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長征——客家人的大氣之旅《上》

來個導言

中國共產黨最為傳奇、悲壯、瑰麗、靈妙的落難史，奮鬥史，絕平之作，——當屬紅軍的兩萬五千里長征。

以籃球賽來打比方，紅軍在眼看輸定之際，以歪七扭八又身手不凡的姿勢連進五顆三分球扳平比分，將國共鬥爭拖入加時賽。以足球來說，紅軍在90分鐘後的補時階段，竟然連進三球踢平，將比賽延長30分鐘，重新開始。

用麻將來說，長征是北風北鬧不完，長征是一門轉張調度的國粹。

用旅遊的心情來看，長征是飽覽各種地理景觀的冒險隊遶境漫遊。

從民族、民系的探索作出發，長征等同於對中國少數民族、民系做了一場豐富的調研，與謙卑的學習。

紅軍長征期間翻越多座雪山，這是頭一座，海拔4930米的夾金山，人稱大雪山。

長征在結束不久後的1930年代中期就引起國際關注，那時期有個老外寫了一本《紅星照耀中國》，長征只是其中一章，卻引起了讀者的好奇和想像。要老中老外寫一本長征專書都很難，戰場實地探勘得在中國走透透，許多地點都在深山雪嶺中。1985年《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問世，一個很老的老外終於攻頂成功，那叫一個份量。

事實上長征在海內外一直是滋趣無窮的話題，我手邊有一本法文版《長征》彩色連環漫畫圖冊，1981年出版的，不過這是中國人畫的。本人用國際眼光來帶入長征，倒不是挾洋自重或中國特需老外幫忙肯定之意，而是考量到台灣同胞（甚包括對岸青年）對歷史的陌生感，且兩岸慕洋、慕強者眾，故此先這樣帶一筆作鋪引。

在台灣我從小到大（是說到青年時期）也常聽大人談長征了不起，換言之許多人不喜歡共產黨但不得不佩服長征。印象中老黨國在電視台播映的歷史節目，也常有「中共完成了兩萬五千里長征」之類的說法，主軸上雖是講共產黨的難纏、壞透、討人厭，但等於某種程度上承認對手強悍。長征是否定不來的，足稱人類軍事史上之傳奇。

長征，是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工農紅軍」（簡稱紅軍）在國民黨部隊圍剿下，從贛閩山區（請留意這裡是客家庄，咱得切題）出發，所展開的一場大突圍、大逃亡、大冒險、大旅遊、大流浪、且戰且走、邊打邊退、邊走邊唱山歌、呷苦當呷補、走邊兒（京戲術語又叫走圓場）、槓上開花海底撈、刺激萬分的奇幻夢幻史詩。抱歉我修辭那麼長。

還沒完。紅軍戰士們用雙腳一共走過14省，沿途攀山涉水，時而大地靜寂，時而蟲鳴鳥叫，時而槍林彈雨，必須行軍跟上，必須擺兵列陣，還得開會和解或吵架，一路上凶險不斷，卻如茶湯打翻後不斷續杯，碗碎了則舌頭去接（啥畫面），他們前後花了兩年的時間來到陝北和寧夏大會師，這才續命成功，從而過後發展到延安建立新的紅色政權。

紅軍曾走過的地方，現今四川「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南端的重鎮——懋功縣。如今改叫小金縣。左上：老年代的小金。這張照片查不出時間。看起來比長征的年代（1934-1936）晚二三十年至少。右上：同一地點所拍，2019年的小金街區。有塊招牌寫寶島眼鏡。下圖：和右上同一條街更往裡走，或說在同一區域。請留意建築的裝飾紋理，這是藏族風情。

上：懋功（小金）天主堂。法國傳教士在1919年蓋的。1935年紅軍兩支主力翻過夾金山後，在海拔2367米的懋功會師，曾在這座天主堂開同樂會，輪流上台表演。教堂至今保存維護完整。中右：老年代的小金市區。下：2019年的小金，據說和中右黑白照片同一個角度所拍。山形有點不一樣可能因黑白那張從較近距離拍下，彩色這張則鏡頭拉很遠。中左：現今小金一隅。

現今小金縣山村風光。

紅軍走過川邊地區（後曾設西康省）的寶興縣山區，和夾金山等雪山，這一大片區域有野生大熊貓。夾金山位於阿壩州小金縣和雅安市寶興縣交界。寶興的藏族居民說在寶興是最常見到野生大熊貓的地方。上圖兩張是2022年元月在寶興「大熊貓國家公園」拍到的。左：母熊貓帶小熊貓在雪地走向樹洞。右：進入樹洞後的睡姿。下：2016年夾金山林業局的人開車在路上所拍。不知道當年紅軍是否看見大熊貓？

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簡稱阿壩州）的北部，這裡屬青海、甘肅、四川三省的高原交界區域。古早人所謂的「阿壩地區」在這裡，藏語「若爾蓋」，意思是髦牛愛來的地方。紅軍的重頭戲，翻雪山、過草地，把阿壩州從南往北走透透。所謂的草地或草原將近五分之二個台灣大，它有一大片天然牧場草地沒錯，但危險的是亦有一大片沼澤溼地區域，故此又叫水草地。毛澤東、朱德、周恩來所率領的紅軍近兩萬人通過草地，這裡沒有人煙，沒有敵人追殺，卻死了六千人。為何草地行軍如此艱難，這裡到底為何如此危險？馬的這是謎。你去走看看就知道，海拔兩千多米的水草地，走到人魂暈氣虛。如今這裡做了不錯的生態培養，天然牧場更為遼闊，也設了觀光區。「更喜岷山千里雪」，毛澤東寫的長征詩，其中這句特浪漫，指的或許是這張草地畫面中所遙望的遠山。

有關翻雪山、過草地的過程和照片系列，詳見下集。以上是藉由幾張照片來談長征的概念，抓個感覺，讓看官大概知道長征是怎麼一回事，明白這是一場魔幻之旅。然後，再來看尻尻用客家來切入，一起隨奴家參加戰鬥營，一起走這一趟旅程。在此先要把這段歷史從頭好好說起，把鏡頭拉到中國東南邊的贛閩山區。引言結束。

客家人是紅的？

紅軍萬里長征的出發點是在江西省的瑞金縣。這裡位於江西東南邊緊鄰閩西交界，和閩西連成一整片山區。在常識理解上，贛南、閩西、粵東主要是客家人聚居的地方，咱們台灣當然也很多，有客家就有山歌，這些地方都靠山歌聯絡感情。奇妙的是，共產黨和贛閩粵有什麼密不可分的關係？他們在瑞金等贛閩粵地區待了多久？難道山歌混入紅歌，兒女情長，人民革命，浩氣蓋山河？大家毋庸太感意外，台灣在1950年代白色恐怖時期也有一批客家志士在北部山區準備打游擊，後來無奈孤立無援，下山「自首」投降。可以這麼說，共產黨和客家人之間格外氣味相投。什麼氣味？——很苦！但又大氣！

苦不是悲情，苦是大氣。這是共產黨的精氣神，也是客家人的氣味和氣概。

「紅都」瑞金的當代六圖。上左、上中：客家古村。瑞金九堡鎮密溪古村。右上：阿婆正在製作客家擂茶。中左：羅漢岩風景區。中右：龍圖塔和市區。最下：遠晀古塔。瑞金共有三個塔，圖中有兩座。

「紅色小上海」長汀的當代六圖。閩西在古代設汀州府，首邑長汀。上左：長汀古城下的龍潭公園，平時是鄉民唱客家山歌的地方。上右：公園內正在演木偶戲。這些傀儡戲偶很大一尊，戲偶照片很屌但省略。中左、中右：長汀古城和老街。下左：遠晀長汀。這條河叫汀江，有名的「客家母親河」之一。下右：汀江夜景。大陸許多城市都有一堆霓虹燈、雷射燈的夜景，倒也見怪不怪，瑞金市區也有。一般來說這種照片有點庸俗，但汀州這張還算不錯。

此先談一下客家的概念，和源遠流長難分難捨的客家精神。在中國大陸上除了贛閩粵等客家庄集中的大塊區域（我突然想吃大塊牛排），廣西號稱客家人口的第四大省，數量略比台灣多些。其他在湘南、川北、川西等地也有一小部分，客人家堪稱全家就是你家、你家就是全家。說起共產黨的開國元老，朱德總司令，他就是川北儀隴的客家人。

左：毛澤東（1893-1976），湖南湘潭人。右：朱德（1886-1976），四川儀隴人。這張照片是彩色復刻。大概拍攝於長征結束之後或抗戰初期。毛澤東夾枝香菸，神情似文青恍神或無感狀。毛澤東確實是文青無誤，但超接地氣。朱德一看就是忠肝義膽之人，他是紅軍的精神領袖，直到建國後都是大家公推永遠的總司令。朱德出身自雲南陸軍講武學堂，屬滇軍系統。1922年留學德國、蘇聯前後五年，在歐陸時期經周恩來介紹入黨。1926年中共安排他返國參加北伐戰爭。國共一起合作北伐，但1927年翻臉，變成世仇。

朱德比蔣介石大一歲，比毛澤東大七歲，在共產黨內的軍事地位曾比毛澤東還高，故此人稱「朱毛」，朱要放在前頭。朱德的祖上本在廣東韶關，康熙年間有個移民開墾政策叫「湖廣填四川」，朱德的先祖也去了。有人說川菜的形成和這場運動也是有關。現今在儀隴仍有舉辦客家文化方面的觀光活動，台灣的客家鄉親聽了恐怕是驚奇但又不意外。驚奇的是離台灣大老遠的地方也如此熱心搞這個，不意外的是客家人本就注重傳承，當了客家人就很難斷這個根，樂悠悠地世世代代愛當客家人。

台灣人的生活圈中，認為客家先祖大多從粵東移民來台，這當然沒錯，但其實閩西也有，台灣叫汀州客。又，台灣有客家的永定腔，永定就在古代的汀州府裡面。我這篇個系列藉由工農紅軍的長征傳奇史詩，順便介紹贛南客家和閩西客家，尤其著重閩西多點。也可倒過來說，我是藉著「硬頸」客家人、客家魂的趣味說法來介紹共產黨的歷史。

贛閩粵之客家分佈圖。「江西簡稱贛、福建簡稱閩、廣東簡稱粵」——這是常識，但可能台灣新一代感到陌生，基於做科普我得多言。從這張圖可明白，贛南、閩西、粵東的客家人區域是很大片的。當然，客家人在台灣也不少（這是我寫本系列的主因之一），且東南亞、南亞、全世界都有客家人的丰采。回到這張圖來說，請留意，此圖只侷限於贛閩粵地區，事實上湘贛邊界和廣西也有人在吃客家小炒。毛澤東起家的井岡山就位於湘南贛南交界，井岡山有六成是客家人。鄉親們熱情歡迎朱毛帶著「太嘎」（大家）放手幹。這種共患難之情一直延續到朱毛後來在贛閩客家庄開天闢地。

天國人與客家魂

 

天龍國，我聽過。那麼太平天國當年曾建國，可以叫天國人嗎？

哥們林萍芝說，老尻聽說你撰寫客家人長征系列，太平天國不能跳開哦。他這個認知是很專業的，所以我在這裡得唱個李翊君或姜育恆的〈再回首〉，從客家人不光住在贛閩粵來展開一輪。

從江西的井岡山到閩西的金豐大山（綽號小井岡山）鬧起紅軍，可以半認真、半開玩笑講，客家人有搞革命的傳統。這還可以上溯到太平天國的客家人奮戰史。

話說清朝中後期，客家人在廣西有過一段「土客衝突」，廣東等地也有，後來反而在廣東打最兇，直接講「土客械鬥」不過頭。土客糾紛鬧了百年，也有人講明朝或明朝之前就懟上了。這個「土」用當代語言來說就是「本土」，相對客家人就成了外來者，相互之間產生各種摩擦。對客家人來說，本就是苦命人才想往別處闖蕩，可去了一個新的地方還要受當地人欺負，我們又不跟你們搶肥沃的土地資源，大家和平相處嘛，承蒙你！恁仔細！可你們別把我們逼上梁山嘛。當然也不是說客家人都很落魄，譬如廣西貴港有戶客家邱姓本是窮人家但因做生意發跡致富。有此一說，這些從廣東過去廣西的人（有廣府人、客家人等）如果做生意時讓本土人感到吃虧不平，也成怨懟因素之一。但在我看這是小話了，難道廣西本地的漢族人就特別老實？

我可以打包票講，有人至今仍對客家人有些大小偏見，甚至我聽過有人私下講他們基因不好的荒唐言，這都跟歷史上他們在南方（不光台灣）遇到人多欺負人少的處境由來有絕對關聯。何以中國大陸普遍上幾乎沒有人講啥客家人壞話或開無聊玩笑？並非「台灣客家人」發展成另一種特殊的客家人（近年亦有少數大陸人或陸配也受台灣網友或台灣人影響而拿放大鏡看客家人），而是因為在中國共產黨的統治下，從發展之初就已定調出某種基本情懷與基本觀念。什麼情懷和觀念呢？用我俗白的詮釋來講：

人跟人之間沒啥不同，只有階級問題，統治集團的問題，至於民族、族群（大陸在學術上講「民系」）、地域（所謂「開地圖炮」）等相關議題或問題、或閒言閒語都是好事者和低級狂搞出來的。

我這意思不是說全世界或中國沒有上述議題或問題，或沒有改善空間，而是說在思想的正本清源上中共對這些事兒早就敏銳發現必須給人民正向的教育。即便教法和宣傳上用語矮板但大方向和主軸上挺正向的，只因那些謬論偏見和法西斯的種子有可能結合在一起發作。

這不光是起碼的「和為貴」，也和中國歷史文化的溶合性（我不用融合，雖也可）有關。西方文化思想喜歡在做學問上分（析）得很清楚。但中國或東方在作思想、看世界時常有模糊的空間，換言之思緒邊界朦朧，甚至區分出陰陽就可解釋世界萬象。也所以中國文化常談一件事用「悟」來看，取決於悟性，取決於「靈」與「感」。好比俗一點來說談創作講靈感（超廢），喜談心靈的悟性，或講你這人「靈不靈（光）」。

在求知上我們得吸收西方的東西，但要懂得萃取過濾，西方那套「分」的思想若用在政治上就沒完了。好比他們的國家不可以分，別人的國家要分一分，最好中國既然自稱56族就分56國。分完了後都讓我殖民或半殖民那最好。在我來看近年華語文學界的「Sinophone」論述就是以反中加西方殖民主義的立論或框架出發，妖裡妖氣。

且說土客衝突時期，風風火火的太平天國在廣西興起。太平天國由一批客家人領導，大量客家子弟跟隨參與，這是史實，可非我亂寫。有人把太平天國從洪秀全到其他各時期重要領導者共十人列出，講這十人全是客家人，譬如洪秀全生長於廣東花縣，後來在兩廣啪啪走；有的人則老家親人或先祖在梅縣或閩西；有的人是生於廣西的客家後代（等同於台灣人講的外省第○代）。而且專家還給開國六王和其他二王做了漢族支脈血統DNA考證。

有專家則說領導班子哪有全是客家人？洪秀全等六大領導中只有五個客家人。——講了半天還是客家班子。那麼基層戰士呢？還真的是客家軍，太平軍最初起義的共20000多人，有七成客家人。成員組成以農民最多，其餘包括礦工、土客械鬥戰敗的人，以及一部分廣西本土人，一部分教徒。洪秀全創立的「拜上帝教」和基督教有密切關聯，這個常識在此我就省略了。

太平天國被後世定義成「農民起義」。有不少人說，固然太平天國以覆滅告終，但若沒有他們搞事13年，也不會有之後的辛亥革命。記得我童年時期讀到的國民黨說法（記得是國小課本或畫冊之類），講孫中山小時候就嚮往太平天國，愛聽老太平軍講故事。

這是孫中山（1866-1925）老家翠亨村在當代的一座雕像。他正在聽老太平軍馮觀爽（這名字酷）講太平軍的故事。這個雕塑創作的功力很強，值得用三個角度欣賞。假若中共革命失敗，紅軍長征被打趴，那麼老紅軍講故事給誰聽的雕像會有嗎？另，我年少時，台灣民間有人說孫中山是客家人。大陸在學術上爭執過這個問題，即孫究竟是客家人、廣府人，抑或家族是被廣府人同化的客家人？孫的後代各持說法，因此還懟了起來。學術考證上，孫應該是廣府人。專家也不贊同孫家是屬客家受廣府同化的說法，推論在於廣東地區的客家人不可能不會講客家話，至少老一輩不可能發生。

