揮,前往車站拿大喇叭筒安撫群眾,堪稱感人。總的來說,中國大陸興起廣大的小康、中產階級和扶貧完成一定的成果,這是近十五六年來的事。如今不少鄉下地方已脫貧,進入鄉村振興階段,當然有些仍有待扶一把。

談到時代巨變,90年代工人下崗潮卻是一個巨大的黑點,左翼作家曹征路1949-2021)在04年發表小說《那兒》談到這些慘痛。他籍貫是蘇北,但他在上海出生成長,估計他是會講上海話的,而從他的作品來看,會不會上海話、啥是上海文化,我想他一點也不關注,他觀察和探索的不是這些,而是更大的格局、國家政策走向。他對農民、工人的愛,以及他的立場是相當有說服力的。一如溫鐵軍在一場講演中自述生平,談到自己在上山下鄉時期和農村大爺坐在一起聽他們談舊社會(民國時期)的不幸遭遇而一起痛哭流涕。曹征路在過世前幾年的一場台灣講座中,曾回憶下鄉插隊,當地貧農對他們幾個大學生的關照而動情落淚。類似的例子,張承志(當年的紅衛兵發起者之一,17歲的他對官僚腐化和右傾勢力膨脹十分不滿)在紅衛兵覆滅後,曾到內蒙插隊,幾十年後他在香港一個談話節目中,他感激蒙古族鄉親和草原大地啟發了他的生命(在平和的口吻中飽含一輩子的感激),他離開當地後仍和蒙族老鄉保持聯繫或見面。他對主持人表示很多作家回望文革的看法他不同意。

話回曹征路,後來他長年在深圳,看過許多所謂特區、市場經濟下各種光怪陸離負面的事,換言之他可不是緊抱紅色思想躲遠了,他深諳90年代以來繁榮社會表象下的眉角,官商將一疊疊人民幣囂張又自然地擺放在眼前的景象自也見過。曹、溫、張,他們仍相當程度的站在馬克思主義這邊,思想和言行不改其志。他們仨的思想相異處,在此略下,得讓專家講。

改革開放(簡稱改開)一詞,在繁花中不斷被提起,但同樣是描述改開,既有《人世間》、《漫長的季節》、《人民的名義》這些緊扣黑點、反思改開的下崗潮或貪腐弊端的戲劇(《狂飆》也算,雖更側重娛樂性、黑社會),另也有《山海情》(扶貧劇)、《大江大河》(改開劇)。如今則是王家衛的《繁花》,一齣以生意人(站上時代浪尖;炒股、做外貿)為角色、為角度的戲劇。

【插播:《繁花》是2023年12月下旬首播,值得特別一提的是2022年12月上旬有部《縣委大院》的主角恰巧是繁花裡的胡歌(寶總)、吳越(金科長)。此外繁花的董勇(范總)客串縣委大院一個省府廳長,演技也是突出。縣委大院描寫的時間線大約在2010年代,由孔笙執導,胡哥演縣委書記,吳越演縣長,這齣時代劇大量描寫公務員和百姓之間(新中國的用語叫幹部和群眾;所謂「人民群眾」、「人民」、「群眾」在共產主義或左的論述中有相當大的意義價值和階級地位)的各種矛盾或合作,精彩極了!我是在寫完本篇之後才開始看縣委大院,我這麼說吧:「如果說王家衛的繁花是征服觀眾,孔笙的縣委大院則是擁抱群眾。」這兩部劇都值得看,唯繁花的花兒雖好,我更推薦縣委大院的土壤;後者的根性、人民性更醇厚且強悍。本文共有三次插播,這段是我完成本篇三天後追加的,其他兩次插播則是本文第一次上傳時就有的。

