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道：大千小千別老千（從林丹、李宗偉兩大球王談起）
友人下午談到表演藝術家吳興國，我提到吳演過一部香港拍的、很棒的禪宗電影叫《誘僧》。這部片對理解禪宗是一個鮮活的切入。
正巧，我和友人聊起的同時，我正在調研和撰述本篇關於羽球名將林丹、李宗偉的文章，從中發現和禪宗有一定關聯。此話怎講？
林丹、李宗偉是十多年前的羽球界一代宗師，他倆的球速比網球還快，想當年對陣堪稱世紀之戰。我哥們運動專家俞老四說他更喜歡李宗偉多一點。俞老四將運動興趣結合到三觀，去年獨自前往貴州、雲南、香格里拉藏族區作自助旅遊，探索紅軍長征的地點，一邊走路運動，一邊領略新中國歷史。想當年毛主席率領紅軍在川滇黔三省界河上演「四渡赤水」，俞老四親臨現場，頗是快意。
林丹是福建上杭人。李宗偉是馬來西亞霹靂州的華人，祖上是福建南安（這也是中日混血兒大人物鄭成功的祖籍）。
說起上杭，位於閩西客家庄，閩西曾是毛主席等人發展紅軍的重要根據地，長汀、上杭、武平、永定等地的客家鄉親很挺毛主席。1929年底在上杭的古田村，中共所召開的「古田會議」，在黨史上意義重大。2005年大陸有一部有名的紀錄片《高考》，拍攝武平一中的高三生活，以及充滿魅力的班主任。可以這麼說，林丹在場上的風格氣味養成，從這些歷史人文、片中的師生身上都可看到若隱若現的一絲聯繫。
閩西的特色是什麼呢？一個字，苦。在全中國，越挺共產黨的老區（通常位於幾省交界），就踏奶奶的越苦。苦到改革開放搞了很多年後還是最苦的，他們根本被遺忘了。但他們牢騷歸牢騷，愛國愛党的精神永遠不變，這很感人。十幾年前開始扶貧後，閩西和全國許多老區不但脫貧了還氣象一新。1983年生的林丹，他是看過苦日子、過過些許苦日子的一代。我只能說「些許」，因為講到苦他沒法跟更老的一代比。且有的狀況也不叫苦，只是樸拙年代和嶄新年代的不同。
林丹是泉州的華僑大學畢業，這所學校是東南亞愛國華僑陳嘉庚幫忙推動成立的。陳嘉庚是大人物，企業家。日本席捲南洋時他從馬來西亞躲去印尼深山，不想跟日本人合作，甚至忍著牙痛的折磨拒不出山。華僑大學的首任校長是廖承志，此人相當了不起，為了搞革命在全世界都坐牢過，日本，荷蘭，德國，都蹲過。在中國，被共產黨的張國燾、國民黨的蔣介石也關過。廖承志的爸爸是廖仲愷，乃國民黨左派代表人物，孫中山過世後，廖仲愷遇刺身亡，到底是不是蔣介石幹的？這至今是個謎團。只因蔣介石不是孫中山的頭號接班人，可蔣介石內鬥是很行的。廖承志出生在日本，他是有名的日本通，還會打棒球。他魅力很大，笑容溫暖，中日復交後他對兩國交往貢獻卓著。
從林丹在泉州讀大學，可想而知他對閩南文化也相當熟悉。泉州自古在閩南文化的地位比廈門還高，廈門是近現代才冒出來發亮。廈門、金門是一體發展的，1949年後分開至今。李宗偉的祖上南安，這裡近年被劃入泉州市（一如古代屬泉州府），但在福建人眼裡南安是南安，泉州是泉州，這有點像楊梅、新屋、觀音、蘆竹現在是屬於桃園市，但其實它們和真正意義上的「桃園市」概念不同。又如茄萣、彌陀現在在高雄市裡，但它們和真正意義上的「高雄市」概念不同，景觀也不同。順說，台北有一條同安街，同安現在屬廈門，以前屬泉州。愛國華僑陳嘉庚就是同安人。
可以這麼說，林丹、李宗偉都是中國文化、福建文化、閩客文化體系所滋養出的老百姓或球員。台灣的羽球也很發達，民間自己組羽球隊的人很多，出色的選手那也不必我來說了，大家都知道我們有戴姿穎，她在大陸的粉絲也很多。在整個大千世界的東南亞華人，以及福建、廣東、台灣、閩客民系（族群）都是同一個文化圈的——這個概念大家要有，不然成天井蛙自high多元，這叫莫名其妙。統獨的事兒是另一回事兒，無論如何在視野上我奉勸大家眼界要開闊，智慧和心靈也才會開展。在談歷史文化，各自偏重於大千或小千的眼光，這可以，但心態和技倆若是出老千，不但劃地自限，還更可能害下一代變呆，這又何必。
不過概念只是個概，廣東人的廣府民系（講廣府話；所謂粵語）若自認和客家、閩南人很不同，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台灣也是，台灣若自稱台灣文化和廣東潮汕文化（這裡講閩南語）、福建南方的廈漳泉文化、東南亞的閩南民系不大一樣，那也可以成立；這四者可說有同有異，大同之中又有小異，若說大同大異也可。我的觀察是就算有大異也無法否定有大同。這是大千小千世界的體悟，台灣人篤信禪佛卻又腦子偏執，這真要命。
