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洛哥連勝西班牙、葡萄牙所提醒兩岸的事——寫於2022世界杯摩洛哥法國賽前

摩洛哥戰勝的真正意義是兩岸和西方媒體忽略的，或頂多順帶一小筆而已。媒體、自媒體只把重點放在小國球隊爆冷、非洲首次晉級四強。事實上真正的意義，真正該做的大標題應該是「穆斯林、阿拉伯世界的歡騰怒吼」之類。

兩岸一直受美西方主導，你可以在對岸文青網站「豆瓣」發現他們對伊朗女人的頭巾問題、穆斯林的種種，發出不少自居進步價值之類的批評。不光這個，舉凡種種話題他們（對岸文青和公知）都熱心勃勃扯上中國國內爛透，一切都不如美西方和日本好棒棒，對美西方充滿仰視和跪趴，盡情美化或粉飾。台灣文青就不用說了。

你還可以發現摩洛哥擊敗西班牙後的一些兩岸和西方文章充斥一種論調（潛台詞）：「摩洛哥靠徵召海外旅歐球員才強的。」西方不想承認摩洛哥真的有實力擊敗他們。直到他們下一場又踢走了葡萄牙，教練走進記者會的剎那，在場的全球記者才真正感動給予掌聲喝采，場面感人。但他們在發新聞稿時也不會把重點放在政治與民族上頭，表面上足球歸足球，不必泛政治化，但他們心中知道西方霸權對全球的蹂躪是無法掩飾和迴避的。兩岸崇尚美西方，後者有話語權，當然也就照抄那些稿子。

摩洛哥從海外徵召一大半沒錯，但你要知道，他們還是摩洛哥人。就像日本在歐洲五大聯賽踢球的人很多，他們當然還是日本人。可是西方媒體和足球文章有意無意間講摩洛哥人不是「純」摩洛哥人。事實上有的球員的確出生在歐洲當地，譬如有的在西班牙，有的在荷蘭，是祖上移民過去後生下他們的，用我們的說法叫僑胞或NBM（尼德蘭生的摩洛哥人）、EBM（西班牙生的摩洛哥人）。此外，法國本地就不少北非或中東阿拉伯人（無論是不是球員），席丹是一個鮮明的代表，他的父母是阿爾及利亞的柏柏爾人，生在馬賽。

恩內斯里，頂進葡萄牙的球門。他身高1米89，這球他躍起後離地2.78公尺。他是土生土長的摩洛哥人，由摩洛哥青訓培養後才出國加入西甲球隊。摩洛哥26名隊員名單中有16名在歐洲五大聯賽踢球。7名效力於土耳其、沙特、卡塔爾、比利時、意大利（意乙）聯賽，3名效力摩洛哥本土聯賽。至於26人中有多少人出生或成長於摩洛哥，資料有限，不得而知。但估計他們和祖國的情感淵源連結是不容否定的。

但必須明白的是，摩洛哥或北非、非洲球員即使生活習慣歐化，他們知道自己是哪裡人，看長相或膚色就知道。不是說他生在法國西班牙卻不認同法國西班牙，他要替他們披上戰袍也成，但他們對祖國或故鄉有濃厚的連結情感。同理我們台灣常受煽動，喔你愛中國不愛台灣，這一直是台灣很廢爛的分化議題。我跟各位說，你把愛去分高低大小多寡本身就是政客操弄出來的風氣。

他們就算很融入歐洲也被一些右翼腦袋的白人看成外人、或半個外人，他們在地地位上弱勢，不平等。什麼叫「白人」？它指的是日耳曼民族、盎撒民族。前者涵蓋德國、奧地利、北歐、荷蘭，後者是英美系統包括加拿大、澳洲、紐西蘭（政治上被叫五眼聯盟）。盎撒是日耳曼分出去的，獨立壯大後有了自己的傲慢特色。法國、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是拉丁民族和拉丁文化，他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白人（白人有優越感的語境），只能說廣義上也算，四五百年來剝削全世界也有他們一份。如今法國和南歐在政治與文化上跟日耳曼、盎撒關係緊密，直到今天仍被美國狹持牽著走（雖然法國也不願意），形成所謂「西方世界」後才被講成「也是白人」，或也是白人的臭德行。要不然你看南歐人皮膚有那麼白嗎？而且黑髮的還不少。