那麼,繁花的社會角度該怎麼看?講真它好像也談不上啥社會角度、社會面的反思,儘管出現老年代的紀錄片段、老年代的景物搭建和蒐集,但「社會反思」這塊不是本劇重點。不過,在「人」的所謂塑造和刻劃上,相當精彩。至於劇中爺叔建議寶總向公部門做股票上市機會爭取時,提到我方可以做實業並幫扶下崗工人,我想觀眾們從這段能觸動啥「社會反思」的人相當少。我哥們曾總(也是從90年代就去過大陸)講這段相當重要,可惜沒人討論。曾總很肯定這段,他認為做實業、基本工業比起做金融業或投機炒股炒房才叫走正道,這不光是道德問題,也是經濟長遠的基礎。

我對曾總說,繁花的這段有做個樣子之嫌,也或許並非敷衍,但編導的作法不會讓觀眾(尤其年輕觀眾)認為這很重要。這有點辜負爺叔,因為游本昌本人相當愛國,游本昌是希望自己對國家社會有貢獻的人,對新中國也是肯定的。胡歌也很愛國,他多年前曾發文批評龍應台。啟用胡哥演時代劇,何妨讓他來表達愛國的重要,繁花才更有價值。曾總同意我的看法,因為我們是同志嘛。不是男同,是說思想。

我的大陸好友平湖哥說:「这部电视劇有两种噱头,一种是上海人的噱头,一种是王家卫的噱头。」他住的浙江平湖靠近上海南端,也屬吳語區,這地方我202311月去拜訪過,他講的家鄉話和上海話類似。他是做生意的,本劇許多角色是生意人。《繁花》他目前只看了第一集,他覺得好看,原本直覺很爛,拖著不看。昨天(2024年下旬的某一天)我問他看了沒,他才臨時跑去看。此外他覺得台詞比王家衛過去的作品有活力。總之好看歸好看,他不像粉絲那樣高捧此劇,他用「噱頭」來說。


時代劇和主旋律

每個人有其著重的、需要的東西,近年我個人最想看到的「時代劇」影視作品是,如何在活靈活現、靈巧有趣的作品中,讓觀眾建立堅實的反帝反殖、反資本主義蠶食鯨吞的思想底蘊。也就是說,要巧妙且實在的灌輸愛國主義教育。巧妙才能不說教、不唱高調,實在才能不煽動、不偏頗,氣質穩重正派,做到雖有立場但不是拿歷史胡說八道。尤其我們(指大陸)承平太久,如今處在國際博奕下十分兇險的時刻。現今的挑戰很大很大很大,必須抓好團結。不但時代劇必須如此,其他類型、各式各樣的影視作品也要留意崇洋媚外、美化西方的問題,有太多影視不自覺地崇洋媚外,或說崇外輕中。

【插播:我對大陸崇洋青年的勸法是,你可以崇洋但不要媚外,聽得進的人還算不少。基本上要平常心,以平常心看人事物、看大千小千世界的人本就不可能崇洋,只是直接告訴他們不要崇洋那他們就牴觸了。】

故此,時代劇有其基本格局、社會責任、意識形態。所謂意識形態不是作者和觀眾自稱我中立就可擺脫或迴避的,越是愛講中立、中間、客觀、跳脫或超越一切立場的人,只怕還更有立場,甚且是藏得更深的偏頗立場。「去政治化本身就是一種政治化。」哥們浮萍哥曾有此金見。這是他談梅西事件的兩句,我將之引用於此。還有一種人是把作品亂搞一通,或聊任何事的時候都鬼扯一氣,但他說我本就是談我的主觀視角,這下子你搞不懂他是謙卑還是自狂。結果他擺出禪宗大師的姿態,淡淡的說這叫,如實。