而且這些異同之間往細點來說還有交叉關係，好比潮汕人和廈門人可能認為他們的方言和台灣的差異很小，漳州、泉州跟台灣的差異可能大些；但台灣的中部海線又和泉州腔極相似，換言之海線和大多台灣閩南掛的咬字發音和腔調本就不大一樣。
李宗偉的太太也是來自馬來西亞霹靂州的知名羽球員，名字可愛，叫黃妙珠。資料說她老家在廣東，那到底是廣東哪個民系的？這沒查到。廣東有三大漢族民系，廣府，潮汕，客家，美食也是這三大民系組成，在廣州可以把這三種美食或小吃吃到爽。有一筆資料說她是客家人，底下網友質問發帖的人你理由是啥？你光從她名字翻譯叫Wong Mew Choo來推論是很難說的，廣府和客家都可能啊，而且還更偏廣府。
寫到這兒想起俞老四曾喜歡一新加坡歌手王儷婷，華語名字知道的人較少，但說起Olivia Ong，大家就知道了。從「王」的音譯Ong來看她很可能是祖上閩南語系的，真相來歷是啥得問她。如果是孫燕姿那沒問題，她清楚自己祖上潮州，換言之是潮汕掛的，只是古早「潮汕」一詞還沒風行，近年「潮汕」一詞才在中國紅火。潮汕指的是粵東三大城市潮州、汕頭、揭陽的合稱。廣義的潮汕還包括海豐、陸豐（合稱海陸豐）和汕尾，但這三地的人不同意，他們說我們不是潮汕人啦。海豐近年冒出一個二人樂團「五條人」（五条人）很火，有時唱當地話。周迅有次說，我聽不懂你們唱啥但很有生命力。
補充一下，前面提到廣東三大民系，那廣東有沒有少數民族？有的，天下無處不多元，好比廣東有三個瑤族自治縣，在粵北韶關、清遠一帶，這裡地勢很高，最高峰海拔兩千米出頭，紅軍長征通過的第一座大山就在這裡，毛主席的長征詩有一句：「五嶺逶迤騰細浪」就指這兒。後來在川西走的雪山則是五六千米。
講完李宗偉的太太，林丹的太太也得介紹一下，叫謝杏芳，這名字讓我想起港星黃杏秀。她也是打羽球的，大林丹兩歲，據說林丹為了追她苦練羽球有成。謝杏芳是廣東新興縣人，這個地方知道的人很少，它現在劃入雲浮市。但說起禪宗的六祖慧能，他的老家就在新興。通常寫成惠能，都可以。新興在當時叫新州，明初改的名。
那時是在初唐，慧能出生於貞觀年間。24歲那年悟道後和媽媽一起北上去湖北找五祖弘忍。那弘忍是湖北黃梅人，講的是湖北話（台灣以前的監察院長王作榮的國語一口湖北腔），搞不好弘忍講道的時候還唱起黃梅調哩。問題來了，五祖和六祖怎麼溝通的？湖北話和廣東話有通嗎？這就是古人的厲害了。這也是我們中華文化博大精深之處，真的，我們是不通也照通，尤其有文化或有慧根的人（不一定讀很多書）容易get到對方講啥意思。何況秦始皇就搞了「書同文」，整個中華文化區的人是靠同一套文字交流、靠文字傳播知識，而不是靠講話。但也還是奇啊，禪宗又不興經書，慧能又不識字，他倆怎交流的呢？可能唐代的湖北話跟現今的湖北話有一定差距，同廣東話反而比較搭。這些原因就交給專家了。不然這麼想唄，禪宗大師都有神通，甚至跟動植物也能溝通，總之他倆心靈相通，頻率電波對得上。馬的搞不好五祖根本傳錯了人（喂！別亂講）。
後來慧能成了六祖，有一個有名的南華寺就是六祖思想的發源地，在廣東韶關，這兒是客家庄。最近大陸婚戀節目「非誠勿擾」來了一個韶關女孩朱麗婷，介紹自己時特別講我是客家人。這是客家傳承的教育，自我認同很濃，喜歡大大方方講我是客家人。北伐立頭功的大英雄張發奎、國軍抗日名將薛岳都是韶關人；共產黨號稱「朱毛」的朱德也是韶關客家人，他在自傳裡寫過，他們家在清初遷到四川北部的儀隴，當時朝廷叫他們遷去了一大批人，至今儀隴仍辦客家文化節。
有人說，慧能就是客家人，恁仔細！承蒙你！
那麼六祖的老家新興有禪寺嗎？報告，有的，那就是有名的國恩寺，六祖在這兒圓寂的。這裡規模比不上南華寺但仍有代表性。新興後來隸屬雲浮市，也妙，雲浮，浮雲，倒也有點佛味。
除了廣東人，聽過雲浮市的人不多，究竟新興縣的方位在哪呢？它位於佛山、鶴山（易建聯的家鄉）、開平、恩平之間。佛山有葉問，武術風氣至今很盛。鶴山、開平、恩平，加上新會、台山，叫「五邑」。本來在古代叫「四邑」，後來的人把鶴山也加入。四邑是廣府民系裡的一支，以剽悍聞名。阿聯打球為何不夠兇，因為他不是四邑人嘛（啥鬼）。