太平天國對中共的興起可能沒產生啥影響，但巧的是太平天國的興衰過程和中共工農紅軍有很多相似點。太平軍從廣西打上去後，所席捲的範圍幾乎覆蓋整個江西省（湘贛交界也在其中，閩贛交界倒不在其中）。中共從「南昌起義」打響第一槍以來，從江西起家，也曾經略了大半個江西，只是大家較少講到和贛南相連的閩西、粵東（故此本系列我談閩西很多）。

再來，太平天國瓦解的主因之一是內鬨激烈，頭人彼此出手殘忍，而中共或紅軍的內鬥亦是不得了（本系列著墨不少）。

再來，「翼王」石達開，據說人品好，不貪色不愛財（不知道會不會太沒情趣？不像我還愛泡老人茶或喝杯拿鐵），且公認在軍事上是一享有「石敢當」威名之傑出將領。石達開後來率兵西進，往四川走，而紅軍大約70年後的長征戰略路線和石達開竟也有幾分相似。

最後石達開兵敗大渡河，而毛澤東能不能過大渡河堪稱萬分驚險的一戰，這更是巧上加巧（中集將談到）。石達開在這一帶吃不開，除了汛期天候的運氣因素，還包括他和這裡的彝族、藏族不擅長打交道，雙方還起衝突或誤解，導致在地頭人不願讓道或幫他引路。然而紅軍對少數民族下了很大的細膩工夫，甚至用包容這個詞兒也不合適，畢竟紅軍是外地人叨擾貴寶地，紅軍在這裡的表現稱得上是得道多助。總的來說摩擦或尷尬雖有，偷吃人家東西是有（啥鬼XD），被迫還手亦有，但平等友善的政策始終明確，確保了紅軍的生機，交到不少好盆友（中集將展開來談）。

另，據說石達開前進大渡河時曾因妃子生產，部隊原地停留三日，這成了他後來沒法過河的原因之一。反觀毛澤東的老婆賀子珍在長征途中，於雲南昭通地區曾生下一女，他們直接交給當地苗族人收養，把黨的發展看成第一優先，或說打仗太重要了哪有時間顧自己骨肉。這是他們夫妻倆的氣概。

在訴求上，太平天國和工農紅軍亦有同質性。太平天國的發起人洪秀全從基督教談到的「人人平等」受啟迪，以及著重農民權益問題，這和中共的理念也有一搭。

在作風上，太平天國的人不剃頭、不結辮，喜歡當長毛怪，有叛逆色彩，而且信洋教（教徒的增減比例得請專家說明）。共產黨當年也很潮，追隨馬克思、列寧的「洋教」，即共產主義，或說社會主義。茲以女權來說，不少客家女性是童養媳出身，但共產黨和紅軍感召了她們，使她們勇於脫離桎梏，跟著革命隊伍走。她們在紅軍裡很受重用，做組織的工作，或者做政治或後勤方面的業務（套用台灣軍中常講的「業務」），黨可不是光派女人當護士或搞文工隊（台灣叫藝工隊）。這種思想源頭涉及左翼論述對婦女勞動權的爭取。婦女的解放，關鍵在勞動權的解放。

其實我用洋教來講馬克思和蘇聯似顯輕浮，而且也不精準，因為他們的主張和他們洋不洋無關，且和所謂「西方人」、「西方帝國主義、殖民主義、資本主義」天差地遠。「西方」是白人至上，在西方眼裡你蘇聯或舉凡俄羅斯、烏克蘭、白俄羅斯等斯拉夫民族不配被稱為白人（他們私下喜歡譏笑斯拉夫民族有蒙古人血統），而你馬克思和德國共產黨是日耳曼白種人的叛徒（這是從意識形態劃分出敵我）。這無所謂，蘇聯或馬克思他們這個體系裡自覺性高的人也不會把自己當白人看。

【回頭草翻案：完稿上傳後，我的一個指導員朋友覺得我上面一段有待商榷。他說西方學界基本上是把馬克斯無害化，給馬克斯挺高的地位，講他對資本主義有所批判，而對列寧則是妖魔化。你上一段指的約略是西方很右的人鄙視馬克思，還酸他可能是猶太人。指導員講得沒錯，很多讀社會科學的西左、白左都很推崇馬克思，當他是社會學之父（始祖之一），或說無法繞過他這個人。我的意思是那些西左白左大多很假，並沒真心實意的推崇馬克思，說他們是利用馬克思給自己臉上貼金似可成立。這些人裡面有不少人有種白人（盎薩、日耳曼）的優越感，他們談來談去就算捧捧馬克思到頭來還是要端上西方那套民主自由的唯一價值、無上價值。】

 

左上：「太平天國起義百年紀念碑」。郭沫若題字。太平天國史專家羅爾綱親撰碑文322字。用漢白玉製作。設於南京。1951年起義百年前夕，新中國政府開始籌備，52年揭幕。左中：太平軍前進的浮雕。左下：「太平天國烈士墓」。設於上海浦東新區高橋鎮。太平軍打了上海三次，其間老外的洋槍隊幫忙清軍，雙方在高橋鎮大戰。過後當地民眾看了不忍，幫忙收屍，除太平軍遺骸，也包括150名老外的屍骨，一併簡單埋葬後稱之為「長墳」。1945年開始修建墓地。1954年中共重新修建整理，設碑紀念。以此碑來說，太平天國在歷史意義上除了「農民起義」，另多了一重「打擊外國資本主義的侵略勢力」意義。右：洪秀全雕像。設於歷史第一戰「金田起義」的地點，今貴港市（舊稱貴縣）的桂平市金田鎮金田村。羅爾綱就是廣西貴縣人。

卻說在歷史上台勇曾內渡，幫朝廷打太平軍建立戰功。此處的「台勇」指的是正規部隊，率領者是台中霧峰林家後代的林文察。台灣在清末則建立出戰力更強的「土勇營」。這裡的土也是本土之意，指在本土建立強大的駐軍很重要，因為日本在打台灣主意了，「牡丹社事件」已爆發。

回頭說「土客械鬥」，當時出來打鬥的人，土方叫「土勇」，這個土也是本土之意，並非講他們老土（他們看客家人才是老土，且還覺得他們不是漢人欸）。換在客方，則叫「客勇」。雙方這些勇不勇的一幫漢子，在台灣當代可叫「衝組」。

太平天國這個「國」的壽命是從1851到1864年，共計13年。然而在1853年土客械鬥於珠三角沿海的四邑地區展開後，卻打了14年，直到同治年間朝廷才把客勇擺平。這倒不是說四邑土勇（廣義來說是廣府人，或說他們就是廣府人，都講廣府話）的武鬥能力差，基本上客家人之前往廣西去就是被他們攆走的。

老實說客家人實在挺苦命的，但一般來說他們倒不會自憐自艾，能在一小片山裡耕田就算豁達。在粵東他們也是沒法下到沿海平地，所謂「潮州怒漢」聽過嗎？潮州人那叫一個剽悍。潮州人是閩南掛的，雖住粵東但母語屬閩南語系，和台灣閩南語至今相通性很高。客家人能在粵東的梅縣、大埔建立大區，以及在海豐、陸豐建立小山村就足以代表他們在受威脅的劣勢下仍能團結堅守住家園。當然，這種威脅感是相對的，其他民系亦因客家民系感到不安，只是他們人多、力量大，搶到所謂話語權，包括遺留到承平時期仍喜歡講點客家人小話。

據我的網野調查，梅縣（今梅州梅縣區）海拔100～500米之間的高中丘約佔54.5%。大埔（今梅州大埔縣）海拔100～500米之間的丘陵約佔80%。潮汕地區丘陵地也不少但至少靠海。

閩西一大片客家庄，號稱古汀州府八縣，但仍在山區，也正因為地勢高、發展不易，才促使有些老鄉往粵東去開枝散葉，甚至往廣西走。茲以汀州府首邑長汀來看，海拔最高處是1459米，最低處是238米。我常爬的台北市景美的仙跡岩海拔144米謝謝。閩西汀州府的土樓景觀相當出名，其中「土樓之鄉」永定縣，海拔最高處1547米，最低處才69米。我把永定其中14個地區（完整來說尚不止14鄉鎮）統計後，算出平均海拔291.1米，比新北市林口台地255米高。一言以蔽之，山區總是較為艱苦的，樂天知命歸樂天知命，很難否認這裡不辛苦不勞碌，客家人在自己家裡也成了做長年。（國語：做長工。）

那麼，誰能給閩西客家鄉親帶希望，帶來更好的生活想像可能？誰能把客勇蛻變成紅軍？——kiung san dong。

這三字容我不寫音標的聲調了，因客家話的腔啊片的太多種。

這個單元先說到此，恁仔細。

客家人的調性

客家人是一支自我認同感挺高且活潑有趣的漢族民系。

這兩年多來，我從接觸到嫁來台灣的江西陸配（贛州客家人）、在泉州遇到來自江西的計程車司機（宜春客家人）身上發現，他們都樂於自稱「我是客家人」，甚至剛打照面寒暄時就這樣講了，這叫我印象深刻。我從小到大在台灣接觸的客家人也不少是這樣，只是比起大陸客家比較沒第一時間就講我是客家人。那倒不是驕傲的意思，而是他們很愛自己是客家人，有種真性情，根性挺濃郁。一般來說自我認同感很高所反映出的是倨傲，傲慢。但客家完全不傲，或者也傲不起來，而是有種鮮趣怡然，樂悠悠的一個勁兒。

「認同感」是現當代人創造或借用的政治性質用語，起先約略只在心理學上有談到「自我認同」啥的。「認同感」這個用語本身就夾帶意識形態或政治氛圍，有攻擊性（或防衛性）、排他性。故此我得聲明，我用「自我認同」來說客家並沒上述負面意涵，客家人爽朗的自我認同不宜用狹隘眼光去錯解。

為何台灣客家人比較不像大陸人第一時間就爽朗自稱我是客家人，除了政治敏感的防備心（這個問題若有似無，台灣老一輩可能直接爽朗答覆，年輕一輩可能有些略嫌謹慎？或者說覺得不熟的話不必談這個，但講了也沒差，認為我本就是，這又沒不好），原因之一是台灣比較小，客家人相對數目也高（雖遠不能和閩南掛相比），故此我們在生活中對客家還算熟，聽口音就可辨識，自也不一定要多問一句你哪裡人之類的。

我說大陸客家人馬上告訴我自己是客家人，這和我向來對語言文化風俗充滿興趣，所以我在大陸聽到奇特的語言馬上就問了他來自哪，或你府上哪、你講的是什麼方言。於是對方立刻答覆我：「我是客家人。」好比我在泉州遇到的出租車師傅一邊開車一邊和朋友用微信語音講笑話，我好奇怎麼不是講泉州本地話而是很「怪」的發音。等他結束微信的空檔我問了後，他馬上充滿精氣神的告訴我自己是客家人。順而我得知他是江西宜春的客家人。又，我常去的飲料店，來打工做咖啡的女士，有次我問她是不是老家在大陸。她來台多年，講話和我們可說一模一樣，別的台灣人幾乎辨識不出她是來自外地，但我對各地語言有興趣自而較敏銳，所以去了幾次還算混熟之後我問了她老家在哪，於是得知是客家人。她先說我是客家人，我問她會不會講客家話？她笑說會啊但自己來自贛州，那邊的客家話和台灣的不大一樣。

其實瑞金現在就劃在贛州裡，但這在大陸只是行政區擴大後的歸屬或代管，當地人的分法可細著，一如民國時期那麼細。現今政府是把原先的贛縣擴大成「贛州」地級市（類似台灣晚近有號稱「五都」的直轄市），原贛縣成贛縣區，叫市轄區。但贛縣在古代就歸在贛州府。波多野結衣，你查她資料是京都府人，但也不表示是你常愛去的京都。

所謂贛南，簡單說就是現今贛州的地級市範圍。瑞金在東面的黑點，緊鄰閩西。

所謂閩西，以這張現今劃分的福建九市圖來說，我特別用藍線圈起的範圍即傳統定義上的閩西八縣，這在古代叫汀州府。台北有條汀州路，就是用古汀州當路名。汀州府共有八縣，恰恰就是閩西客家八縣。汀州府的首邑（府治）設在長汀。汀州府早撤掉了，現在的福建省分成九大區塊，成了九個地級市。新的龍巖市是地級市，把五個閩西的縣納入。三明市則把三個閩西的縣納入，其中一個叫明溪，在汀州府時期叫歸化。龍巖市裡的原龍巖縣（地處閩西和閩南的「結合部」，在古代一下劃入汀州府，一下又劃入漳州府，雍正時期獨立成「直隸州」與府平級，頗像軍事體制的「獨立旅」），晚近也算在廣義的閩西裡，或說整個龍巖地級市都成廣義的閩西。原龍巖縣現在叫「新羅區」，這是它在古代的另一個名字。原龍巖縣也曾是共產黨「中央蘇區」裡紅通通的區域，所以福建不是光客家八縣是紅區。龍巖講龍巖話，乍聽既不像客家話也不像閩南話，我感覺龍巖話就是龍巖話。在語言學上龍巖話歸在閩南語系。有個視頻，有人去龍巖街頭考當地人還會不會講龍巖話，中老年人還是不賴的，有個題目「彩虹」，有些人頓了小半秒興奮講出。這和台語的彩虹（khīng）發音一樣，只是調子不同，龍巖人講這個字的音調上揚（陽平；像國語注音二聲），台語則下落（去聲；像國語注音四聲）。客語的彩虹叫「天弓」（tien giung），也講虹（發音像國語的諷或風）。

聽到這裡兩岸的朋友別跟我槓說，我遇到的大陸客家人哪會馬上講自己是客家人。因為每個人關注的興趣不同，所以我和對方形成的對話方式和你不同，反之你跟別人交流的內容也和我不同。我不光對客家人、客家話有興趣，全中國、全台灣、全世界的民族民系和語言方言我都好奇，這是重點。我在廈門遇過一個東北人，我們前後大概只聊了五六句，他有兩句都是東北的羊肉串最好吃。為何？因為我愛羊肉串啊。你沒那麼愛羊肉串自而同他串起的不是這回事兒。

彼時我先是在下榻酒店附近一個夜市問一位賣「寧德肉丸」的大姐，你們這附近有賣羊肉串嗎？大姐指路後，一位大哥正好也在買肉丸，於是一旁搭腔：「你要吃羊肉串得上我們東北才有最好的羊肉串。」過後我在酒店大廳和一位江西撫州來打工的大哥聊天，也巧，這位東北大哥走進大廳，原來他也住這酒店。我跟他略揮手致意，他遠遠經過我面前時仍是這句：「你要吃羊肉串得上我們東北。」他很堅持。

另一原因是大陸太大，尤其大城市裡商機多，匯集各路南腔北調變得很正常，所以大陸朋友懶得問生活中所遇之人來自哪裡。覺沒必要問，眼下的事情辦好了就好。或怕問了也不禮貌。

言歸正傳，既然中共曾在贛閩粵三省交界的一整片山區的客家庄開闢「蘇區」（即紅區；蘇指的是蘇維埃體制）根據地，長征時豈不是帶著客家子弟一起走？又，國共兩黨在發展的合作初期都是在廣東經略，其中兩黨的著名客家將領極多，簡言之大家本就跟客家人有點緣份基礎在。那麼國共翻臉後，中共輾轉跑去贛南、閩西、粵東一帶建立的蘇區，這無疑也包括在做人親土親的客家人號召？你我都是客家人很好宣傳蘇維埃思想，大家把這裡的「土改」和「槍桿子」配套都來做好，一起支持共產黨，漂亮。

又，紅軍在國民黨五次圍剿下，終於痛定思痛放棄這片經略已久的廣大蘇區（在我尻式點評中叫「客家蘇區」），從贛南瑞金出走，決定「大落跑」長征之際，相傳許多鄉親揮淚送別，並鼓舞或成全家中子弟跟著紅軍走，這有一首著名的紅歌〈十送紅軍〉為證。我從網路上找出來聽，發現歌詞混入兩句客家話不斷重複，還不錯聽……

根據以上所述，合理的推測與想像，客家子弟在長征中做出莫大犧牲與貢獻？

答案是，阿本來就是。

在共產黨崛起的歷史中，閩西贛南本就是重中之重，紅中又紅，革命底色是又紅又鐵，長征本就是客家子弟拚出來的，這無須想像或推測，而是不打折扣的史實，堪稱是客家民系血染的丰采。在此我廣羅資料，科普介紹給大家。希望做到有調查，才有唬爛權。