繁花是不是一部時代劇?如果是,有沒有作到對時代價值的探索、肯定或反思、真實呈現?我這麼說並非否定本劇之意,我覺本劇很好看,只是在價值取向上值得商榷。這不一定是編導的問題,譬如有些粉絲講自己追繁花時,從沒這樣狂熱追劇過。拜託,早的不說,就說去年(2023)追狂飆、三體、漫長的季節的時候他們在哪?明明陷入一片癡迷的戲劇不止繁花,但他們非要來這種肉麻捧法。坦白說王家衛的作品向來肉麻,一種看似不肉麻的台詞氛圍手法而造成的肉麻。好看,但肉麻,吃多了或太沉迷不大好欸,就像奶茶和鹹酥雞好吃但不宜多吃。李爽說,李路導演的《人世間》很棒,好的戲劇不光繁花,他的這種聲音瘋子哪聽得進去,尤其文青煽動得很,努力寫自己多懂繁花。這些瘋子或文青,恰恰是對新中國歷史、新中國不同時代最沒反思力的一幫人,也恰恰是平時慕洋崇外的一批,顛倒是非的各種事情總少不了他們。我這話可能有點重,我有時問哥們我是不是偏激,他們笑說你是。

聽我說下去你就明白了。上海的閒人可不是光慕洋崇外,上海打從清朝面向老外起,也一直面向國內,好比海派京劇的地位就很強,和京派分庭抗禮。武生有蓋叫天,老生有周信芳(所謂「南麒北馬」,周的藝名麒麟童,馬是北京的馬連良),梅蘭芳也曾住上海好幾年,他「蓄鬚明志」對抗日本人就是在上海時期。「十全大淨」金少山也是在上海打響的名號,然後才挑班重返北京的。金少山是北京人,曾輾轉流落山東、上海,有點像郭富城從台灣紅回香港、任賢齊從大陸紅回台灣(90年代他唱的心太軟,我當時在大陸到處聽到,笑暈)。直到當代,上海京劇院的尚長榮地位也老高,唱花臉的。90年代我在台北看過上京院的西遊記,那真叫一個燦爛歡樂,海派京劇融合魔幻佈景、馬戲、雜耍,可以出格而不扞格,此時可享受「海派」之所以為海派的理由。同理,1970年代成立上海崑劇院也是面向全國。清末民初崑劇式微,被京劇吸收後自己消失了,晚近才復活。越劇、滬劇才是江浙滬的地方戲,但外地聽越劇的也沒少,我姊和我身為台灣人就曾熱愛越劇,這二十多年來台灣的歌仔戲界有些人借鑒越劇以求更好。97年帶領我認識上海的就是越劇院一位親切淵博的老師。

再來,不閒的人又是咋回事。太平天國曾殺到上海血戰,在川沙一帶有紀念碑。上海的工運發達,風風火火。中共的一大、二大都是在上海召開的。三大在廣州,這裡堪稱革命聖地。但上海的愛國精神和革命氣息也濃郁,「五慘案」這場工人、學生對抗日本、英國帝國主義的大事件,主場也是在上海。反革命的蔣介石搞的412清黨也是在上海對工人下的手。抗戰時期的四行倉庫也是在上海,由廣東老客家謝晉元率領。06年中美一場聯合軍演,金一南將軍回憶當時在太平洋遇到空前巨浪,他乘坐的補給艦是79年上海的造船廠製造的,風浪持續兩天半,浪高20米,打得艦身的老鋼嘎嘎叫,卻昂然挺過!金一南說當年上海工人的技術太好。這艘船下水40年後才宣告退役,過硬。

我不是說繁花一定要有諸如上述的上海元素,事實上,爺叔在劇中唱了幾句蕭何月下追韓信,受訪時他就提到周信芳的拿手戲。其他種類的戲曲元素亦摻入本劇當生活味兒的切片。本劇中也談到上海碼頭工人,儘管不是造船廠但那些也是可敬的工人同志。編劇確實安排不少上海各種元素,但整個拍出來還是有點怪,說是給我硬湊的感覺不知此話是否太苛?觀眾喝下去一杯飲料時並沒感受各種材料配方的存在和作用。

之此劇給我迷惑或不安的是,它主要拍的是有錢人、資產階級,又大量涉及做股票,先天上就容易不太「正」,編劇似乎也察覺了,所以第一集中就告訴觀眾投機炒股可以致富也可能自殺或引起他殺。編劇這樣喬是對的,但又有點欲蓋彌彰。只能說編劇辛苦了,那麼會編排、審計、安插諸多元素,足見大陸編劇界實力一流。