不過，這不是說法國、南歐人在歷史上沒幹過醜陋的事，他們也曾殖民海外惡搞瞎整，不光英國德國和現在的美國。只是他們衰弱了，加上自身有反思。阿爾及利亞的獨立戰爭把法國搞得焦頭爛額，法國付出了代價。更別說越南人民軍以「奠邊府大捷」將法軍打得落花流水攆出越南。西班牙帝國的衰落更早。

再者，撇開弱勢與否，歐洲的摩洛哥移民對家鄉味感到親切有感情，這也是人情之常啊。宗教、民俗上他們有他們自身一套，闖進四強後全員跪地行穆斯林大禮，這是感人的，一點也不矯情。

上：摩洛哥球迷慶祝挺進四強。下：挺進八強時跪地感恩的宗教儀式動作。小組賽擊敗名聲顯赫的比利時和挺進四強時也有這個穆斯林儀式。

我就這麼說吧，如果你是美國的老墨（墨西哥裔的美國人），美墨之間的足球賽你挺誰？九成九都挺墨西哥，家鄉的情感是切不斷的啊。2002年世界杯美墨16強遭遇，美國就有媒體發出自以為是的研究報導，把美籍墨裔同胞的「認同感」當話題來寫。表面上好像很體貼理解他們不挺美國隊，但這種文章在我來看就是搞分化。一般美國人根本不鳥足球，你發這種文章給他們看是什麼意思？美國的老墨沒有不愛美國啊，但足球賽挺墨西哥，只是這樣，墨西哥隊有墨西哥的氣味嘛。墨裔在美國又不是強勢族群吃乾抹淨，你管人家挺誰啊幹。弱勢族群的自爽你也看不順眼嗎？

以前美國僑胞挺台灣去美國比賽的三級棒球隊，開車開老遠跑去看球，難道去了現場喊美國隊加油？

那麼摩洛哥隊如何反制流言蜚語呢？他們有個類似口號的調皮說法：「我們（全隊）都是摩洛哥人！我們甚至長得都一樣！」所以不要足球文章一起頭就講他們是旅外的海歸派、生在海外的，好像講人家摩洛哥自己培育不出人才來著，表面像捧摩洛哥但其實在捧自己歐洲霸權帝業。有的人寫這種文章也不是故意要捧白人或西方，但他潛意識就是先入為主這樣看事情。

對葡萄牙破門的恩內斯里，他出生成長於摩洛哥，作為足球尖子，被祖國青訓基地「穆罕默德六世足球學院」選拔培育出，然後才旅外去西甲踢球。他當然是摩洛哥人，本土製造才外銷噠。另一連續立下大功的門將布努，他出生在加拿大蒙特利爾，年幼時就回到摩洛哥，21歲前往西甲發展，起先被放在西乙。他當然是摩洛哥人，沒問題啊。

上：布努在16強之戰的點球對決時立下大功，賽後一名阿拉伯世界的球迷繪製他的英雄畫像。2022年卡達世界杯此役，摩洛哥在0：0守住西班牙攻勢後，通過PK完成對西班牙的復仇（2018世界杯和西班牙、葡萄牙、伊朗同組，血戰三場後由前二者晉級16強）。右下：擋下西班牙的點球。左下：八強戰再次復仇葡萄牙，1-0勝出。布努跪在草地上握拳難掩亢奮狂喜，隊友阿什拉夫倒地淚笑。

球星齊耶什（也譯成齊耶赫）、阿什拉夫（哈基米），分別生於荷蘭和西班牙，他們也愛摩洛哥不行嗎？那就算是臨時才愛的又如何？他心靈深處被摩洛哥和阿拉伯文化（摩洛哥有五分之一柏柏爾人，但廣義上文化類似）觸動了！召喚了！不行嗎？就算摩洛哥足協跟他們之間談徵召價碼，在這種商業體制下能不談嗎？他若說我可以降價或免費出賽，經紀人也不盡同意吧。我沒去研究那些出賽價碼和獎金分配的事，我只是就常理來想這些事。我意思是說，你若講他們眼裡把錢放得比摩洛哥重要，那你很無聊。他們又不是台灣文青，一邊喊愛台灣一邊當撈仔。人家練球和打球的榮譽心是可以感動人的。