我抓的點可能不光放在長征的大敘事上。好比我稱之為「山歌天后」的李堅真，又如我特別推崇的廖承志，他七次坐牢卻養成善體人意的溫柔，以及對社會主義的堅定，在任何職務上都不放過把工作做好的機會。這兩個人物在中集出場。上集則把毛澤東深入的閩西鄉鎮做了一個巡禮。下集特殊的奇才則有一起走長征的老外，瑞士傳教士薄復禮，和越南人洪水（阮山）。以及藏族首領楊積慶（本名：羅桑丹增南傑道吉）在各種政治角力、民族糾紛下義助紅軍。

在國共鬥爭的背景主軸方面，我點出的則是……好了看了就知道。

翻拍自1981年法文《長征》連環圖冊。紅軍啟程長征，百姓給予打氣和祝福。有的民眾落淚，有的戰士拄著拐杖跟上隊伍。婦女幫紅軍納鞋底，做布鞋和草鞋，和準備遠行之行囊。早年國民黨陣營裡不少士兵也穿草鞋，老年代一切從簡。國軍漂亮的部隊在抗戰中後期、國共內戰時期叫「美械師」，這是中共的叫法，顧名思義是美國提供的軍械裝備。抗戰初期國軍則有一批德式行頭的部隊。

長征之前紅發朵朵開

這裡得先復盤一下蘇區的歷史。1929年朱德、毛澤東率紅軍下了井岡山，這座山頭的意義是什麼？它是共產黨建立的第一個農村革命根據地。中共發展之初不斷在建立，不斷在告別，回頭看像是短暫的愛情，但當下中共可是真情意，總是滿心全意的投入兼使出渾身解數。

下山後的紅軍且戰且走，跑到另一頭的贛南閩西山區。還是山，中共離不開山。可這次不一樣了，紅軍實實的立穩了腳跟，發展規模越來越大，建立了跨越贛閩粵三省的一大片革命根據地，也就是蘇區。而且這裡還叫「中央蘇區」，為何？——1931年11月7日，第一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在贛南的瑞金舉行，宣佈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還頒佈憲法，主張這個政權是屬於工人、農民、紅軍戰士、一切勞苦群眾。

我們常講1949共產黨建立了新中國，沒錯，但其實早在九一八事變過後不久中共就曾建國。要知道，對領土若沒控制力是無法這樣「明目張膽」的。臨時政府不但有國旗，還有貨幣，也推行以貨易貨。共產黨玩真的。要說這叫獨立建國也可。請留意可它的完整頭銜叫「臨時中央政府」，既是「臨時」，這是它的一番謙卑還是雄心？——都算。它指望自己要發展起來領導全中國。

 

這是後人仿製的中華蘇維埃國旗。上面的圖案是世界地圖，不光是中國地圖。

紅都，瑞金政府。

上、中：1931年11月中共黨員開會宣佈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照片，共產黨玩真的。這是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毛澤東當選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及人民委會主席。下：同月，毛澤東正在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一次會議上發言。環境很樸拙XD，氣氛隨興但認真。（翻拍自我手邊的毛澤東照片書。）

為何叫中央蘇區？因為全國各地都有或大或小的蘇區，紅花朵朵開。可贛閩粵蘇區是最大面積，實力最雄厚的，所以中央政府就設在這片山區裡。中央蘇區究竟有多大？「中央蘇區範圍的縣（市、區）共有97個，其中江西省49個，福建省37個，廣東省11個。」（百度）

具體上究竟多大？請看地圖，這是最盛況空前的時期。

請大家定睛看我打的兩個小黃點，贛南瑞金、閩西長汀幾乎平行相鄰。這張圖是中共方面的資料，這看來是蘇區最強盛的時期。

中央蘇區這片地方正好完整覆蓋了贛閩的客家庄範圍，粵東的客家庄則覆蓋一半。真可說大多數客家庄都在紅旗的覆蓋下。半開玩笑、半認真來說，客家人真是好愛、好挺共產黨。只因共產黨夠草根，接地氣，從群眾出發，為底層人民著想。當時甚至閩南的漳州也在蘇區範圍裡。毛澤東1932年曾在漳州發動革命，史稱「漳州戰役」。現今有的泉州人取笑漳州自古就窮所以愛鬧革命，當然這是半說笑的。

出身自閩西老紅軍的著名將軍，楊成武，他18歲那年就參加了漳州戰役。那時有次他率領一票人把漳州一個土豪的廠裡貨品沒收了，後來才曉得人家可不是土豪，那個廠子的老闆是愛國華僑陳嘉庚（1874-1961；福建同安人；廈大創辦人）。只因楊成武聽不懂漳州話，不曉得廠裡的人說啥，不由分說就動手了。事後毛澤東特別告誡他，你聽不懂人家的話就魯莽了，以後特別要知道「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中國的南腔百調之複雜搞笑可見一斑。此乃毛澤東名言之一，這兩句恰恰是毛澤東住在閩西時期寫的。為何有這兩句？

毛澤東在蘇區並非最高領導，共產黨前往法德或蘇聯學習過的人可不少，毛沒有這個資歷，不少地方和他們不對盤，林林種種原因下他被解了兵權。之後毛便前往閩西上杭縣的才溪鄉做田野調查，寫出《才溪鄉調查》。「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就是這本「論文」的金句，也是他對國際派（此派支持蘇聯「共產國際」給中共下的命令與指導，大多亦曾留蘇）、讀書人的一個回應（說白了是反擊），認為他們不懂老百姓，不懂革命，狀況外。同時期毛澤東還到過贛南興國縣的長岡鄉寫過《長岡鄉調查》。足可見毛澤東沒閒著，在韜光養晦中他繼續做思索，給自己充電，且同閩西贛南的客家鄉親更是徹徹底底的打成一片。

座落在閩西的楊成武上將銅像。他是閩西長汀人。

漳州「紅軍樓」今與昔。現在是一座紅軍的小型史博館，這幢建築美得很，位於現今漳州地區龍海市東泗鄉卓港村，以前屬海澄縣，即閩南將軍蘇靜的故鄉（後文將介紹蘇靜）。當年紅軍的勢力從閩西往下延伸到閩南，覆蓋漳州地區大部範圍。這座「紅軍樓」以前當過紅軍游擊隊的隊部（指揮部）。右側小圖：紅軍樓展示紅軍當年用過的物件：軍用電話機、手槍槍套、彈包（彈匣套）。

中央蘇區的區域範圍，有沒有比台灣大？當然有。可蘇區真的大到如前述圖示中如此魔幻之境界？這也太號稱了吧？不同史家或史派的版本可能有些不同，僅供參考。但無論如何真的是夠大片了，大到蔣介石看不過去。

以1931年建立蘇維埃政權的那年年底來算，蘇區滾雪球擴大後，特別紅到出汁的有21縣。1933年春蔣介石第四次圍剿再吃敗仗，同年秋天蔣再次撲來，展開第五次圍剿，這次紅軍擋不住了，蘇區逐漸吐出。到了1934年春，中共真正掌握的地區仍有66縣。也有說法是1933年秋，蔣發動第五次圍剿前，中央蘇區有60縣。

這是1927-1930年全國蘇區的分佈圖。請留意，中央紅軍是1934年10月敗退出走的，故此1930-34年之間的某一段時期蘇區面積更大。此圖中可看出湘贛南邊交界的井岡山曾同贛閩山區連成一片。另請留意，廣東的海豐、陸豐山區（客家庄）在1927年也曾是蘇區，比贛閩蘇區還先搞起來。領導人叫彭湃，在1921年中共宣佈成立後他就在這裡搞農會、農運多年，鄉親很挺他。1927年這裡被滅了後彭湃前往上海，有些黨員後來轉去贛閩加入朱毛隊伍，譬如女同志「山歌天后」李堅真。（此圖翻拍自郭廷以《近代中國史綱》1980年二次印刷版。香港中文大學出版。）

這是1931-1936年蘇區曾出現的範圍，以及紅軍長征路線圖。請留意，圖中江西省雖被國民黨陣營切開兩塊，但贛閩蘇區（中央蘇區）的範圍實在夠大。包括閩南漳州（閩南人為主區域）、閩東南的詔安（山區是客家庄）、贛閩粵交界山區一帶的廣東境內（客家庄）都成蘇區「領土」，中共是「國中國」的執政黨。此圖之範圍比前述中共版本的小一些，但和中共該圖之參照時間不一定相符，抑或作者郭廷以先生更相信自己的版本，總而言之在此提供諸君參考。圖中左下角，作者誤植，應為「紅二方面軍」才對。此圖中有三支紅軍及其長征路線，大家若看不懂只看「贛閩蘇區」出發的「紅一方面軍」即可，紅一即「中央蘇區」（贛閩蘇區）的紅軍番號，又稱「中央紅軍」，本系列主要談他們，也就是贛閩這批和毛澤東關係密切的紅軍。若覺路線圖看了還是霧霎煞請立刻跳過，後面有更簡單清楚的。且作者少畫一支紅軍小部隊（紅25軍）也踏上了長征路。紅軍總共三大一小參加長征，都踏奶奶的很苦（笑）。紅一花了整整一年走了11省完成，四隊則總共走14省兩年整。故此我們講長征走了兩年是指四隊。他們出發的時間不同，各自都走了一年左右或更久，最先上路的是紅一。民間談長征沿途歷險的各種精彩段子主要指紅一，其他也談，但主秀在紅一身上。

且說關於全中國（包括贛閩粵）蘇區的確認方式，在歷史上說法不一，不斷變動。在我來看可能就像你問我台北市大安、文山區是藍的還綠的？大多人會說藍的，尤其文山更藍。可我說早就綠啦，全台北早就沒有一個藍區（本文寫於2022年三月到五月，大概2018年我就這麼說了）。關於全中國蘇區的認定，我的推測是，當年有在積極做工作的地方，若提得出證據，後來也可以確認叫蘇區，或說有一定實力能量的也算在蘇區裡。估計這多少涉及脫貧建設的福利。倒不是說這些老區（蘇區）貪心，而是老區大多在較不、或極不發達的崎嶇山區，實在很不容易。

綜合資料顯示，中央蘇區的核心區域，也就是無堅不摧，重中之重的區域在江西省贛州一帶有17縣、閩西10縣。贛南先後參加紅軍的人數達33萬餘人，而參加赤衛隊、擔架隊、洗衣隊等支前作戰者達55萬餘人。閩西子弟先後參加紅軍的人數約10萬人。另外閩北的建寧、泰寧（非客家庄）等縣，以及粵東邊陲的大埔縣（客家庄的重鎮）、饒平縣（山區是客家庄，約占全縣兩成人口）等山區都有不少子弟加入紅軍。

無論如何中央蘇區也真夠大了這是。不是非洲象也是印度象，夠嗆。

你問，那蔣介石在幹嘛？他眼巴巴看著國土赤化嗎？

蔣介石從1928年底北伐成功以來，雖然是名義上的中國領導者，但本就無法有效統治全中國，各省都有山頭勢力、新舊軍閥勢力（軍閥二字有時是把反對者污名化）。共產黨不靠啥地方派系，能自己把蘇區搞起來，這是共產黨的本事。而且蔣介石還把「中原大戰」後收編來的雜牌部隊（譬如西北軍）分出一部分精兵去剿匪，你想人家甘願嗎？這豈不是「一斧兩砍」（張學良語），讓他們去跟紅軍彼此消耗，好持續坐大蔣的嫡系中央軍嗎？

西北軍多半是北方子弟，出身自河北、河南、山東（北伐時期又吸收一批西北漢子），來到南方也水土不服噠。當兵的人對任務不能找理由推卸但他們「不知為誰而戰」的心理狀態似乎不妙，甚至有的部隊在江西倒戈。這裡要稍微解釋一下，西北軍這個名號不表示他們來自大西北，只因他們原先的主子馮玉祥曾在北洋政府時期鎮守察哈爾一帶而得名，意思是京師的西北面。

捋古毛：長征這事兒怎麼來的？

抗抗抗抗抗

這兒還得捋一下這段歷史的時序和精彩（白爛）過程。本系列上集有兩大「歷史復盤」講古單元，用意是把長征前的雜毛事兒捋（爬梳）個分明。兩岸的教育都有問題，對歷史概念很扯，海峽左岸是填鴨式教育，海峽右岸可能連鴨都有問題。大家得看一下尻尻講古。請泡杯茶喝口水慢慢兒看謝謝。

話說1930年國民黨內爆發內戰，主戰場在中原，史稱「中原大戰」。在這場戰爭中蔣介石的中央軍擊敗以西北軍為主力的討蔣聯軍，蔣再次確立黨內領導地位。這下子蔣在全國的主要對手只剩紅軍了，於是年底展開對蘇區的圍剿，也就是他口中的「剿匪」。

可一連發動三波都討不到便宜，划酒拳成了糗三。就在1931年蔣發動第三次圍剿失利之後不到一個禮拜，大事情來了，「九一八」爆發，東北丟了。全國罵蔣介石不抗日，損張學良在泡妞，反觀中共一直主張抗日。蔣介石挨罵心煩，看到共產黨喊抗日更火，紅軍在他眼裡是Facebook，非死不可。

共產黨的志氣夠大，或說口氣不小，九一八過後不到兩個月，瑞金的紅色政府宣佈成立。又過一個月，年底，來江西剿共的西北軍董振堂，率部陣前起義（兵變），此後紅旗招展，編入紅軍序列，槍口轉向。

董振堂等人起義的一個理由是他挺抗日。他之所以跟國民黨翻了有好幾層理由綁在一起激發出這個決定。我意思不是說他把抗日當藉口，他確實贊成抗日，但這只是理由之一。

這西北軍最有名的是啥？——大刀隊。早在抗日之前，民國初年他們的突擊隊（當時叫手槍隊）就揹大刀，搭配一枝巨大的德製手槍叫盒子炮。大刀是手槍隊的特色，後來普及全軍。河北省很多縣注重武術，大刀的操練刀法叫「破鋒八刀」，出自滄州武術名家馬鳳圖之親傳。刀柄很長，通常雙手輪刀。這下子紅軍也得到了大刀真傳，卯死——賺到了。

西北軍使用的大刀。官兵們操北方滑溜口音管叫「大刀片（兒）」。基本刀法是好比軍刺（上刺刀的槍）或武士刀過來時，從上下左右各種方向將之磕開，然後順勢刀刃帶過對方。附帶提醒，西北軍一般指馮玉祥的部隊，和「西安事變」楊虎城的西北軍完全是兩回事。楊的西北軍只在陝西活動，有的史家稱之小西北軍。就算楊部後來曾短暫編入馮玉祥麾下，仍別混為一談。

說來西北軍的軍頭和士兵幾乎全是北方漢子，共產黨向來以南方人為主，此時真是南北一家親了都。西北軍風格白爛但卻有底氣，他們比紅軍還早八年就上演過傳奇性的長征。1926年北伐期間馮玉祥「五原誓師」很有名氣！當時西北軍從冀察一帶往西過內蒙，在綏遠的五原宣佈和南方國民黨的北伐軍結盟，換言之他們從北洋軍閥系統轉成國民黨。誓師後往南一路艱苦行軍，解西安之圍（北洋軍閥包圍這裡的楊虎城反抗軍）。這趟萬里行軍在歷史上很少提，當時不少士兵在冰原凍土上行走而導致臉凍黑了，鼻子和手腳凍壞必須切鼻或截肢。這也是馮玉祥不服蔣介石的主因之一，我們對北伐成功是有戰功苦勞的，而你卻搞獨裁。

何以民國時期的讀書人老認為中國會亡國，這和外有列強霸凌或侵略，內有內戰連年有關，民國時期沒一年不打仗。中國的出路到底在哪，共產黨成了一個新的希望。中共1921年才成立的，此時民國都打十年了。

翻拍自簡又文《西北從軍記》。這幾段寫馮玉祥的風格。第一段「盛會」指馮玉祥愛開朝會，士兵們早上要全員集合聽他唬爛搞笑。但有時他和幹部們的講演內容感人，故此作者寫有個南方來的人在現場動容落淚。簡又文是專門研究太平天國的史家。他是廣東人，一度棄文從武，在孫科（孫文的兒子）推薦下幫國民黨去北方找馮玉祥做革命聯絡事宜，擔任廣州革命政府類似派駐西北軍的「辦事處人員」。他去了後深愛西北軍，成為他這生難以取代的珍貴回憶。在民國的大咖中，蔣介石風格比較嚴肅八股，較欠缺人味，也沒啥幽默感。