我仍想不厭其煩稍微想強調的是,畢竟繁花是中國的時代劇,不藉此談愛國、愛人民、愛民族、愛全人類、愛萬物,那就辜負了做時代劇的核心價值。換言之,真正好的時代劇,不能迴避愛國主義、社會主義,這是新中國的核心價值,這也是人性價值,人民價值。有的人自稱很怕主旋律(意識形態、核心價值)的作品,從小被愛國整得壓力挺大,要打紅領巾,還要交作業,煩死,是沒錯,我同意,但通常愛這樣講的人他只是更愛美西方的主旋律罷了。又,表面符合主旋律但很刻意、很噁心人,這種東西當然很爛,等於扯後腿。也有的人陰陽怪氣,裝神弄鬼,是不是在黑一件事他故意不明講,自認慧黠,討同路人的俏。總之,別說自己不政治、沒立場,裝清高或裝小清新,只愛光影的氛圍,這些都很廢。

什麼是人性價值?愛談個人主義、自由主義的人在寫評論時常談一個作品有人性價值。什麼是人民價值?社會主義者、左眼看人間的人喜歡談人民價值,且重視集體主義(這個字眼被文青污名化了,事實上集體主義無所不在,任何事情都需要集體主義方能成就,好比球場上的「團隊精神」就是集體主義)。我以為,結合個人性、集體性兩造是相當重要的。當然這不是啥了不起的分析就是了,甚至被我談廢了。韓少功有篇談到「人」、「人民」的文章講得更好。標題我忘了。

上海人很高尚,上海人很有衝勁,上海人不該被污名化是小氣鬼,上海街坊間的庶民有種風格情調,上海人懂邊界感,上海人懂吃,上海重視繁體字,上海廣納各種洋派而多元,這些因為繁花而擴大的閒聊或老生常談,基本上很低級無聊,不如說邊界感是裝逼得了。當這些聲音鋪天蓋地而來,我寧(或說更樂意)聽到有人說自己看到洋風洋房就想到被殖民的滄桑,想到帝國主義在這裡顯擺的嘴臉。那些衍生蔓延開來的鬼名堂,是因為觀眾太廢,還是因為本劇有點問題才會騷撓起觀眾變成這麼廢?


長沙話好聽啊

或許,每個人基於個人需求而對一個作品自有其個人見解。所謂供需,甚至作者沒供,觀者亦可從中採集所需。或說每個人有其各自需要被滿足或強化、或能從中學習的東西,好比《問蒼茫》讓我吸收到很多歷史養分,它內容簡化但絕不粗糙或偏頗。又如,《長沙夜生活》有一段很爛,但我給予五顆星,為何?因為本片講長沙話,且使我覺得長沙話很好聽!(在此之前我常覺長沙話蠻難聽,哈哈。)又,長沙並非很火的城市,有人願意為它拍片,基於這點已值得肯定。再來是我覺得本片內容有意思,手法也好,許多角色迷人,只可惜沙泥俱下,有一段爛到不行,就是女主跳河,男主跟著跳。整個太沒說服力。

原本它的編法很大膽,男主講自己前女友自殺,這種事在電影中不好做,而且讓該男有渣男之嫌,可我認為這個編法既煩人又蠻好,為何?因為就我個人來說,我一個女性好友自殺而死,我的好友、家人也有自殺死去的人,我見過死者,彼此還算熟,這樣的人少說也有三、四個,屬好友的熟友但沒見過的也算入則不止。「自殺」是一個重要議題。然而編導起了一個頭卻胡鬧一通,胡鬧到給一星也可。這麼大的缺點存在,我卻給這片打五星,此即前述:基於個人需求

回到繁花,那是不是我對繁花的疑慮和喜歡,也都只是反映出我的個人需求罷了。當然是。要自問或討論的只是哪些需求是健康營養的,哪些需求是必須謹慎商榷的。

回到觀眾提問的環節,是不是可以這樣說:正因為繁花這部時代劇無法在社會主義、社會反思方面起到肯定和珍惜新中國的作用,所以也才有人會問出這種傻問題:為何尋根不拍民國。