（插播補充：寫完本文12小時後，無意間看到一則新聞標題講齊耶什把七年來在國家隊的薪水全捐出。這是好事啊。但我懶得看內文。我不關心這種事。）

上：齊耶什。國家隊背號7號。效力英超切爾西。這是小組賽第三場2：1加拿大，他為摩洛哥踢進第一球後，隊友8號歐納希正要跳到他身上慶祝。第二場摩洛哥2：0上屆季軍比利時。第一場0：0上屆亞軍克羅地亞。下：英國太陽報在世界杯前夕的製圖，提醒摩洛哥三大亮點人物。左，齊耶什。中，阿什拉夫。效力法甲大巴黎。右：恩內斯里，效力西甲塞維利亞，和同胞布努同隊。

謝迪拉，效力意乙，職司前鋒箭頭。此人名氣不大，形容憨厚，堪稱活寶，既是災星也是福星。他也是一「福」將，只因身材胖壯。在西班牙之役錯過門前三次絕殺西班牙的機會。在葡萄牙之役終場哨響三分鐘前他遭兩張黃牌累進紅牌出場，此時造成場面更為緊繃。他十分惶恐的朝裁判申訴求饒。所幸摩洛哥10人擋住葡萄牙的反攻，不然謝迪拉會哭屎。無論如何，不分旅外、本土、僑胞，也不分有名、沒名，26人團結齊心締造兩次奇蹟，闖進四強。至少可以踢季軍賽，甚至可能踢冠軍賽？

大提琴家馬友友好像一輩子不像中國人（或許他是音樂人就夠了），大概二十年前忽然才開始愛，中文一下子就學得很好，而且很愛中國文化不行嗎？他在廣州逛夜市的紀錄片很有意思啊。林書豪不也是，中文是他在紐約尼克打球紅了之才學的，講得超好。我相信他愛海峽兩岸的同胞，但政治滋擾他。他當然也沒不愛美國，這有問題嗎？還是你要去問他愛不愛古巴和俄羅斯或烏克蘭？還是問他更愛紐約還是加州？

葡萄牙在國家隊用過巴西的歸化球員，譬如德科和現役的佩佩。摩洛哥的球員根本也不是歸化的啊，他們一直知道自己本就是摩洛哥人。

門將布努說得好，我告訴全隊我們在心態上不要自卑。為何這樣講？背景脈絡上就是我前面講的，很多人酸他們旅外、不夠本土啥洨的，吃西方奶水長大打我們西方球隊啊，別忘了你們是吃飯學會使用刀叉的半個西方人喲（阿拉伯習俗是右手抓飯吃）。他們心裡清楚白人或西方人看不起阿拉伯人才怪。幾代人在歐洲都被看不起，從祖上為了討生活去打工受罪一路至今。沒成球星或出人頭地比較容易被看不起，成了球星還是有白人嗤之以鼻。上屆世界杯就有人酸法國：「喲，都靠黑人球員呢。」不是說每個在西方生活的北非阿拉伯人、非洲黑人都遇到不平等的事，每個人際遇環境不同，但在社會結構上畢竟是較弱勢的，偏底層的。

在歐陸不少國家的同胞多年來在生活中總笑（罵）阿拉伯人煩死啦，雞鳴狗盜之徒一堆，觀光客遇到的扒竊集團多半也被說是阿拉伯人搞的。但總的來說不同族裔之間很友愛的，可煽動挑撥的事情也一大堆。根本上阿拉伯人或黑人是被貶低的，不對等的。看不起黃種人的也不缺。那英國呢？更嚴重啊，盎撒白人的世界。戴安娜王妃怎麼死的？其中一個傳言是雖然她離了婚，但皇室不滿她「自甘墮落」跑去跟埃及一個富商（阿拉伯人）交往，這太丟人了必須請特工幹掉她。其實是狗仔隊跟拍出了車禍，但傳言很多。就算只是跟拍也很扯，跟阿拉伯人交往所以讓狗仔更想拍下來取笑她？美國更不必說了，911之後至今穆斯林通關時被刁難整事的沒少過，或在美國境內憋屈，或被槍擊的事情你爬文也可爬到，雖然不見得會做成新聞大標，你平常就要留意。2019年紐西蘭一個白人跑去清真寺掃射死亡51人。當然，穆斯林極端者在法國、比利時也鬧過大事。