西北軍董振堂叛變沒幾天就轉過跨年，1932年元月「一二八事變」爆發！好傢伙，三個粵軍的軍頭自作主張（別忘了蔣介石不想抗日）在上海率軍和日本陸戰隊打了一仗。

最後國際調停，準備簽字前，日本部隊在上海虹口公園搞閱兵，有夠囂掰，很炫耀，卻被一韓國人（或說朝鮮人）跑來扔出炸彈，當場炸死二人，其中一個是日本司令官。另外尚有兩名大員一文一武，當大使的人被炸殘一腿，當海軍中將的傷了一眼。國際持續調停，最終中日兩國還是簽字了，雙方收兵。韓國人當場被補後年尾遭槍決。這了不起的韓國人叫尹奉吉。

【插注：朝鮮人武亭、畢士悌，和越南人洪水也參加了輝煌的紅軍長征，不光德裔的蘇聯人李德一個老外走長征，這些事兒詳見下集。】

且說「一二八」粵軍三將領都是從北伐起家的，資歷沒比蔣介石少，其中最有名的叫陳銘樞，他乃一客家硬漢，其他兩位是不是客家人我不確定。陳銘樞以熱情坦率著稱，他在新中國成立後寫過萬言書給毛主席暢談國事，另一熱情坦率是愛摳腳。他們仨對蔣介石不抗日，或說消極抗日，是相當不滿的。蔣介石對他們也頭疼，認為他們不懂顧全大局，有些事要吞下來。於是雙方的怨懟也在一二八埋下了伏筆。

陳銘樞（1889-1965）。廣東合浦人。此地緊鄰廣西，中共後來將之劃入廣西省境，此舉才使廣西有了出海口，提昇廣西發展力。陳銘樞信佛，自號剎利居士。這是他的墨寶。陳名樞將軍是客家人，提到客家就客不完了，「八百壯士」的謝晉元是粵東蕉嶺人，他就是客家人；淮海戰役自殺成仁的黃伯韜是梅縣客家；中共十大元帥之一的葉劍英更是梅縣老客家。北伐名將張發奎也是廣東客家，他的部隊號稱「鐵軍」，陳銘樞、葉挺（共產黨員）、蔣光鼐、蔡廷鍇都是他底下的戰將。葉挺也是廣東客家子弟。沒有鐵軍，北伐軍沒法打到武漢也沒法橫掃河南。

一二八事變是九一八事變後的第一個反日高潮。中方的主角是第19路軍（粵軍）。這是當年刊登他們辦的陣亡將士追悼大會，各界感人響應。左邊八張小圖的右上那張，中間站的是陳銘樞，戴眼鏡穿軍服者。當時他是京滬衛戍司令。這張最左邊戴眼鏡、穿袍子的人叫居正，乃黨國大老，曾被蔣介石軟禁。右側下方兩張大圖，右邊是蔣光鼐，左邊是蔡廷鍇，兩位將軍是19路軍的主官。19路軍在中原大戰幫蔣介石打敗過馮玉祥等人的反蔣聯軍。之後蔣派他們加入剿共。這次他們在上海跟日軍開幹。幹完後又被派去剿共，火大了發動兵變反蔣，史稱閩變。（照片來源：「抗日戰爭紀念網」鄧偉霖，陳重陽。《天津商報畫刊——追悼陣亡將士大會專號》）

上圖右二是蔡廷鍇，此人是悍將，綽號「高佬蔡」（或高老才），他個兒瘦高。中間兩張有一美國人架起電影膠卷的攝影機在拍攝現場。公祭現場部隊嚴整，人民情緒高昂，很多布幔和花圈。第三張可看到現場還有童子軍。當時印度人、韓國人、西藏人都來參加哀悼，他們以反列強殖民的立場前來。一西藏代表沒有鼻子，因為西藏一宗教領袖指控他親漢，割鼻懲罰（他參加一二八哀悼會的照片容我不上傳，以免讀者看了心裡不適應）。最底下一張是黨國大老廖仲愷的遺孀何香凝在一女子陪同下來到現場。在何身後兩公尺處，正甩臂走路的是蔣光鼐，被拍照的記者擋住身體一半。廖仲愷是國民黨裡的左派，輩份比蔣介石高。廖被暗殺而死，是國民黨哪方面的人殺的可說是謎。何香凝地位很高，頗支持共產黨。參加這場的人還有居正、李濟深，他們也不喜歡蔣介石。張治中將軍也來了，他的部隊是中央軍的，在一二八亦參戰。張基本上在政治上是中立的，但對共產黨友善。（下三張資料來源同上）

1933年元旦伊始，中日又起了武裝衝突，地點在長城沿線發生，戰事一直滾燙持續著。但同時在二月，北方歸北方，蔣介石毫不留情地展開對蘇區進行預定的第四次圍剿，他沒忘掉紅軍。這年蔣介石很忙，南北兩頭燒。當時鎮守華北的國軍主要是西北軍，他們非常熱血，支援長城沿線，歷史上有名的「長城抗戰」在三月正式展開較量。他們夠爭氣，一時之間大刀隊轟動全國，抗日最有名的變成他們。三月下旬，紅軍宣告再次反圍剿勝利，蔣介石糗四。問題是北方還在打，別忘了西北軍是雜牌，弄成比中央軍出名，這讓蔣更糗。

長城戰役這一打打到五月，日軍大舉增援後國軍撤下來。五月，中日簽訂《塘沽協定》停戰協定，內容對中國不利，南方的粵軍將領和中共都分別公開表達不滿，北方首當其衝當然也看不下去。於是馮玉祥出山，自己組織部隊跑去內蒙抗日，西北軍老部下吉鴻昌（共產黨員）也跟著去戰，鬧到八月打不下去了，大家鳥獸散，據說蔣介石還派兵伏擊吉鴻昌部隊。

上：1933年西北軍在長城上頭行軍的動人畫面。西北軍抗日激勵全國民心，大刀隊一戰成名，張自忠、馮治安、趙登禹等將軍聲名大噪。前一年粵軍一二八抗日就很威了，西北軍出的風頭還更大。下：長城抗戰結束後，西北軍的前老闆馮玉祥不甘寂寞，組成察哈爾抗日同盟軍，也跑去「鬧」抗日。這是51歲的他正在抗日誓師出發前的講演畫面。瞧他扛槍開講的草根樣，此人口才一流，挺有即興相聲的功力。他是政客，卻也是忠義之士。他身高一米九，乃一威武大將軍。馮玉祥（1882-1948），河北保定人。最早他在清朝時隸屬袁世凱的新軍，辛亥革命前後造反。民國後成了北洋軍閥之一，不斷造反，曾掌管北京。之後加入國民黨造反。他去蘇聯考察過，回來後在內蒙收攏西北軍殘兵（出國前交給鹿鍾麟領兵），發起五原誓師加入北伐軍行列，于右任一旁觀禮。馮玉祥崇拜孫中山，故此他終於加入國民黨。五原誓師不久後留學法國和蘇聯的鄧小平返國，他不是先去找周恩來或朱毛，而是先來西北軍做過一段政治發展工作，故此馮向來對共產黨還算友善。北伐成功後，1929、1930年馮玉祥分別和蔣介石進行過兩次內戰，在中原大戰失敗後宣告下野，西北軍全部拱手讓蔣介石收編，遂跑去泰山寫回憶錄。寫得很生動精彩，哈哈哈。

上圖：國民黨叫圍剿或剿匪，紅軍相對叫反圍剿。這是紅軍在反圍剿行軍中的寒傖狀，時間在贛閩蘇區開闢初期。感覺只像民兵不像正規軍。為何給人這麼樸拙破爛的感覺，以我當兵行軍的經驗來看，圖中這批人走很久了，才會這麼不整齊，毛巾都蓋頭上啦，槍怎麼扛都可，所以才更加深「破爛」、「超廢」的直覺。他們是鬥志頑強還是狼狽落魄，光從這張照片沒法看出，但您老留意他們基本上隊形還是在的。從歷史的角度來回看，他們是鬥志高昂且意志頑強的。下圖：這張拍攝於1933年3月，可以對比出紅軍明顯不一樣了，儼然更是正規軍，有正規的制服帽子、性能不錯的兵器。此時是第四次反圍剿結束前後，朱德正在機槍訓練班畢業儀式上講話。這些機槍多半是從國民黨部隊繳獲而來，或是西北軍起義後提供的。這張照片很重要的另一原因，它是蘇靜拍的。蘇靜後來榮膺開國中將，他是閩南漳州人。是講閩西客家、閩南漳州在我一台灣人的情感上都帶來親切感。一般來說台灣宜蘭人很多是漳州後代。蘇靜當時用的相機也是繳獲來的。

說了半天如果看官們覺得資訊很亂，請抓住一個重點即可：抗日一直是個大熱點、大話題，對全國同胞來說剿共是熱點但激不出義憤。

1933年第四次圍剿糗四、長城抗戰落幕、馮玉祥大鬧後鳥獸散的同年九月，蔣介石對蘇區發動第五次圍剿，而且還派粵軍進去福建打紅軍。【回頭草插注：蔣光鼐、蔡廷鍇的粵軍（19路軍）在一二八之前就被蔣派來剿共，1931年9月初曾在江西省興國縣的高興圩（又稱高興墟）擊敗紅軍，這是毛澤東1956年公開承認的畢生敗仗之一。也正因為剿共，使後來一二八期間19路軍兩頭忙翻，調度吃緊。1932年6月，則是陳濟棠的粵軍在粵北的南雄縣水口，給予紅軍重創，紅軍美其名慘勝，但1956年毛澤東也自承這是畢生敗仗之一。——本系列在執筆過程中，另有插播、插注，而在完稿上傳後新增的插注或增修，稱之為「回頭草」。】

蔣這次發動的圍剿一口氣足足連續打了11個月，打到隔年十月1934造成紅軍長征。但1933年尾發生一個插曲……

粵軍對蔣介石積怨已久，國民黨再次內鬨，史稱「閩變」。陳銘樞等三將領和其他政治人物在福州宣佈成立政府，推出國號「中華共和國」並制定國旗。並且和蘇區劃定「國界」，簽定停戰協議。蔣介石炸怒，怎一個福建省搞出一國兩制和一省兩國來了，而且還都不跟我一國。蔣介石親自校閱攻閩部隊多次，開戰後只消一兩個月就把閩變平定，且立馬就地轉打共產黨，「剿匪」不能停。此時是1934年元月下旬。此後紅軍不斷落漆，蘇區開始萎縮……不知道算不算是被陳銘樞他們打亂了節奏。

上：「閩變」時期，蔣介石一張少見的霸氣外露照片。這是蔣親自校閱攻閩部隊，高度重視！一定要給予叛軍致命打擊。記得這張大約二十年前由歷史家徐宗懋首次公開，如今網路上挺好找。當時行家們對這張有點這咋舌，看笑了。只因國民黨多年來幾乎沒讓蔣介石凶狠（或說充滿氣勢）的照片曝光。下：國民黨對紅軍發動第五次圍剿時期的部隊校閱照片。雨停後部隊集合聽講，準備出征，算是軍容壯盛了。這次要一鼓作氣推倒紅軍，掃蕩「匪」區。蔣介石玩很大，不光對中央蘇區發動圍剿，對別的蘇區也同時進攻，可說是全國性的。（圖片翻拍自《紅軍》繁體版。作者師永剛、劉瓊雄。2007聯經出版。）

蘇區夢碎，毅然遠征

1934年七月，蔣發起全面攻勢，多路夾殺，飛機火砲一起調動，這次終於把紅軍打爆。紅軍這次頂不住也和蘇聯軍事顧問李德的保守防禦策略有關。起初他的國際派豬隊友嚷著打出去，過於冒進，現在他來操盤又變成太龜。他是用他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歐陸經驗來複製操盤的。也就是雙方打壕溝戰、堡壘戰，一起可憐下去比賽意志力。但時代變了，地方也不一樣，人和手裡握有的資源都不一樣。

九月下旬，蘇區竟然輸到只剩贛南五縣、閩西兩縣。九月底或十月初之間，紅軍中央做出重大決定。紅軍被迫揮別蘇區，等於「亡國」了，10/10開啟遠征之路。這天正好是辛亥雙十。別的說法有10/17等不同日期涉及不同部隊番號出發的定義。我的研究是恰巧真的是雙十。

長征的行軍路線是一個超大圈的迂迴。圖中的每一關都是一個精彩的段子。但此圖竟然漏了兩關，故此我用小畫家做出爆炸圖案來標示。大爆炸處叫「血戰湘江」，屬四道封鎖線的最後一道。小爆炸叫「天險臘子口」。別的圖大多有這兩關，但大多畫得很亂，又添加各種會議或事項，或是整張圖色澤很醜，所以我選這張加工並上傳。本尻這篇是科普，放一張精簡的圖比較重要。我塗上綠色區域叫「過草地」，這是長征相當大的難關。

紅軍起初朝江西省的西南偏西的方向跑，先離開贛南，目標是去湘西找當地蘇區友軍會合。此時離決定去陝北還早得很。且戰且走，過了湘江一路向北。用麻將來說是打臭，拆搭子，轉牌。紅軍有個目標口號是「北上抗日」，這是為何這個單元必須費點口舌爬梳抗日背景的重要。請留意，他們總的口號倒不是啥消滅蔣介石和國民黨、各省軍閥（光是四川就號稱有五大軍閥）。在我們來看他們沒被殲滅就不錯了，但他們的動員（指導員要做思想動員）並非談我們能活下來就算好命，而是關關難過關關過，遇到艱險可以克服，可以踏平，我們的信念就是北上抗日，中國革命一定要勝利。所謂「一支隊伍的靈魂和血性」，在紅軍身上是淋漓盡致。

抗日的目標讓紅軍格局拉高，精神戰力上是清楚且頑強，沿途對人民也更能號召。何況軍閥不全是敵人，軍閥也知道自己被蔣指揮利用，讓紅軍通過地盤時要真打還是做個樣子，這得盤算，須和蔣談條件。然而長征沿途中，紅軍仍同軍閥、中央軍（蔣軍）硬碰硬拚了好幾回，並非如國民黨宣傳的軍閥只一逕放水鬼混。

長征帶出來多少兵？共86000人。八萬六，大多數是贛閩客家子弟，說的是客家話。一小部分福建的漳平人講漳平話、龍巖人講龍巖話。漳平話混合了客家話和漳州話，據說和閩西、閩南都算可溝通。龍巖話相對來說就絕了，雖然也貌似混合漳州話和客家話，但龍巖人自己才能交流。（插注：我對漳平話、龍巖話的敘述可能有誤，或只是用我的角度用片面的、有點偏頗可笑的想法去談。今天我若是當地人，試問為何我要像你們？又為何不是你們像我？此外，龍巖人應該是可以聽懂漳州人講話的。但漳州人能否聽懂龍巖人的閩南語？似乎可以也似乎有難度？……我在講啥。跳過！）

附帶一提，唯一參加長征的台灣人是蔡孝乾，他是彰化人，在20歲從台灣去了廈門，六年後在瑞金趕上這段大歷史。蔡孝乾參加過此一過世界有名的漫長行軍，輩份之高可想而知，但1950年後卻成台灣「白色恐怖」下的爭議人物。種種悲謬之因果在此略下。

紅軍是從贛南的瑞金、會昌、于都（舊稱雩都，音同）和閩西的長汀、寧化同時出發的。只因中央設在在瑞金，故此才籠統的史稱從瑞金出發。

紅軍於瑞金。紅軍全稱叫「中國工農紅軍」，這裡的法文翻譯做得很仔細，寫的是全稱。這是必須為工人和農人革命之冠名，老百姓聽了覺得親切可愛。

湘江戰役

過湘江八萬剩三萬

談起客家人在長征之居功厥偉，譬如贛南的瑞金、興國等縣，以及閩西的寧化等各縣皆流傳「每走一里，死一個○○縣烈士」之類的贊語。

紅軍從贛南閩西移轉出來後，在長征的第一個重大難關，史稱「湘江戰役」，其中犧牲最為慘重的，正是來自閩西的部隊。他們的指揮員是以前西北軍的悍將董振堂，另有劉伯承（後來的開國十大元帥）輔佐，此役負起斷後重任。董的手裡兩個師，其中一師（番號叫紅34師，請先牢記）清一色是閩西客家子弟。倒也不能說紅軍給他們這麼苦的差事，打仗很難說的，有時當開路先鋒的前衛部隊苦，有時是後衛苦。