台灣著名攝影大師關曉榮，他是廣東開平人，這是他最近在臉書寫的。《人間雜誌》創刊號的八尺門專輯、封面的原住民帥氣小伙，就是關曉榮所拍。你說，那看來關大師的血統也有打鬥的基因囉？我只知道以前台灣的攝影師在拍照時，弄不好常被對方打。搞攝影要有點膽子的。
話回林丹、謝杏芳。林丹曾爆發婚外情，鬧得沸沸揚揚。六祖曾開示：「本來無一精，何處惹塵卵。」
林丹外遇的對象是選美冠軍趙姓女子，當時亦成箭靶。四年後趙女後來曾痛心疾首地在微博發文，提及：「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千萬不要被甜言蜜語蒙騙做那個蛋，最終受傷的是自己。也請那些蒼蠅們控制好自己，有點責任心別禍害未婚女性了！」
我只能說蒼蠅和蛋都很難。
當元配的，也不容易。總還應了句：誰都不容易。
本尻本來只想研究一下羽球名將，卻從林丹、謝杏芳、李宗偉、黃妙珠身上的信息，展開到中國史地，尤其中國南方沿海、東南沿海、台灣、東南亞之間的緊密關聯，基本上倒不是本尻太愛瞎掰串連，而是一種對史地風情文化的反射罷了。而且想不到林丹夫婦還涉及女權話題！
由此可見，這世間大千小千都可折疊或舒展，端賴你看世界的眼光是不是鑽牛角狹隘或以廣闊大心普照。今天結尾的金句是：我們每一單體都可以是一部AV，不是啦，是說每個單體都可以是一本史地專書。說是一本小說也成。本尻這篇不就是小說或瞎說嘛。小說不一定是歷史，但歷史卻是小說。你悟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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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2016年林丹曾曝光一段婚外情。四年後媒體追蹤林丹夫婦做的標題和組圖。中：廣東新興縣的國恩寺，六祖慧能震古鑠今、千古絕唱的一首禪詩。下：林丹當年的發言。 |
附錄：
從四邑、客家，到台灣閩客。
四邑是廣府民系裡的一支，十分剽悍剛猛，清朝中後期四邑人和客家人曾械鬥歷時多年，這是很不幸的事。客家人偏少，但誰怕誰要打就來打。他們爆發大亂鬥之前有些客家人就被迫往廣西去了，在此前後有的則去了台灣、越南、印尼、馬來西亞等地，在這個大範圍裡都有客家人聚集的煙火氣。粵西也有客家人居多的地方，有部分區域後來劃去廣西，劃分原因和客家無關，而是為了讓廣西有出海口。
太平天國的領導班子幾乎全是廣西客家人。其實「省」對他們不重要，兩廣他們可能都有家族，兩頭跑。客家人十分坎坷，在哪都受氣。太平天國基層的士兵也很多是客勇。新中國成立後，在消弭民系或民族恩怨方面做得很好，讓大家都是一家人。台灣不重視這個，所以客家人至今被背地裡講壞話。台灣的閩客械鬥、泉漳械鬥在清朝也是很兇猛的。
每次寫這方面的東西我總要一再澄清，絕對沒有大陸的客家人沒毛病但台灣人的客家人有毛病的說法。近年台灣人不敢公開黑客家人了，於是跑去對大陸人講客家壞話（透過網路或去對岸鬼扯），或對在台的陸配講客家的小話，加上綜藝節目有時開這些玩笑，為了做效果而這樣整。我近年聽起年輕陸配笑稱「大陸的客家人沒毛病但台灣人的客家人有毛病」，還言之鑿鑿，這可說是被台灣人帶偏了。
在大陸，和客家人之間關係最親密的是潮汕的揭陽人。這裡講閩南話、客家話的比例大約一半一半，靠山比較偏客，靠海（汕頭方向）比較偏閩南。有的揭陽人自稱「我們揭陽人兩種語言都聽得懂」。這很難說，僅供參考，但大家夥之間相處沒問題是事實，你若談客家的「豐順捆飯」，揭陽人也很熟，豐順現今是梅州的一個縣，基本上是客家庄。
揭陽、豐順這一大片相連山村的潮汕人和客家人，算是很早就挺中共革命的鄉親，套句蔡健雅的歌詞，那叫一個「很快就風起雲湧」。在時間上比毛澤東上井岡山、去贛南閩西搞根據地更早。1927年在豐順的一場「湯坑戰役」和大埔的「三河壩戰役」都是選在客家莊的山區和國民黨開打。毛澤東尊敬的「農民運動大王」彭湃在海陸豐搞農運的時間則比這兩場戰役早。先聊到這。下次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