24歲的阿什拉夫和媽媽感情很深。這是他20歲簡述家庭背景的一小段，爸爸是攤販。

再談個小花絮，李光耀回憶錄寫二戰剛結束，他搭上英國一艘軍艦去英國留學。船開進紅海，經過一些碼頭時，港邊的阿拉伯工人都朝這艘船咆哮。恨死英國人西方人。看到艦上有女兵，工人立刻脫褲子做打手槍的動作表示羞辱你。這李光耀寫的。很多樑子早就結下了。全球比起二戰結束當年如今融合了不少？好像是，但本質並沒變。

你說足球能贏西班牙、葡萄牙能不是件值得爽翻的大事嗎？好不容易中東主場給我們阿拉伯穆斯林爭取到了，把握機會就是要贏下這個爽。早在小組賽階段的沙特逆轉阿根廷那場就為本屆的阿拉伯圓月彎刀的鋒芒下了定調與預告。巧的是，沙特教練勒納爾曾率領摩洛哥在睽違二十年後殺入2018年俄羅斯世界杯，當時的摩洛哥雖未晉級但表現就挺不賴了。

勒納爾是法國人，執教足跡包括中國上海（助理教練時期）、越南、贊比亞、象牙海岸、法甲、摩洛哥，這次來領軍沙特。某種想像上，勒納爾像是幫扶亞非拉第三世界的國際主義者。我無法知道他是否具有看不慣西方殖民霸權的思想，至少他可稱得上「足球國際主義者」。亞非拉該感激他，而不是眼裡只有執教英超、西甲、德甲的名帥。

上：小組賽第一輪，沙特2：1爆冷逆轉阿根廷後全隊狂奔。下左：勒納爾剛毅酷俊。下中：沙特老門將功不可沒。可惜沙特第二輪雖然踢得比波蘭好但0：2敗北。他們踢失扳平的點球後又失一球。第三輪1：2敗給墨西哥導致無法晉級，雖有遺憾，但仍光榮的昂首離開球場。世界杯歷史上沙特曾遭四次慘敗，此次耳目一新。下右：梅西於沙特一役後的傻眼狀。值得高興的是之後阿根廷一路戰勝打進了四強，將出戰克羅地亞。

摩洛哥的下一場四強戰對上法國。法、西、葡都曾是殖民摩洛哥的宗主國。摩洛哥如果還贏，還會慶祝。如果輸了，大家擁抱交換球衣，反正摩洛哥也出過兩場風頭了。足球是準戰爭，但畢竟不是真正血腥的戰爭，巴勒斯坦和美元、石油該怎麼算的問題也不會因此得到解決，歐陸和中東、非洲移民之間的摩擦或尷尬也還是在。但，提振一下士氣叫個板是重要的，也許足球是改變全球21世紀往後一百年歷史的一個徵兆也說不定。

2022/12/12

阿拉伯移民在擊敗葡萄牙挺進四強後比挺進八強更是熱烈慶祝。慶祝場面在巴黎出現騷亂，上左：球迷在街頭縱火。上右：鎮暴警察正一起衝上前扁人。下左：阿什列夫和媽媽。他在四強賽將面對大巴黎的隊友姆巴佩，進行鋒衛對決。姆巴佩曾在16強賽前去給他探班。下右：阿什拉夫跳企鵝舞耍冷逗比。這是他在16強PK以一記幽默大膽的勺子點球宣告比賽勝出的剎那。當時摩洛哥先踢，1、2、4員進球。第3員沒進。西班牙居然連續3員踢失。葡萄牙則不必踢PK了，直接在90分鐘內0：1出局。C羅謝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