事情的眉角在於，紅軍出發不久首先遭遇的攔路虎是「南天王」陳濟棠。紅軍來到湘贛粵三省交界，當時廣東是陳濟棠的天下，蔣介石一直想掌控廣東，陳濟棠心裡有譜。若陳濟棠的粵軍和紅軍來一場強強對話，搞成同歸於盡就給蔣介石撿了便宜。故此陳濟棠假作攔路虎，實乃送客主，這個江湖傳言多年後解密證實了。李暗中派人和紅軍接頭，表明了我不掐頭只去尾，你前軍通過可以，但後衛師我要轟你們走，不然我沒法給蔣介石交代。這轟是真轟，這是真正的火藥味，夠嗆。所以在湘江戰役前董振堂部隊有夠衰尾。

紅軍當時面臨國民黨陣營設下的四道封鎖線，一般說法都講前三關是順利通過，但實際上的損失數據仍是可怕：第一道封鎖線，損失3700餘人（包括彭德懷軍團的一個師長洪超遭砲擊陣亡；他是湖北人，都說湖北人綽號「九頭鳥」可他沒第十個頭）。第二道封鎖線，損失9700餘人。第三道封鎖線，損失8600餘人。這還都是四位數。所謂損失不見得都是死亡，腳程腿力不夠的，或受傷沒法再走的，這就落隊了。

在第四關，陳濟棠「送客」退場，角色換了，這次紅軍面臨中央軍、湘軍、桂軍三面夾擊。只因紅軍要過湘江，這段路途是在廣西境內東北角靠湖南，湘桂這兩派系只好奉陪。連過三關的紅軍，闖關到最後一關，事情大條了……

紅34師在黨中央錯誤的指揮下去了一個沒必要去的地方，損失大到什麼程度呢？紅34師6000人遭全殲，番號消失地球。不光一個師報銷，其他部隊也慘，從前衛師到後衛師，以及兩翼遭撕扯外加飛機轟炸掃射，湘江戰役一仗打下來紅軍全員損兵破五位數，消失3.8萬人。一部分被俘，大多戰死。外加過湘江之前三道封鎖線的沿途損失，總共減員六萬，紅軍從出發的八萬多只剩號稱三萬。這個數據可能把沿途自願參加紅軍的人也加進來，不然三萬實在講不出口。

所謂血流成河，莫過於此。過湘江是中共軍史上的一場大慘敗。

也因此役，博古、李德在黨內的軍事指揮地位愈加動搖。到了貴州的遵義會議時期，毛澤東才在長征中正式取得核心領導位置（之後又有張國燾「逼宮」化險為夷先略下）。毛澤東對湘江戰役很不滿，認為領導班子只指揮全員逃跑，明明敵人陣線有弱點可以痛擊對手，搞成如此消極難怪死這麼多人。

而早前在第五次圍剿中，毛澤東就認為領導班子的問題很大，讓蔣介石請來的德國專家打贏了我們的蘇聯專家。本來毛在領導班子裡，前四次「反圍剿」獲勝他功勞很大，可蔣介石糗三後他遭排擠後失去軍權，只能當空殼的毛主席，即中央蘇區的人民政府主席。而蔣介石糗四基本上也沒多糗，雖然暫時退兵但蘇區敗相已現，蔣會糗四那是紅軍吃毛主席留下的老本。

「湘江戰役」的戰場位於廣西省灌陽、興安、全州三縣。這是興安縣的「老山界」，海拔2141米，是紅軍長征翻過的第一座高山。毛澤東《長征詩》有句「五嶺逶迤騰細浪」，指連過華南五嶺，其中翻越的第五嶺就是老山界。此山又名瑤山，只因這裡是瑤族鄉。（2019年無人機攝影。新華社）

韓偉的湖北閩西情

說起紅34師的老紅軍韓偉，他是湖北人，他的第一任老婆是閩西客家人，就是在蘇區認識的。她名叫程容秀，是名護士，很會唱山歌，當時韓偉在江西一場戰鬥中右臂負傷，在程容秀照料中兩人產生感情而結婚。一兩年後程容秀於一場戰事中陣亡。

韓偉和閩西感情深厚，在1992年過世前就多次談過遺囑，死後要葬在閩西，後來家人為他達到心願。只因他畢生忘不了長征時的血染湘江，忘不了閩西的鄉親父老託付的子弟……多少也包括難忘程容秀吧。

韓偉（1906-1992），湖北黃陂人，1955年授予開國中將。他在湘江戰役跳崖自殺沒死成，被俘，後來國共合作抗日，他獲釋。之後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他身上的「勳章」還包括五枚，一記刀傷、四個槍傷的疤痕。右一是他抗戰期間的模樣。此時國共合作，他的帽子有青天白日徽。他難忘閩西情義，選擇長眠於閩西革命公墓（閩西革命烈士陵園）。韓偉和閩西客家庄結緣，他兒子（再婚後所生）娶的也是客家女兒。媳婦的父親張雲龍（1910-2006）少將是閩西永定人，圖右下是張雲龍晚年正在話唬爛當年。張老將也曾走過長征。後來奉調新四軍在粟裕麾下，之後參加過抗戰、解放戰爭、朝鮮戰爭。張雲龍的戰功比韓偉彪炳。可能湘江戰役的血淚意義的太重大，讓韓偉被授予中將。

有人統計過長征有20000多名閩西子弟，光是寧化就有14000人，約佔當時紅軍總兵力的16%。在湘江之役擔任後衛師的紅34師，共計6000多人，除了大多是寧化子弟，永定（客家土樓之鄉）佔了2000多人。韓偉當時就是紅34師裡面一個團長，面對國民黨十倍以上之敵，紅34師打死不退，遭全殲，師長陳樹湘、政委程翠林領銜犧牲（皆湖南人，都說湖南人綽號「騾子脾氣」這就應了），團級以上幹部的生還者他是唯一一個。當地百姓親睹戰事之慘烈，活生生的戰士血染湘江，曾流傳幾年不敢飲湘江水之類的順口溜。也正因為閩西部隊的「犧牲打」，大部隊才能率部脫困。

結束長征後，寧化籍的戰士剩8000人。接著打完抗戰和解放戰爭後，寧化籍老紅軍只剩28人。韓偉將軍常說，若不是過湘江戰役犧牲太多人，「十大將軍縣」肯定有閩西的縣列位。

2019年，來自福建（閩西）寧化縣的紅軍後人黃建（左）在廣西興安縣「突破湘江烈士紀念碑園」向兒子講解湘江戰役形勢。此役紅軍失算的點在於可奪取全州卻猶豫了，導致湘軍反先佔領。湘軍頭子何鍵對紅軍辣手摧花，狠命死打。林彪軍團的長項是運動戰，短板是陣地戰，險象環生，愈發怯戰。林彪的責任是頂住防線，卻主動叫中央縱隊趕緊星夜過江。朱德看出林彪心理狀態不穩，急令撐住，周恩來不放心，再發死守令。說到底湘江戰役不光後衛部隊很坎，全員都坎。再來，桂系大老「小諸葛」白崇禧本想學「南天王」陳濟棠送客踩尾，不料蔣介石發來一封電文痛斥，結尾這句「中正之外，其誰信兄等與匪無私交耶？」意即全國都知道你想放水。桂軍本來都想推給湘軍，這下只好動起來。白崇禧固然出手仍有保留，但紅軍此時是落水狗，怎麼打都痛。最終，林彪和彭德懷軍團齊力分扛北南湘桂兩軍夾擊，以及董振堂等軍團擔任後衛死頂中央軍的血虐，方使所剩無多的紅軍在縫隙中過江。

何謂十大將軍縣？

話說1955年共和國授予1600多個將帥軍銜，十大元帥當然只能十個（其中葉劍英元帥是梅縣人，客家元帥），再來是十大將，也十個。其他的名額則是上將、中將、少將。在放榜的將軍譜之中，閩西八縣的人物不少，可這還無法擠入十大將軍縣，因為八縣要分開算，全國用縣來比縣。不過，贛南的興國縣列位第三，共計54員將軍，仍給客家人爭了光。興國縣這麼猛就是拜蘇區和長征之賜。還好長征時不是他們斷後。

福建省共有9個市，總共走出83名開國將軍，這些開國將軍大多出自閩西，閩西籍的開國將軍又多出自龍巖市。據統計1955-1964年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將軍軍銜的龍巖籍軍隊幹部68人，其中參加了長征者57人，上將2人，中將7人，少將48人：擔任過省（部、軍）級領導職務、參加了長征者55人。另有擔任過較重要職務、參加了長征、解放前犧牲或病逝者4人。

原文網址：https://kknews.cc/military/gj8pg3y.html何謂十大將軍縣？話說1955年共和國授予1600多個將帥軍銜，十大元帥當然只能十個（其中葉劍英元帥是梅縣人，即客家人），再來是大將，也十個。其他的名額則是上將、中將、少將。在放榜的將軍譜之中，閩西八縣的人物不少，可這還無法擠入十大將軍縣，因為八縣要分開算，全國用縣來比縣。不過，贛南的興國縣列位第三，共計54員將軍，仍給客家人爭了光。興國縣這麼猛就是拜蘇區和長征之賜。還好長征時不是他們斷後。

十大將軍縣的一二名是湖北紅安、安徽金寨，這裡也是革命老區，只是範圍沒中央蘇區大。若以省份來算，出最多將軍的是江西省。

爬文：「福建省共有9個市，總共走出83名開國將軍，這些開國將軍大多出自閩西，閩西籍的開國將軍又多出自龍巖市。據統計1955-1964年被授予中國人民解放軍將軍軍銜的龍巖籍軍隊幹部68人，其中參加了長征者57人，上將2人，中將7人，少將48人；擔任過省（部、軍）級領導職務、參加了長征者55人。另有擔任過較重要職務、參加了長征、解放前犧牲或病逝者4人。」——請留意本段此處的龍巖是指擴大成地級市的（大）龍巖，並非狹義上、或真正意義上的閩西（汀州府八縣）。所以它這段扣掉了三個「捐」給三明市的閩西縣。不過，古早的（小）龍巖及其附近也有出將軍或能人，大家都是紅的也不必太分客家不客家了。

廣西全州「湘江戰役紀念園」後山，用各種形狀的石頭當墓碑，挺有創意與用心，藉此紀念石塊下安葬的紅軍戰士遺骸。（2021年新華社）

才溪九軍十八師

閩西客家的光榮史是說不完的，在上杭縣的才溪鄉（今才溪鎮）除了毛主席在這兒生活過的緣份，這裡還流傳一句話：「才溪九軍十八師。」意思是光一個小小的鄉在解放前後出了許多軍事人才遍佈各軍級師級。想當然耳，贛南閩西的老紅軍幾乎全都參加過長征。當時一部分人「留守」，中央叫他們留下打游擊，這些人也很艱苦。

「才溪九軍十八師」的典故有趣：

「上世紀50年代，中央政府南方老根據地訪問團，總團長謝覺哉（按：中共元老，屬「長征四老」之一），率團來到才溪模範鄉，問才溪出了多少開國將軍，當地幹部回答：“已聯繫上的有9位軍長、18位師長”。才溪“九軍十八師”由此聞名。

“九軍十八師”是個英雄的群體，是才溪三千多革命志士的傑出代表。1955年授銜時，才溪有9個軍級幹部、18個師級幹部，被譽為 “將軍之鄉”。」

然而當年還算錯了，正確的數字不是共計27人而是30人，而且軍級幹部還少算一員，是10員才對。

「才溪九軍十八師」其中有一名中將，九名少將，其他大多是大校（比上校大點但比少將小點，類似西方的准將），上校只有一位，但位林金亮上校大有來頭（回頭草修正：完稿上傳後發現上校至少有兩位，先前得到的資料可能有誤）。林金亮是農家出身，學過中醫，後來在華北的抗日戰場上，他成為白求恩醫師的親密戰友。他是白求恩培養出的人才，在白求恩犧牲後人稱「華北第一刀」。

【★回頭草增修：完稿上傳後，才發現「才溪九軍十八師」裡有一位畫家少將——王直。這人的水墨作品太強了。在我眼裡絕對在藝術界是個大師才對，但可能畫壇歧視「軍中畫家」的身份？我讀過美術系居然不知道此一畫家。此人的事蹟、作品，我決定在本系列三集後加開個「外一章」，陸續來新增其他傳奇人物的資料。包括第一個開國女將軍——少將李貞的故事。～～～～懂越多之後變成懂越少。這是我寫本系列的一種體會。2022/5/17】

白求恩正在幫八路軍傷員動手術，他對面的就是林金亮，即左二。底下是復刻彩色技術。

白求恩（1890-1939；Henry Bethune），是一位加拿大醫師，共產黨員，國際主義者。白求恩是少數被公認偉大的人，充滿悲憫之心。他在參加西班牙內戰後轉來中國幫助八路軍，從一個艱難的戰場轉到另一個艱難的戰場。白求恩死時49歲，因幫傷患動手術手術刀誤傷自己，感染後轉成敗血症而過世，可說是死於崗位，戰死沙場。

他的名言金句不少，譬如有句，請把我當機關槍用。這是他對中共領導聶榮臻說的。他非常投入於工作中，總想搶救更多的傷員。

插播：中共部隊的叫法、中共抗日影像

這裡科普一下，此時中共部隊不叫工農紅軍了，只因1936在長征正式結束的兩個月後，年底的「西安事變」促成國共第二次合作，一致抗日，從而隔年中共部隊進入國軍序列，分成第八路軍和新四軍。前者在華北，民間俗稱八路軍或八路，有的老頭發音「拔路」，以長征走到陝北的紅軍為骨幹。總指揮是朱德。後者是南方八省原本抵抗國民黨的紅軍游擊部隊，人數較少，統編成新四軍。軍長葉挺，廣東惠陽客家人。新四軍的裝備比八路軍好些。

打出「解放軍」的名號則是在解放戰爭中期和後期的銜接點上，1948年11月初，此後一路至今。其間1950年秋「抗美援朝」投入朝鮮戰爭的部隊叫「中國人民志願軍」，或簡稱志願軍。

至於國共第一次合作是指1926年北伐時期，國共一起從廣東出發，往北攻打所謂的北洋軍閥，但1927年蔣介石發動「清黨」使國共翻臉。

為何有國共第一次合作？看毛澤東在延安演講的背後掛的照片就知道了。孫中山促成了國共兩黨第一次合作。蘇聯幫忙孫中山成立軍校，訓練部隊，同時蘇聯指示中共幫助孫中山，此即孫中山和國民黨所謂的「聯俄容共」。於是國共師生齊聚黃埔軍校，目標是發動北伐革命，討伐北洋軍閥。當然，中共在1921年才成立，也超需要國民黨的幫助，魚幫水水幫魚。1924年秋，身為共產黨員的周恩來從法國回來接黃埔軍校政治部副主任一職，一個月後擔任主任。這是周恩來在國共兩黨地位極高的主因之一。1925年春孫中山過世。1926年北伐開始。1927年春國共翻臉，此後鬥爭激烈。1936年紅軍長征結束兩個月後「西安事變」促成國共第二次合作，蔣介石、周恩來、張學良講好共同抗日。

★補充圖說：上圖右側斜放的這張是在抗戰時期，1940年元月周恩來在重慶一個防空洞口的棚子下接待國際媒體和國際友人。之前紅軍長征時期國民黨拚命追殺朱毛周等人，此時他卻在重慶（國民黨地盤）和人談話。政治的恩怨分合就是這麼難說。

請留意這些國際人士的肢體動作和神態，大家很放鬆，這和周恩來的魅力有關。共產黨員不會端架子，也不會故意顯示出我不端架子，彼此容易打成一片，隨隨便便就開講或聊開了。跟國民黨交際或相處時，人與人之間就有距離感，氣息不會這樣輕鬆隨興。建國後共產黨愈發官僚化，新一代幹部的封建氣息就出現了，千禧年後則變成想學洋派的「高級」，混合中國傳統官場的作派，反而沒有中共早期的自然怡然。大約十年前中共開始整頓風氣，調性上變得比較健康自信。