我跟曾總轉述這個98年男孩的提問,他皺眉苦笑。這也不是這青年的偏差,而是很多文藝圈年長的人把民國放太高、把台灣放太高。那些人的思想也影響新一代的青年。

民國時期我國延續清末,年年月月面臨亡國危機,廣大人民生活悲慘,受盡不公不義的對待,而新中國的文藝青年卻只盯著民國文學看(他們認為那是高尚),這是不是太奇怪了?所謂的尋根,拿民國或繁體說事的人本身就問題很大(在此不展開了),那試問為何不往明清去尋,上海開埠於1843年的清朝晚期,但上海本非民間俗稱的一個小漁村,只是它在1843年後擴大了,並且成為當紅炸子雞。根據哥們蔬菜哥、浮萍哥過去給我的提示,江浙滬在明清時都很興旺,從地處太湖周遭的地理來看,從長江三角洲的大平原來看,上海本就不可能在這個區域被遺漏跳過。

洋人用砲艦強迫開埠以來,上海從清末到民國的問題是買辦、漢奸、洋奴很多,簡單說,很殖。這裡的殖人很多,毛病也挺多。然而這裡愛國的人也相當多,甚至因為身處上海反而更愛國,畢竟看洋人臉色不好受(繁花的爺叔,1933年出生的游本昌在繁花播出後曾受訪,特別講到自己年少時在上海看過帝國主義是什麼樣子,也念茲在茲提到解放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愛國者、賣國者、投機者、夾縫中求生者及其背後的各方力量在上海激盪鬥爭或妥協混合在一起生活,由來以久。


爺叔!游本昌飾演。


好友湯包哥曾特別提醒我一句,陳映真特別注重兩岸解殖的問題。是這樣,解殖了沒,真正有自信了沒,這些老問題在新中國成立後得到很大的改善、掰正,但改開前後這個問題又回來了,改開至今四十多年來此問題時大時小(這個小只是相對大的說法,其實沒小過),戀殖的幽靈一直存在於上海、全中國,只是上海更明顯罷了。我不客氣的說,上海的文人、文青、百姓心術不正的很多,他們賦予自己優越感去樂於帶頭肆虐,我看過一個上海網友因為不滿一個保安也可以扯到這就是中華文明五千年的糟粕。當然,現今愛國的上海人也不少,只是恨國的人總是比較騷,這沒辦法,不作點亂他們沒法刷存在感。

哥們老紅長年住在加州,平時老是笑說今天在餐廳又聽見隔壁桌的大陸人或台灣人在瞎吹美國多好、胡扯中國多可怕,他一聽就忍笑,知道這些人是潤出去的二百五。他說兩岸殖人同坐一桌時更是講得起勁,認為或冒充自己是香蕉(外黃內白)。老紅的綽號倒不是他思想紅色,這只是巧合。他倒也沒特別留意從上海潤出去的人是不是格外妖廢,對他來講人都一樣。

談到新中國的歷史,沒錯,新中國的底層人民翻了身,但新中國的人民(包括文人或說尤其文人)也遇到各種危機、苦難、不公正、磨難。我要說的不是民國有民國的優缺點、新中國有新中國的優缺點,而是新中國的立國精神和社會主義價值必須延續。回望過去,90年代的繁榮有無延續?有。非常有,特別有,這三十年來的發展是人類歷史上的奇蹟。90年代的暗黑和不公道的狀況有無改正?有。很有!