這張照片常被拿出來講，一是用來證明國共合作，二來證明周恩來氣宇之好。一身國軍的軍裝，帽子是青天白日徽。1937年12月周恩來前來武漢所拍。國民黨算蠻歡迎他來，畢竟他跟國民黨熟，而毛澤東並無黃埔的淵源（回頭草修改：這話有問題，毛當過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代理部長、農民運動講習所所長等職，同時兼任中共中央組織部長，此時期國共是混在一起的，毛和不少人以中共黨員身份過去幫忙。以上雖非黃埔軍校，但毛和國民黨淵源很深），當然毛澤東也不能隨便來啦。國民黨向來敬重周恩來，1949撤退到台灣後很多人提起他仍讚不絕口。明明周恩來忠於中共，國民黨何以如此，只因他人格高貴，才華洋溢，魅力夠大。這是我翻拍他一本照片專書中拍的。這書我1997年在北京買的，當年才200元人民幣，印刷精美。

上：八路軍準備過黃河抗日。老百姓喜歡自動自發幫忙中共部隊，也愛戴「雜牌部隊」西北軍和山西軍的傅作義部隊，對蔣介石的中央軍呢？基於抗日也沒不愛，或是看哪支部隊。基本上在抗戰結束的隔年國共全面內戰爆發後，打到後期中央軍才整個名聲崩潰，擾民和抓丁的說法層出不窮。下：八路軍正在山西省的平型關作戰。「平型關大捷」是1937年七七事變以後中國首次擊敗日本，發生在同年9月下旬。中共軍隊的作戰本事可見一斑。不過這是側面戰場。規模更大的正面戰場第一個大捷則是1938年春天的「台兒莊大捷」，此役以雜牌部隊西北軍居首功，川軍、滇軍也熱情參與，犧牲都很大。值得一提的是此役中央軍也出不少力，扮演包抄夾擊的角色，功勞也大，但有的說法是他們動作有點龜速，老是節奏猶豫或自私算計。

上：八路軍的馬隊在晉北行軍。三匹馬一排。左下：聶榮臻（後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開國十大元帥之一）跨馬帶隊前行。聶帥是四川江津（今屬重慶）人。最初參加「勤工儉學」留法，後在比利時讀化工，再轉往蘇聯就讀軍校。在黃埔軍校時期擔任教官。從蘇區、長征到抗戰時期和林彪是中共同一支主力部隊的雙首長。台灣人對林彪比較熟悉，林彪是黃埔四期畢業，後來也榮膺元帥，是個湖北佬。右下：八路軍的步兵行軍隊伍，浩浩蕩蕩。上圖和左下是我1990年代在大陸買的書。右下是網路抓的。紅軍長征時戰士的照片、領導和幹部的照片都很少，這沒辦法，當時紅軍資源條件有限。我們通常只能從延安時期（和抗戰時期大抵重疊）的八路軍照片來感受和想像紅軍，二者時間距離較近。

八路軍在抗戰時期。這兩張都是人稱「攝影將軍」的蘇靜所拍。很多抗戰、解放戰爭的中共部隊照片都是他拍的。上：廣陽戰鬥發生在平型關大捷兩個月後。這是八路軍的兩次成功伏擊，各殲日軍1000員。下：115師是八路軍由林彪、聶榮臻率領的一個師。

1939年春，周恩來前往傳達中共消息給新四軍，和重要領導幹部們合影。前排左二是粟裕（號稱淮海戰役立第一功者）。前排右一是鄧子恢，他是福建龍巖人，也算閩西子弟，長得真好看啊，他是農業專家。後排右一，項英。右二，周恩來。再來右三是陳毅。

閩西出名醫

白求恩來中國只有短短20個月左右，卻感動很多人，同時他直接或間接培育出一大批軍醫，不光林金亮，還有好多位閩西客家同鄉也是白求恩直接或間接栽培出的（當然不光閩西，唯本文以談閩西客家為主），或是和白求恩共事或接觸過（有些本就是醫生，談不上是白求恩栽培，而是彼此幫忙，共情奮鬥），而且他們一個個都是受過長征鍛鍊的英雄仁俠，仁心仁術。以下先把長征的過程擱下，來介紹林金亮等七位閩西老紅軍醫生。

請留意，建國後他們不光是部隊裡的軍醫了，能量涵蓋全國（就像台灣的軍醫院不光治軍人）。事實上，台灣朋友可能不知道，軍醫本就（可能）比一般醫師有能耐，醫學知識素養也沒比民間醫師遜色。

陳陽和

首先從相對比較不出名的陳陽和（1918-2021）談起。這是兩張給他百歲祝壽的照片。

陳陽和（1919-2021）。閩西上杭人。退役後他曾任北京中醫學院方面的領導、中醫骨傷科領導。中央蘇區時期他就擔任衛生員，搶救和醫治傷患。上面那張是北京方面的閩西或上杭同鄉去給他老人家賀壽。他身後牆上是他和夫人的合影。陳老先生出生的時間，有的資料是1918，有的是1919。下圖那張時間點可能有點問題，文中寫百歲，陳老先生2017年尚不滿百歲，不過也無妨，意思到了，且做十字頭或百字頭的大壽可提早一年。這是深圳的客家文化研究會特地去看他。客家人不分住哪都很親。

這是2021年，102歲的陳陽和過世的一篇《閩西日報》報導。照片中又起第六位是陳陽和。共產黨對傷員十分重視，這可能是國民黨比不上的。共產黨的部隊打仗之所以不怕死，這和他們知道黨不會扔下他們不管有相當程度的關聯，絕非國民黨長期所醜化「只會搞人海戰術逼士兵衝鋒送死」。問題是國民黨這套說法至今在台灣仍有很多人相信，把打仗看成沒腦的事。

順著上圖大標「白求恩遺書提到身邊三位閩西醫生」。以下逐一介紹，這三位大有來頭，並穿插介紹其他醫生。

閩西日報。2021年3月7日官網。

林金亮

林金亮（1911-1983）。閩西上杭人。上面這張很特別，據說是白求恩親自拍下的林金亮和傷患。照片中可看出當時的艱苦。白求恩遺書提到「十五種器械給杜醫生」，閩西日報可能誤把杜當成林，錯看成林金亮？我查到的大多資料都寫杜醫生。有些資料似乎顯示這個杜醫生其實就是林金亮。無論如何他是白求恩身邊的親密戰友。林金亮在中央蘇區時跟從「紅色華佗」傅連暲醫師學習。林當過傅的助手，也當過白求恩的助手。林金亮過世於濟南，生前最後一個崗位是濟南後勤單位的領導。大江南北都有他奉獻的身影。

傅連暲

白求恩的遺書沒提到傅連暲，但他是閩西人，且大有來頭，必須介紹。

正直且仁慈的傅連暲中將。他出生自基督教家庭。

傅連暲（1894-1968）。閩西長汀人。只比毛澤東小一歲。畢業於長汀的福音醫院，後來當院長。在土地革命的初期，1927年他就幫忙收治南昌起義的300多名傷員。之後一直熱心幫忙中央蘇區，建立了醫護學校和正規醫院。

「長征中，傅連暲跟隨大部隊在條件極為艱苦的情況下，提出預防為主的方針，強調部隊注意飲食衞生，防止蚊蟲叮咬、不喝生水等措施，為部隊衞生保健工作作出了貢獻……並採取土辦法為部隊官兵治療傷寒病。……他的妙手醫術保證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劉伯承、王樹聲、邵式平等大批中央領導、戰士的健康，在軍中有“紅色華佗”的美譽。」之後的貢獻更不必說了。1955年他被授予開國中將，是醫生榮獲的最高軍銜。（以上引文來自百度人物詞條）

上圖是傅連暲和陳真仁夫婦。陳真仁是陝西人。小孩看似他們的兒女。下圖看起來也像建國後拍的。左邊的女子很時髦。

傅連暲的妻子陳真仁（1919-2006），陝西寧強人。陳真仁在紅軍中也是做醫護等後勤工作的，長征時一家11口參加長征，只剩她活著。她是跟隨「紅四方面軍」長征的，這是什麼意思？簡單說不是隨「紅一方面軍」從瑞金出走的路線，這容後解說。

素來，傅連暲是大家公認毛澤東最信任的醫生，毛澤東多次稱讚他，對他十分尊敬。文革期間他遭林彪迫害，毛澤東替他說話，「此非當權派，又無大罪；應予以保護。」但整個天下大亂，保不住他。傅連暲和陳真仁都被關押，傅15天後過世。1975年毛澤東表示「傅連暲被迫死，亟應予以昭雪」，周恩來也力挺。「經中央軍委批准，為傅連暲將軍和夫人陳真仁上校平反昭雪，恢復名譽。」1978年毛過世後，「總後勤部在北京首都體育館召開萬人大會，公開為傅連暲夫婦平反昭雪，恢復名譽。先後兩次為同一個人平反，在全國尚屬首例。」

為何林彪要迫害他？據說是這樣，毛主席起先欽點林彪指揮朝鮮戰爭，但林彪怯戰，半真半假的裝病。粟裕倒是真的病了，否則不是林彪就是粟裕上陣，最後派彭德懷，橫豎他氣場大。當時毛澤東派傅連暲組織醫療小組去幫林彪治病，之後傅向毛主席做了報告。有此一說，傅連暲對其他人講過：「林彪沒有什麼大病，只是有吸嗎啡的毛病。」話傳到林彪耳中，糗很大。林彪在解放戰爭功勞太大，從東北打到海南島，毛澤東必須尊重他。「1960年林彪全面主持軍委工作，遂開始找茬整他。」（百度人物詞條）

傅連暲在艱難時期抱著一堆娃兒的笑容讓人懷念。

葉青山

「兩個箱子給葉部長。」白求恩遺囑說的是葉青山。我差點打成葉金川。

葉青山（1904-1987）。閩西長汀人。也是長征老紅軍。左下圖的左一據說是他，正在幫忙白求恩。在中央蘇區他就做野戰醫院的活兒。他長得聰明靈光。

葉青山以海派大方著稱，為了給楊成武（前面提到過，出身長汀的一代名將）提供營養，曾買了一隻羊請他吃。贛南興國縣的吳雲輝（解放後授予中校），葉青山稱之興國老表，在蘇區時一次幫這紅小鬼治傷，看他身子單薄就將他留在身邊，叫他跟著自己學司藥。後來在陝北鼓勵他報考衛生學校，莫嫌棄自己沒文化，並在出發時送他和其他小伙好一段路。

抗戰時葉青山是晉察冀軍區的衛生部長，自是白求恩的戰友。建國後曾任中央保健局局長，北京軍區後勤部副部長。軍醫能當少將的人很少，1955年他就榮膺開國少將。

上圖右一是葉青山。中間是白求恩。左三，站在白求恩身邊的是大名鼎鼎的聶榮臻。聶帥的資歷比林帥（林彪）還深，他和林帥號稱是老搭檔。下圖是白求恩過世，聶帥神色哀戚深沈。共產黨、國民黨的人都是很年少就出來闖蕩天下，殊不知49歲過世的白求恩還大毛主席三歲、大聶帥六歲。可想而知聶帥也是有點把白求恩當哥哥看了。遠來是客，這個客人對中國用出全情，自願上前線拚，不斷搶救傷患，不停寫醫療教材。「要拿我當一挺機關槍用。」白求恩這麼說。毛澤東在〈紀念白求恩同志〉一文中稱之為「一個純粹的人」。聶帥亦是有愛的人，抗戰時救了兩個日本孤兒，一對小姐妹。四十年後其中的姊姊來北京見他，對聶帥等人相擁而泣（這些照片和錄影畫面我就跳過了）。小姐妹是楊成武的部隊發現的，楊成武一直在聶、林麾下。聶帥長壽，活了93歲。楊成武活了90歲。

江一真

「衛生學校的江校長，讓他任意挑選兩種物品作紀念。」白求恩遺書提到的這位衛生學校校長，就是出身閩西連城縣的江一真（1915-1994）。這個衛生學校因為白求恩的加盟和挹注，改名「白求恩衛生學校」。

蘇區中吸收的紅軍幾乎都是出身貧農或貧困家庭，江一真也是。他在中央蘇區起先是戰士，後來調任護士、護士長、見習醫生。1932年進入傅連暲在瑞金創辦的「中央紅色衛生學校」就讀軍醫第四期，出來後就當醫生。

2020年江一真的傳記紀錄片《一生求真》開拍。下圖是閩西連城縣的江家祖廟。

建國後江一真曾任福建省委、省長。從大躍進到文革，「在6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江一真曾經四次受到較大挫折和不公正處理，但他始終襟懷坦白，光明磊落，堅持真理，顧全大局，無私奉獻，鞠躬盡瘁，表現了一個共產黨員的高風亮節和崇高品德，始終保持老紅軍的政治本色。他晚年身患絕症，立下遺囑，將遺體獻給醫院作醫學研究。」（百度人物詞條）

1962年江一真曾獲平反。文革後1977年的這次平反，則是因為被關押五年，和林彪、江青集團展開激烈鬥爭。江一真復出後推行農村改革有成。以下是文章截圖。

老先生的神采是個硬漢。

張啟南

有則軼事和江一真有關。一個閩西寧化人，叫張啟南。他和江一真在蘇區的衛生學校是老同學。萬里長征後，他在抗日戰場上隨八路軍，在「平型關大捷」（林彪、聶榮臻、楊成武等人的代表作之一）之後奉調協助新四軍。然而後來太過辛苦，患惡性瘧疾、貧血，身體一直好不了，新四軍讓他回鄉養病。然而也因此躲過了「皖南事變」。這啥意思？

1941年年初，蔣暗中發動國軍伏擊了同屬抗日國軍陣線的新四軍，造成新四軍重創。新四軍9000人中只有2000人突圍。此事件讓國共合作出現危機，雙方結下新的血海深仇。事變中，新四軍的軍長、一代名將葉挺前去和國民黨談判時被扣押。事變後，副軍長項英死在山洞裡。雖不是直接死於戰場，但因皖南事變到處躲藏，兩個多月後遭一個小幹部謀財害命。

張啟南康復後他在老家開了一個小藥店。時局混亂，直到置身在熱情的人潮中親睹解放軍進入寧化城的場面，張啟南遠離沙場已十年一晃。解放後，江一真擔任福建省長，特邀老同學出山，希望他來省府衛生廳工作，但張啟南還是選擇在寧化奉獻鄉里（多少也是考量官場複雜），江一真安排的三個省級職務他全婉拒了。之後他在當地精神病院工作，文革期間尤其吃重，院裡七十多名病患都由他照顧，且還得去民間看診。

按理說，張啟南若沒脫離部隊，軍銜可能是大校級。1955年他確實也申請過可否受銜大校，新四軍的老領導姬鵬飛（主管醫護單位）親手幫他寫了證明，無奈上級認為畢竟離開軍中十年，算了唄老張。人生際遇，萍蹤若此。或許這件事讓他三觀通達開豁了，知足最樂，之後才婉謝江一真之邀。我遍尋不得這位老紅軍的清楚照片，故此略過提供。網路上只有一張十分模糊的父子合影，看得出老醫師笑容可掬。張啟南1996年故去，享壽87。

塗通今

此人長壽，他是老紅軍培養出的第一批醫學博士。閩西長汀人（1914- ）。在2020年曾有他過106歲生日的報導。塗（涂）老先生可能仍健在。塗通今亦是從基層幹起，出自中央蘇區的衛生學校。

長征期間，他回憶說，「我的助手，一個20出頭的小夥子，姓楊，相當肯幹，可愛、聽話，開始是肚子疼，行軍打仗都忍著，後來肚子越來越大，知道可能是闌尾炎，但是沒有抗生素，沒有消炎藥，最後腸穿孔了，眼睜睜看著不行了。到了赤水河邊的茅台鎮附近，大家流著淚把他埋了，向他默哀。」這說的是「四渡赤水」這個段子時期的事，當時紅軍回來迂迴，迷惑敵軍，這是血戰湘江之後的一場鬥智鬥勇。

「2012年他說要去軍事博物館看看，我就推著輪椅帶他去。他並不說要做什麼，只是認真、仔細地看著每一件展物。走到一塊刻有許多人名的大石頭前，他屏住呼吸、駐足凝神、逐一辨認。良久，他指著其中的一個名字說，這個人就是我們紅軍衛生學校的校長，在長征途中犧牲了。」塗老的兒子塗西華道。

抗戰時期，塗通今被分派到延安的「白求恩國際和平醫院」，擔任外科醫生，而且內外科全面拓展，成為延安的一把手。他幫1500名士兵在短時間內減疥，可說一戰成名。之後轉戰東北，投入解放戰爭，擔任林彪部隊的衛生部領導。遼瀋戰役，他大展身手，指揮佈署六萬多名傷員的救治，保證了70%的歸隊率。

左上：少年時期。手插腰者。右上：蘇聯留學時期：前排左二。他表示當年在蘇聯不少女生喜歡他，但他深愛妻子王黎，未動心也。左下：青壯時期於工作中。右下：老來仍熱愛知識。