誠如長期在大陸生活的哥們俞四爺所言,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只有中國共產黨才有這個能力。

繁花是一部話題性很高,讓人看得過癮,也回味無窮的一齣戲劇,基於種種原因,自也無法勉強王家衛往愛國主義、社會主義立場去做、去化,那不是他擅長也不是他想做的(而且編導有時做了觀眾卻沒感應,這前面談過了一部分,容後繼續談),同理原著作者是否重視我講的這些,這也無法勉強他。套句毛主席在1968年談宣傳工作時講過的一句:「(宣傳工作)不要強加於人。」但話說回來,新中國在內政外交、社會發展問題、在全世界必須扛起責任等方面,在告訴下一代該愛國、該如何愛國、愛社會方面,總仍需要有人來做。

我講的愛國不是狹義的,在我來看《三大隊》也有愛國精神灌注。無論是《三大隊》的電影或戲劇版,都講到刑警如何重視自己的責任,這就是種社會價值,也是人、人民的價值和實踐,這無形中就培養了愛國精神,端端正正的精魄。廣義來說,但凡一切正面價值,就可視作愛國主義價值。此時編導不必企圖做好愛國主義去配合我國的政治主旋律,而是本就經過一種養成,一種內化。

【插播】微博有一位學問豐富的台灣人,人稱盛亞,年紀約莫三十多。他對日本文化很有研究,很反對日本極右派,包括極右派用日本文化做各種包裝滲透大陸。他發了一篇短文談到日本,我留言說:

我看到電視劇《繁花》的夜東京就不大舒服,女店長把本幫菜和懷石料理做混搭,真是夠廢,根本沒必要,噁心。當我偏激得了。

幽靈船盛亞: 不,本身就沒有必要。吹捧懷石,本身就是一種老廢的土殖。

我:你的回覆讓我通體舒暢。


汪小姐下放工廠一段

繁花中,汪小姐下放工廠的段落相當精彩,她和工人們同甘共苦,吃的穿的都一樣,其中一位工頭(由前國腳范志毅客串)給予她相當的磨練。粉絲們從中只談汪小姐不服輸的個性,我沒見到「當一個工人是榮譽」之類的想法。事實上她的不服輸不光反映了她啥事都想證明自己可以,也呈現出她本來就沒歧視或看輕工人這個身分,換言之她很愛國,認同中國社會主義教育,所以她面臨身份轉換並不覺羞恥,立刻切換成當一個工人(也)是光榮的。還有,粉絲們只談她被同事整,為她叫屈,不捨她跌落雲端,卻似乎沒人認為公務員本該嚴謹,疏忽或犯錯了自該承擔。再來,她把工人當自己人、當戰友的動人處也幾乎沒人提到。觀眾們看見工頭和小汪相互真情道別,雖激賞兩人的真摯,感動兩人的情義,但觀眾卻沒認知和感受到工人階級在我國相當重要!他們特別偉大!這是為何?

這段下放的戲其實出現多集多場,之所以沒有起到我講的認同作用,不是王家衛和其他聯合導演的問題,而是教育變了,社會變了,風氣變了。值得一提的是,時不時可以察覺到,不少自由派人士——他們很迷戀美國、西方思維體制,通常這種人也精日、精港台,至少他們很愛提到美西方日本港台有多美好;有的也愛說自己多愛中華傳統,愛民國時期的文藝,甚至認為中國如果讓國民黨繼續統治該有多好,這票人叫「果粉」,即民國粉之意;或喜歡自詡跳脫左右、沒有立場,實然是親美偏右者,——平時也自稱愛護底層、愛工人、愛農民、愛人間煙火氣、愛老房子、愛鄉下人、愛弱勢者、愛庶民氣息,可他們幾乎沒有半個人提到汪小姐下放工廠這段很有無產階級的光芒或價值,甚至連講聲「工人好可愛」之類的這種聲音也沒。我只能說還好觀眾沒從這段連結到對文革的負面影射。

在我來看,汪小姐這段可以看作修身養性,或看成人生無處不求道,從勞動中可練好基本功,類似十年或多久磨一劍,也就是說汪小姐在天蠶再變之前的這種鍛鍊是必要的,也是福氣的。這段經歷給她的生命注入養分,才造就她之後做生意闖出名堂,發揮驚人意志力和頑強鬥性,並珍惜和土裡土氣的工廠老闆范總之間的義氣。同時!這段也相當反映出新中國立國精神的重要,同底層、工人生活的學習經驗勝讀十年書,而不是認為自己被耽誤(很多自由派談起文革喜歡說誰誰誰被耽誤,不該被下放去挖煤或下鄉插隊,國家對不起他)。或許吧,某些人或事,他們遭遇過度的、過久的折磨,好的政策也變成確實不公道了,那我這麼說吧,王家衛叫演員們(包括90歲的游本昌)演三十幾條才過,這又真的有必要嗎?

范總(董勇)自稱第一場戲演了三十幾條,結果王導用的是第一條,換言之范總的表演本就精準,王導白忙半天是過度執著。董勇當然沒這麼說,但難道王導不是過度執著?游本昌演的第一場,演了不止一天,搞得他還叫助理別跟別人說他為了揣摩表演而幾乎徹夜沒睡。他一樣也得演幾十條,過了的當下他給整哭了。沒錯,這種淚水除了受盡摧殘但也飽含享受演戲終獲肯定的欣悅。可這樣操老人家,至於嗎?雖然他對王導很服氣,但王導這些作法是不是不懂變通,太鑽無謂牛角?可以這樣看,無論王導的方法是否合宜,是否該受質疑,但從王導建立的哲學來看,一切就變成有必要了。只因提升到哲學美學層次,進入某種他建立的思想感知系統後,自是非如此不可,事情才能成就出,即使這之中有多餘、有試錯的探索過程。在我來看新中國的馬克思主義、毛澤東主義歷程,不也是實踐一種哲學、系統、方法上的必要性。

請別誤會,這不是為毛時代不幸的人事物洗地,也不是同意鄧時代老用「陣痛」(《人世間》談下崗潮常出現這句)做理由。台灣哲學家范光棣1937-2023)在2022年左右於臉書上曾講(他一把年歲仍熱情分享見解),當年他一聽到鄧小平談「黑貓白貓,會抓老鼠的就是好貓」、「摸著石頭過河」就十分惱火。這和溫鐵軍講演時一段可作呼應,溫老說,改開初期他認既真要搞特區,至少該把黃河、長江沿岸也規劃出特區。


游本昌受訪,答覆記者第一場戲終於過了,放聲哭泣。他說當時全場鼓掌,他摘下眼鏡……對記者模仿自己當時動作神情(哈,可愛),之後視覺總監(攝影指導)鮑德熹上來抱他。胡歌曾受訪表示游老師來劇組後一樣得演30多條才過。試問,王家衛有必要這樣磨礪九旬老人嗎?這種作法難道不是過度殘酷?



好吧我們是怪物

附帶談一下,自由派跟我們傾向左(或說對左充滿學習探索驅力)的這批人到底有啥分別?

有些自由派甚至虛頭巴腦的自稱左,搞得我們莫名其妙直打哆嗦,我們叫他們白左。簡單講,我們手中有兩枝旗幟,一枝是反帝反殖反霸,站在第三世界、國際主義立場;另一枝是無產階級立場,不是說我們看到富人就憎恨,而是我們談事情比較從無產階級立場出發。同時我們高度質疑美西方的資產階級民主體制,支持的是社會主義民主的這條路線。照毛澤東的說法是剷除三座大山: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

往深一點來講,這我就略下了,因為同志們的體悟和論述比我更深切,有些還比我年輕多歲,只是他們比較低調。如果談勞動權、公有制的重要,這些同志比我能表達。此外還有一點更鮮明,我們支持新中國取代民國,我們不會將民國謳歌高捧,對現今新中國走的路也大致給予肯定,對美國的認識和態度則不光是疑美,而是叫它美帝是剛剛好(事實上民國時期的軍閥和國民黨本來就親帝國主義,在台灣的國民黨則親美親日)。老話講美國是「野心狼」,這個字眼從抗美援朝就有的,至於毛主席談到「(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出自1917年他24歲的文章,後來許多人將之改成「美帝亡我之心不死」倒也是妥妥的。我們這幫人研究大陸社會和兩岸、國際議題可不是張口就來,對大陸當局的揪錯和究責很重視,批評有一說一,好比最近中央全面開放外國在中國做金融投資,這是極其危險的,有可能把中國搞成繁花式的金融遊戲世界,掏空成繁垮或繁瓜。