建國後，1951年，塗通今被國家派往蘇聯留學，專攻神經外科，展開他生涯的第二場長征路。當他和其他留學生來到莫斯科，台上介紹他們這批同學曾走過長征，會場上頓時爆出熱烈掌聲和歡呼，不少人忘情大喊：「毛澤東！」

當時，和他一起留學的軍醫尚有潘世徵（征）、錢信忠，前者是湖南人，後者來自上海地區。前者是隨「紅二方面軍」長征，後者隨「紅25軍」長征，他倆和塗通今所在的中央蘇區「紅一方面軍」不走同一條路，但都史稱長征。包括前面提過的「紅四方面軍」也是長征。這些分法容後再表。紅一是最先走也是走最遠的，號稱兩萬五千里。

1956年塗通今以醫學博士之姿返國，此後人稱老紅軍博士。1960年代被授予開國少將。回國後塗通今辦學，把神經外科也帶到軍醫院裡，桃李滿天下。談起過去，塗老感慨一笑，「當時的救治條件的簡陋現在無法想像，能夠找到一塊門板搭一個手術台就很不錯了，手術刀是民用剪刀代替的，沒有繃帶就把被子撕成條。還得有人舉著油燈照明。藥品和醫療器械是無價之寶。」（引文來自網路，原始出處很難確認。）

左邊三張：塗通今、王黎夫婦。一看就是一對好人，兩人笑容甜美親切。王黎是河南人，兩人相識於陝北延安。王黎也是做醫護行當。右：1988年獲頒某款勳章。74歲時。這張拍得真好。

一代戰將

簡介偉大的軍醫後，順介紹三員帶兵打仗的客家上將。

談到國共內戰（解放戰爭），軍迷們必知楊成武、劉亞樓、蕭華的大名。楊劉兩位出自閩西長汀、武平，蕭華出自贛南興國縣（該縣還出了陳奇涵上將，此人苦幹實幹，在黃埔軍校是學生連的連長，他也是長征一員，在此省略介紹）。他們仨也都是從中央蘇區、長征一路過來的，長征那年分別是20歲、24歲、18歲，年紀輕輕就受重用，帶兵打仗。

從蘇區、長征、抗戰、解放戰爭以來，楊成武、劉亞樓、蕭華三人都屬老拍檔林彪、聶榮臻麾下的方面驍將。林帥、聶帥一個是指揮員，一個是政委，長年合作，直到解放戰爭才拆開兩面，林在東北，聶在華北，實然兩區相連，互為犄角，仍充分合作。解放戰爭時期楊成武（此時比長征時老了大約十歲）歸聶指揮，威震華北和內蒙，打響平津戰役，並配合林彪分兵助戰，打下了張家口。劉、蕭歸林彪指揮，兩人都從東北打進關內，參與了遼瀋、平津兩場盛會。劉亞樓建議林彪駁回毛澤東的計劃，不打塘沽，先奪天津，前線勘察嚴謹，毛澤東看了沒話講，回批「完全同意」。蕭華在東北冰天雪地中參與「四保臨江」，打退國軍四次強攻，使東北野戰軍改變由守轉攻的地位。

1955年這三位將軍都榮登上將，其中39歲的蕭華是55名開國上將中最年輕的。可1948年遼瀋戰役他也才32歲。前面不是提到1955—1965開國將帥名單「大放榜」嗎？他們仨都是首批公佈的。【插注：那十年來大約公佈過三次榜單，直到1965年結束也才新增兩員上將。其實中將也很難，1955年首批榜單有175員中將，到1965結束也是只新加兩個。主要增添的是少將，首批少將798員，65年結束變成1360員。好比塗通今少將就是就是60年代補上的，表示同樣開國有功，值得追加上去。】

這三位將軍的夫人也很有故事，其中蕭華的老婆（四川人）王新蘭當年也踏上了長征之路，那年她11歲半，是最幼齒的女紅軍，也算女幼童軍的一種唄。王上校現仍健在，可算百歲高壽。她是紅二方面軍的，比紅一方面軍晚整整一年啟程長征。

關於楊成武、蕭華、劉亞樓三對夫婦的事蹟，一下子是講不完的（哪怕一個普通人民的人生故事也可寫成一本書）。前二者打過抗戰，參與過「平型關大捷」痛擊日本皇軍。劉亞樓沒具體參加過抗日戰爭，為何？他當時被送去蘇聯留學，結果呢，卻趕了衛國戰爭，幫蘇聯打德軍去了。而楊成武37歲那年還領兵打過朝鮮戰爭，而且是打贏，「文登川之戰」三天內殲滅78輛美軍坦克和17000名美軍，這是美軍在韓戰短期內最大的一次兵員損失數據。蕭華綽號娃娃司令、娃娃將軍，早在長征時蕭華就統領八方了，是師級政委，毛都還沒長齊，而他未來的太太王新蘭是一邊長征走路一邊「轉大人」發育。他倆在延安才相識相戀。

楊成武

楊成武（1914-2004），閩西長汀客家人。出自閩西或全福建最有名的戰將，楊成武當之無愧，人稱「錦馬超」。此人相貌古意憨實，平凡無奇，難以聯想到馬超還綴個錦字，只能說這就是中共的厲害，囧，楊成武的稟賦。楊成武還愛寫詩，其詩才沒法跟毛澤東比，但可見他感情豐富。長征時期，楊成武擔任一個團的政委。長征的精彩名段「飛渡瀘定橋」的二十二勇士、「臘子口天險」之戰，都是他直屬子弟兵之作。此外，他的部隊以迫擊砲擊斃日本中將阿部規秀，這是日軍在華作戰陣亡的最高軍階者。解放戰爭、朝鮮戰爭他都打出連台好戲。之後他還參與金門砲戰（八二三砲戰）、平定西藏叛軍、中印邊界戰爭等。右上：夫婦合影於抗戰時期。夫人趙志珍（1920-2018），河北人。右中：楊成武和老紅軍戰士相見歡，老一代中共將領很接地氣，有夠親切。下圖：夫婦二老合影。文革時楊成武沒明確選邊站，但因掌握京畿軍權，仍遭解職關押，後來毛澤東表示錯信林彪之言，楊獲平反。聶榮臻回憶錄說楊家在文革時死了三口人。當時全國大亂，聶帥、葉帥也遭受批評。1988年楊成武出任全國政協副主席。千帆過盡後，二老享受人生。

劉亞樓

劉亞樓（1910-1965），閩西武平客家人。長征時期劉亞樓當過師級的政委。上排左一：1939年劉亞樓赴蘇聯就讀軍校。他和兩名蘇聯軍官合影。1945年他隨蘇軍進入東北返抵國門。解放戰爭時期於東北、平津戰場都立過功，後者功勞尤其大，堪稱智多星。戰士們給他的綽號叫「雷公爺」。解放後他擔任空軍司令，建立解放軍空軍。1951年他派出飛行員駕駛戰鬥機加入抗美援朝的作戰，算是中國空軍草創後的起飛動作。只因1950年秋末冬初，志願軍過鴨綠江以來的頭幾個回合戰役，志願軍的步兵沒有得到蘇聯的空軍支援。1965年劉亞樓累了，生重病過世，軍政界隆重悼念。上中、上右：夫妻合影。夫人翟雲英（1928-2021）的父親是東北人，母親是俄羅斯人。父親死於抗日地下工作。劉亞樓返國後在東北結識她。翟雲英享年93。劉亞樓算有點早逝。老太太晚年的樣子仍很可愛，這是她在看展覽，或許正在回味歷史。

蕭華

蕭華（1916-1985），贛南興國客家人。左上可看出「娃娃司令」的自信。1934年長征出發時，楊、劉、蕭三人之間，20歲的楊成武相對職務相對最低，「只」是團級政委。蕭華比他小兩歲卻擔任師級政委，他接的是劉亞樓的位子，楊成武是他底下一個團。只因蕭華11歲就發跡，堪稱「紅小鬼」，參加中共外圍組織。12歲順而加入共青團。13歲得到毛澤東欽點提攜。蕭華是最年輕的開國上將。長征時期紅軍通過藏族區域，蕭華對藏族做了辛苦的和平疏通工作。其他三張是夫妻合影。蕭華的夫人王新蘭（1924- ），四川人。王新蘭是最年少的長征女紅軍，5歲幫中共遞送情報，9歲自願加入紅軍，11歲半參加長征。蕭王二人在延安結識，堪稱天才少年遇見天才少女。建國後，蕭華擔任過空軍政委，一路位居要津。文革時期他受很大衝擊，曾被關押十年。王新蘭也曾被關三年。蕭華在文革前兩年曾寫過有名的《長征組歌》，詞有點老套，但也算他一番心意。他說創作過程中流過淚，沒人懷疑他瞎掰或矯情。右下：王新蘭仍在世，從好看的少女變成好看的老太太。

★插播：過去的「運動」

這裡要補充的是，文化大革命（1966-1976）是一個混亂的時期，以蕭華被拘禁斗室為例，當時毛澤東說過沒必要動他，造反派仍當耳邊風，先下手為強。他們把蕭華職掌的總政治部砸了，蕭華也挨揍被關。之後有次周恩來為了蕭華給造反派諄諄說項，造反派聽得誠懇但還是敷衍。此時期林彪和江青最大。直到七年過去，林彪已死了一兩年後，毛澤東再三傳遞必須釋放蕭華的訊息（諸位可別誤認毛是萬能），蕭華這才見到了王新蘭和小孩，可以回家了。

後世很多人誤解文革時期毛澤東的權力包山包海是錯的。文革搞成天下大亂的諸多悲劇和慘象無可掩飾，毛澤東有責任在，但背景起因仍須說明。請留意文革的全稱叫「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當時毛認為必須打倒官僚主義（當時官二代成撈仔、地方領導和幹部腐化者眾），而林彪集團聯合江青集團（後來毛批評江青集團四個首腦是四人幫）趁機奪權，及混入報復心態。林彪表面上支持毛，但基本上不斷展開「逼宮」動作。江青他們認為必須激烈杜絕右傾，但所作所為又搞成自身才是亂源（2022/7/2回頭草修改：「才是亂源」改成「也是亂源之一」較恰當），而林、江兩股人馬也暗中較勁。1971年秋天林彪死後四人幫仍鬧了五年。

蕭華是爭議人物，只因據說他整過彭德懷等不少率真耿直的人，且總政治部亦引人非議。稗官野史中說，彭德懷臭罵過他你別老帶總政文工團的女孩子往毛主席那邊送。對岸的文工團相當於台灣的藝工隊。但蕭華自己也是相當耿烈率真的人，且堅持把事情摳很細來檢驗和執行，在長征帶兵時就冷酷龜毛，建國後他對別的將軍也照樣咬著雞巴頭不放，不吝彼此槓上或展開鬥爭。在文革前，他對軍中一些風氣不以為然，認為別人在諂媚或利用毛主席，不是真的忠誠為毛和黨。

文革的事十分錯綜複雜，有革命（改革）運動上的路線之爭，原則之爭，有吵架不爽，有私怨，有爭權，也有手段是否太扯、軍人該不該仍掌大權的問題，這些只能茶餘飯後任評說了（2022年5月回頭草增補：文革後的歷史是勝利者一方寫的，不盡公允，各路都需參考，不宜用驟下定論的方式去簡化）。重點是，在心態上只以否定或歧視共產黨的機會來切入發揮，這我期期以為不可。同理大躍進也是，如果把毛澤東講成這是他心地殘忍，樂見餓殍遍野，高狂貪功而導致，拜託，這你就完全不懂毛澤東有多懂農民了，他若能聽懂一些客家話也不足為奇。

【2022年7/2回頭草增補：作家曹征路對文革之後、改開之後的諸多主流說法、傷痕派文學，認為許多是在污辱工人階級、人民群眾，並扭曲歷史。改開之後造成的下崗工人潮，亦是改開走資之後的惡劣現象之一。他的聲音在大陸受長期壓抑。當年的一位老工人可為大姐（化名）佐證曹征路的說法，認為大工廠的工人在文革十年中做出正面的改革，但遭歷史抹煞。可為認為作家莫言自稱必須寫過去的陰暗面，其實是他自己內心陰暗。可為希望歷史專家和作家如果寫寫歷史，能把當年工人的進步方面也忠實寫出。此外作家張承志曾表示，文革時期的知青下鄉插隊是和人民群眾的結合。當年他前往內蒙，收穫豐富，「比如說80年代流行傷痕文學的時候，很多人認為我這樣寫跟他們是格格不入的，這給我無形的壓力很大，怎麼你們這樣寫，我這樣寫，是不是我不對呢？但我覺得我也沒法背叛我這麼長時間的感受，更不能背叛蒙古民族對我的撫育。」——這是2008年在「鏘鏘三人行」節目受訪的一段話。】

【2022年9/9回頭草增補：這段我上個月就想寫但拖到現在。基本上我這個歷史科普，把文革分成毛澤東、林彪、江青、官僚主義（包括鄧小平等人所擁護的經濟政策、走資路線）四種勢力來寫，頗為草率，甚至是不靠譜的歸因。這其中好比又有「聯動」這個派系，他們是紅二代，訴諸「老子英雄兒好漢」，他們很廢，初期很鬧。造反派認為他們是貪腐集團，於是大鬧回去，但鬧太過火了，於是毛澤東很憂心文革是場悲劇運動，預感自己最後會失敗。1967年「二月逆流」，一些軍方的老將出來挑戰毛澤東，譬如譚震林還痛心講自己後悔加入共產黨，滔滔罵了許久。鄧、譚等人雖已離開軍方但在軍方相當有威望。在二月逆流時期，楊尚昆甚至表示聯動的人根本沒錯，此語很瞎。之後毛也反擊了，表示你譚震林這樣說至於嗎？你後悔個啥勁兒，你要不要叫王明回來領導我們啊。大意是這樣，罵了一大串。

事情發展成，毛澤東不得不讓解放軍出來掃蕩造反派。最後，文革中犧牲最慘烈的變成他們，但後世並不知道，只流行愛講紅衛兵很壞。反而時至今日「聯動」這幫人仍沒被好好檢視（清算），改開後他們及其後代一路囂張爽到今天。

不過，毛派把改開扣上「走資」帽子，抨擊鄧小平不左，至今毛派喜歡這樣講話，這是不盡公允的。不能說毛澤東的路線才叫左，不同路線的人就不是左。用「官僚」來代替「走資」來抨擊改開之後的現象較能抓到重點。

西方自由經濟市場這套制度面的引進，這才是資本主義的惡，給中國帶來繁榮但造成「內卷」問題。並且造成跨國集團惡意宰制中國經濟的隱患，故此不能不一棒打向阿里巴巴，不然中國未來挺危險。

鄧小平掌權後，對左很敏感，造反派在他眼裡叫「極左」，於是此後至今四十年來在學校教育和黨在宣傳上，左這個字眼就消失了，只因左變成負面字眼。當局怕聽左，聽到左就聯想到極左。這造成教育失敗，國家給人民的教育只談愛國但不談左，如今很多中年人、年輕人和學生對中共的立國精神、國際主義的格局、社會主義的基本價值完全沒概念，沒感情，崇洋媚外、紙醉金迷變得很正常。「解殖」這個問題不光在台灣，在大陸也是，不光恨國黨和親帝派（自由派），很多愛國人士其實也超崇洋媚外，沒頭沒腦，思想並未解殖。

至今，當局在網路的控管上，對左翼思想、無產階級相關論述的控制，其實超過對親帝派的控制，前者的文章比後者更容易遭屏蔽。後者陰陽怪氣發作一通，文章反而到處傳。
鄧小平號稱「撥亂反正」，事實上習近平也在撥亂反正，只是他很低調，他不能說鄧小平哪裡有錯，人民聽不懂這些。簡言之習近平想將毛鄧的優點作個統合，這個過程千頭萬緒，亦頗吃力。好比扶貧攻堅戰、打貪都做出成績，但教科書被親帝、親美西方日本、親法西斯思想滲透十年，至今沒辦一個人。只因各種暗黑勢力和利益集團綁在一起，很難清理。這跟過去台灣有人講尹清楓案如果辦到底會「動搖國本」有點相似。】