附錄

在快寫完本篇「雜感」時,看了2023年底上映的喜劇片《年會不能停!》,這部電影太精彩了。最後我除了附上我看《繁花》的短評,也附上《年會不能停!》短評。

乾脆,我把我寫過的其他大陸影視多上傳幾個,譬如本文曾提到的。最近我也有只給一星的陸片,在此跳過不上傳。

還有就是,我不是指每一種類型或每部片都要表達愛國主義或社會主義。我想強調的是,中國走歪了就麻煩,愛國得談,得內化。美國佔優勢,走歪了也很難垮掉,它倒是很有辦法讓別國或全世界更亂。


爺叔是精明的生意人,他叫阿寶(胡歌)讀毛澤東《論持久戰》,叫外貿單位的梅萍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是蘇聯初期一位烏克蘭作家的著名小說。新中國的老一輩很熟悉這兩本書。可以說編劇想表達紅色思想的重要,或者說只是希望後輩學習大人物的眼界和氣韻,紅色思想是不是充滿養分不做明白表示,讓觀眾自己看。這是一種開放式呈現。此外爺叔對汪小姐該如何寫一篇失職的悔過書,也提供了熱心教導。他真的認為小汪沒清楚認識自己的錯誤,也認為小汪不懂如何寫這種煩人的報告,這是不是暗示過去運動時期寫這種東西不免充滿違反人性的折磨,編劇讓觀眾自己看。


結語只是我順帶對所有中國創作者的期許。不是說每部片都要談左的精神和觀點,但創作者本身若離左很遠,或只成了白左,拍任何作品都可能膚淺。

本劇原型的縣究竟是哪?有人說在河北某縣,有人說在山西某縣,有人說在湖南某縣,可見這齣戲談到的問題有普遍性。大陸這十年來是如何發展起來的?地方遇到啥問題,如何克服?可透過本片得到認識。本劇的地名是虛構的:北岳省南州市光明縣。劇中的市在大陸指地級市,市裡面有市、有區、有縣,有鄉鎮。一般來說縣是偏鄉下的層級了。此外台灣同胞看本劇前要先知道,大陸是雙首長制。以縣來說最大的領導是縣委書記、縣長。前者比後者大一些,屬黨組織的系統,若這個縣出大事須由書記負全責。


這片廢的地方很廢,這五星我給得很大膽但我蠻喜歡本片。

三大隊的電影版


24集戲劇版






1997年12月我在東北吉林市。東北超讚!希望大家別眼中只有北上廣深。這年我也去了江浙滬但懶得傳。東北、西北、內蒙、西南、河南、閩西等相對弱勢的地方更值得看。講真,大陸每個地方都值得去。

最後要說的是,感謝繁花這部有趣又好看的戲劇,但我仍有個感慨:

提到上海人,宋阿毛比王家衛和金宇澄更值得銘記。

宋阿毛是誰?1950年長津湖戰場的一名戰士,他就是上海籍。他是冰雕連的犧牲者之一。戰友從他的遺體衣服裡找到一張紙片,上有他以稚拙的筆觸寫的一首詩,後世稱作絕筆詩:

我愛親人和祖國
更愛我的榮譽
我是一名光榮的志願軍戰士
冰雪啊我決不屈服於你
哪怕是凍死
我也要高傲地聳立在我的陣地上

如果有人說宋阿毛其人其詩是虛構的,那麼我說繁花的一切更是虛構的。歷史、時代、人物、文字、影像,都不過是在虛構中拈出值得記憶或想像中的「真實」。但到底這個上了引號的「真實」是亂搞一通,還是讓人覺得「這就對了」、「原來如此」、「這才像話」,那就有得吵了,而且還得憑,良,心。

2024.2.24寫於台北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兩兩六關渡師的科普軍史——老師長的故事、這支部隊的闖蕩史

從周星馳《喜劇之王》談文青發業障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