一件事情的搞砸或搞亂了套，或是兩件事的取捨權宜之間（在國力條件不足的限制下，毛面臨農業和重工業、國防工業二者孰重），這本身是很痛苦的。姑且用寫作或畫畫來說吧，很懂和很會創作也不表示每次寫得好。依我來看，毛澤東寫短篇或中篇小說很好，寫長篇小說失靈了。短、中篇指的是他在蘇區觀察到農村土地改革等工作得到當地人民口碑（從《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的〈才溪鄉調查〉等文中可看出），但篇幅大了後，長篇小說的規劃和實踐上他無法把控。

建國後毛澤東搞運動，有些地方失敗或失靈，甚至失控，我只能用四個字總結：記取教訓。但用全盤抹煞來噴就是瞎扯了，據我一左翼好友林萍芝（化名）較深入的研究，人民公社的「公有制」這個主題值得探討，不該污名化來看人民公社等經濟政策，也不該把毛用臉譜化來看。在我粗淺的理解，人民公社的實踐上有些地區成功，有些地區失敗，不宜妄加歸因。現今改革開放以來，人民日子普遍變好，可資本主義怪獸的入侵也是問題。

回到文革，茲以蕭華為例，蕭華愛毛主席勝過愛林帥，言必稱毛主席而熱衷和人撕逼，終遭視作眼中釘而拔去。再來就是林彪的夫人葉群和江青都看他不順眼，有人嘆笑曰這才是重點。

文化大革命能宣告結束，有位重要的開國元老扮演重要角色，那就是葉帥，這真是客家之光了。葉劍英、李先念等少數元老在文革期間一直勇敢地同林、江集團鬥爭，昂首不屈，憂愁國是。他們挺住了。【回頭草反思：我這一整段其實值得商榷。2022/5/23。】79歲那年葉帥終於把十年浩劫送走，讓鄧小平穩穩出山。想當年葉帥也是紅軍長征的要角。葉帥之所以被封為元帥，和他很早就參加革命有關，在1920年代黨還沒上井岡山、去瑞金時就在幹革命。抗日戰爭時他基本上是中共派任在南京的代表。解放戰爭在後方從事軍政人才培養和做土改工作。但可見人生的戰場不光是帶兵打仗的戰場，葉帥不興武戲，唱功卻如此遒健。老戲迷看戲常說文戲比武戲難，人生恐怕也是。【回頭草反思：再重複一次，我這一整段其實值得商榷。這是我讀到勝利者寫的歷史版本後寫的。2022/5/23】

★插播：什麼叫政委、教導員、指導員？

這裡再稍稍講解一下中共的領導方式，中共是雙首長制。無論文武單位，除了有指揮員，也必須設共產黨派任的政治代表，即黨代表，負責貫徹黨中央思想。就好比有省長，也有省委書記。村子裡有村長，村裡的書記叫「支書」，乃黨支部書記的簡稱。部隊裡比方有司令員或師長，黨代表叫「政委」（全稱是政治委員）。政委也是一樣在打仗帶兵，軍事地圖一樣看得懂，他貫徹黨指揮槍的思想。對指揮員是否服從黨指揮，政委是可以糾正甚或制裁。指揮員偏向或專攻重軍事層面，政委在軍、政兩面都得行。

又，級別高的軍事單位中，黨代表叫「政委」，而在基層單位好比營級叫「教導員」、連級則叫「指導員」。前者在台灣的國軍叫「（政戰）主任」，後者叫「輔導長」。兩岸這一套都源自蘇聯軍事體制。這最早是法國人發明的，被蘇聯發揚光大。
我當兵時中華民國的國軍還設「處長」，指旅級的政戰主管，後來陸軍在制度改革後裁師，都改叫獨立旅，所以現在旅級以上的政戰主管只叫主任即可。又，台灣部隊中的主官和主管合稱「主官管」，好比營長、副營長是主官，營輔導長卻叫主管，感覺把政戰在口頭上放低了來說。在台灣的政戰軍官常為人詬病，在大陸不會。不過我覺台灣的政戰軍官難免遭到污名化，簡言之他們也不少做好事的人。大約十五年前（今年2022）我在一社區大學執教，一位大我十歲，當時50歲上下的大哥是我班上學員，有次我請學員們寫點自述，他寫在軍中時輔導長感化了他，讓他從一個流氓孩子在心性上有了改變。

為何大陸的政治軍官比較不像台灣為人詬病？我想原因是文化上的不同，中共本來就光明正大要黨指揮槍，而台灣的政戰承襲國民黨特務色彩，有陰暗感，常被說偷偷摸摸幹壞事。在文化和體制上中共本就是雙首長制，不像台灣把政戰叫主管似顯多此一舉？這是把政戰放低卻又賦予他們可以算計主官的任務，這多怪。而中共的指揮員和政委本就一樣大，平起平坐，政委甚至更大（不光是政委監督指揮員有沒有執行黨的決策，且指揮員還覺得本來就該被監督。若偶爾意見相左，指揮員氣場夠大，認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而違背上級和不聽政委勸告，這種事也是有的，那只能看結果論，他證明他對了上級和政委都沒話講，彼此都坦坦蕩蕩）。大陸這個制度設計的出發點是要求雙首長合作把事徹底做好，要開會商量對策，相互做策略建議和彌補缺失，而台灣的出發點卻似乎搞成扯後腿而不是合作。

而且請留意，以前中共部隊不講軍階！只講職務！好比師長、班長、指導員、醫護員就是指職務。少將、上校、少尉則叫軍階。中共在1955年授予開國將帥時期才重視起軍階，而且是叫「軍銜」，約莫是階（級）不是好話，階級問題在中共很敏感謹慎，掛個軍銜就高人一階或半級，這違背共產主義宗旨。

為何中共後來設立軍銜呢？只因國外都搞軍階制，中共軍方在接觸老外時答不上來似乎吃癟，據說朝鮮戰爭雙方談判時因此就被美軍刁難過，受了歧視之類的，包括去了蘇聯發現他們也搞軍銜，他們也會看這個，故此就從「善」如流了。但我覺軍階制不見得是善啊。而台灣的狀況是，譬如營長是中校，副營長是少校，營輔導長是上尉，所以在軍階上營輔導長比前二者低，卻可以提醒（糾正）或找他們麻煩（祕密向上級單位告狀），你想他們服氣嗎？所以說為何老年代的中共軍人讓許多人懷念，今人常講「不忘初心」是有道理的。大家是沒有階級之分的啊！只想著一起把事情做好。

另作補充，有時中共部隊的指揮員可以兼任黨代表。好比抗戰時期楊成武當過晉察冀軍區（即山西、察哈爾、河北相連之軍區）其中一個分區的司令員兼任政委，而整個晉察冀軍區最大的司令員聶榮臻也是兼任政委。這種情況不算少，他們本就從事組織工作，本就幹政委或教導員、指導員起家，可說順理成章。反之亦可，指揮員出身但後來兼政委也可，彭德懷在朝鮮戰爭就是鮮明的例子，他是志願軍司令員兼政委。在解放戰爭中的西北野戰軍亦然，也是司令員兼政委。

比較複雜的是，中共設政委，還加設「政治主任」，這啥意思？簡單說政治主任比政委小半級，可看成政委的參謀長，類似台灣的輔導長有個政戰官來輔佐做事（但在台灣的體系中可能差不止半級，輔導長是上尉或中尉，協助他的政戰官是少尉，或由政戰士協助，甚至人手不夠時士兵可兼任政戰士但領的薪水仍是士兵的薪水）。中共的政治主任是在大的單位（師級和師以上）叫政治部主任，小點的單位（團級）叫政治處主任。林彪、聶榮臻、羅榮桓，這三位開國元帥的名字常放在一起，羅就是政治部主任，他們曾長時期在同一個單位。附帶一說，解放戰爭時期聶帥領導華北野戰軍，羅帥則跟著林帥轉戰東北。此一時期林彪發給毛澤東的電文，來回商討軍事大計間常署名「林羅劉」，羅就是羅榮桓，而劉指的是參謀劉亞樓，可見劉特受林彪倚重。

咦？對了，那周恩來當過黃埔軍校的「政治部主任」到底有多大？彼時算挺早期的事了，和中共後來搞的分法不同。我估計彼時周的這個位置基本上就是政委的地位，換言之國共雙方涉及政治思想的業務他是最大的。

那中共常講的「指戰員」又是啥？意思是涵蓋指揮員、戰士全體。國民黨一般講官兵或官士兵。現今中共也講官兵，兩種都講。中共的進步思想主張平等，彼此都稱員，好比司令員、炊事員，大家都是員。國民黨就叫司令官，講究官威派頭。當然這不表示中共軍方首長就一定不威風，或國民黨軍方的部隊長必定每個都愛擺架子，只是說出發點上中共講進步思想，高層自有親和力。在中共過去的年代，高層和基層之間的差別待遇不能太大，說白了大家都一樣土（或苦）是無妨的，應該的。

故此，台灣人去大陸旅遊，在餐廳常聽到有人喊「服務員」，這可不是貶低，你別搞錯。當然啦，很粗魯的喊人服務員是不禮貌的，但這和名詞無關，而是個人修養問題罷了。台灣人常帶偏見講大陸人不禮貌，過去老這樣講就不大妥了，但多少還可以理解台灣人的想法。近年仍這樣講，那不但是偏見、倨傲，而且還無知了。近年大陸的服務業普遍挺有禮貌，只是作風自然，不致像台灣十秒內要講六七次謝謝也不嫌多來著。人有偏見只會讓智慧凍結，故此人到多年後仍無智慧倒也挺正常。

在做事或打仗時，所有的領導、幹部（參謀就是幹部）都很重要。一件事的成敗，書記或政委的責任可能比市長或司令員、師長、團長更大些。一件事的決策權上，他們的意見也攸關重大，可以反對指揮員。但也要能尊重省長或司令員、師長的指揮權。要相互討論出結果但不是用各讓一步的方式來協商（這和台灣的「喬事情」文化不同），在真理面前不能打馬虎眼。所有單位的思想都很重要，黨是指導思想的，黨絕對領導軍隊，在文官系統也是以黨領政，所做的事都要符合黨和國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為革命成功的發展（現今當然早已不必用革命談事情）。一言以蔽之，沒有思想方向和思想素質就無法做事和打仗。

閩西子弟多俊彥

不光前述三位上將才算厲害，只要當上將軍、大校都是莫大榮譽，甚至沒被授予軍銜者可能更有來頭。請先看以下這張圖。

這張圖片真可看出閩西多俊彥。其中沒穿軍服者也相當重要，鄧子恢、張鼎丞、陳丕顯都是大人物，他們仨沒跟著紅軍長征，而是聽從中央蘇區的安排，留下打游擊。這種差事搞不好比長征更悶。

鄧子恢（1896-1972）是龍巖人。張鼎丞（1891-1981）是永定人。陳丕顯（1916-1995）是上杭人。

話說開國將帥受銜之前，有人敦請毛澤東比照蘇聯規矩，像斯大林一樣冠名大元帥。毛澤東認為沒必要，穿軍裝不方便跟群眾講話。周恩來、劉少奇、鄧小平也婉謝元帥受銜，退出這個評比名單。在大將方面，也有四人主動婉謝，那就是李先念、譚震林、鄧子恢、張鼎丞。這四位大將級的文官主動退出，也和他們自認（或期許）建國後在政府裡是做文職行政有關，或是之前就本就專攻經濟、農業規劃或土改政策方面。但重點是在各階段戰爭時期他們一樣是無役不予，都在爬山涉水參與作戰，抗戰時屬新四軍。這三位閩西大人物，其中鄧子恢當過建國初期的國務院副總理，他們的事蹟暫且略下。

再來看穿軍服的，劉忠（1906-2002）很特別，他是上杭才溪人，「才溪九軍十八師」裡他的軍銜最高，開國中將。他在長征時率領尖兵部隊做偵查工作。他太太是伍蘭英，四川人，是有名的神槍手，而且可使雙槍。劉忠前後受中央調派各戰區，在七個元帥底下任職過，真是走遍大江南北。他的遺言是把自己一半骨灰帶回閩西。

張南生（1905-1989）。開國中將。閩西連城人。在朝鮮戰爭時他是楊成武兵團的搭檔，楊是司令員，張是政委。兩人都是閩西人同鄉。他倆的兵團底下兩個軍，67軍的軍長、政委都是江西永新人。68軍的軍長、政委都是江西興國人。很巧，都是老鄉搭檔老鄉的組合。

張將軍的兒子受訪曾說，父親的一生都是在做組織幹部工作，所以他的「嘴很嚴」，從來不與孩子們討論軍中的事，往事也不談，但有次父親跟他說過一句話令他記憶猶新。年少時叫爸爸講長征的經歷給他聽，父親說，當年咱老家跟我出來的兩千多人，長征後只剩下了幾個。只講到這就不再說。不是悲情，而是酷。從這句就可知道閩西子弟的付出有多大。張南生在長征前就曾負傷三次，嘴角右側一個洞，是嚴重槍傷，不是酒窩。

其他幾位暫略，失敬。

1949年建國前後，張南生和愛人林紉籬。林是湖南人。當年張南生在閩西村落一株三百年大榕樹下，聽了路過紅軍講演，當下毅然加入紅軍隊伍。演講者的口才極好，名叫毛澤東。

閩南將軍「智多星」蘇靜

講真，光提閩西將軍是不夠的。

前文提到出自漳州的蘇靜（1910-1997），生於福建漳州海澄縣（今屬龍海市），古早的漳州府就包括這裡。蘇靜是正港的漳州子弟，閩南之光。蘇靜曾用過蘇孝順之名，有可能是本名。中共不少人喜歡用化名，連姓都改，表示靈魂新生，或基於地下工作需要。

蘇靜1927年參加中共外圍組織。1930年就讀漳州第二師範，因從事學生運動遭通緝，前往緬甸避難。他父親曾在緬甸謀生過，故有此淵源（看來閩南人真是啪啪走，閩南高僧廣欽在年輕時去的是泰國，當伐木工人，中年來台弘法，於台南六龜的妙通寺圓寂）。蘇靜在緬甸期間學會了攝影，成了他日後才華之一。紅軍在長征爬雪山的兩張有名照片，好像都是拜他的快門之賜（本集我上傳一張，將在後文出現。中集上傳另一張）。

九一八事變讓人在海外的蘇靜熱血沸騰，選擇返國。翌年1932春天加入紅軍，22歲（才）加入紅軍算晚了點，哈哈哈哈。長征時他主要負責做前導出發的偵查情報工作，繪製過幾百張地圖，很多人說他一個人就來回走了八萬里。聶榮臻特別講過草地時蘇靜開路有功。抗戰時蘇靜擔任林彪部隊的偵查科長，曾和國民黨滲透人員鬥智，驗出國民黨的電台密碼。林彪說蘇靜一人抵十萬雄兵，這句成了蘇靜寫照。按說蘇靜只是參謀，至多授予大校，卻成為極少數沒帶兵卻當上中將的人。

解放戰爭時蘇靜指揮東北全局的情報工作，使四野（第四野戰軍，即東北野戰軍，又稱東野，最早叫東北民主聯軍）多次能打勝仗。蘇靜不光管情報，且是才華多面的參謀、策士。遼瀋戰役，在攻打不下錦州的危難之際，蘇靜獻策林彪讓戰士們挖地道接近敵軍前沿，這招後來果然管用。塔山阻擊戰，他數度代替林彪前往巡視戰壕作指示，並給戰士做動員。塔山一戰雙方犧牲慘烈，林彪部隊終能頑強守住。

更了不起的是平津戰役，蘇靜三度單槍匹馬去北平（北京）向國民黨總司令傅作義傳話與談判，完成和平解放，讓北京一槍未鳴，蒼生何其有幸。這期間他是中共唯一代表進入北平城密談的人。當時雙方都不願再打，但傅作義陷入空間矛盾，怕中共以後關押他，情勢仍一觸即發。傅作義是山西人，難以想像蘇傅二人對話間的南腔北調是啥有趣場面。八路軍在山西待過多年，蘇靜可能熟悉山西口音，以及之前在延安接觸各種口音方言而容易理解，甚至在緬甸期間聽到更不同的語言而開竅。傅作義後來擔任水利部長，毛澤東按照約定沒動他。

蘇靜拍過不少珍貴照片，在蘇區和長征時期的攝影機會有限，在延安時期開始不斷按下快門。據瞭解左上圖的八路軍行軍可能是蘇靜所拍，構圖真好。左下：蘇靜在塔山對指戰員講話。當時塔山若擋不住國軍特種部隊「趙子龍師」，錦州那廂就陷入危險。右側三張：蘇靜三個時期，神采間冷靜細膩。蘇老將軍和女兒蘇曉晴合影。

在蘇區和長征時期，紅軍資源欠缺，要拍一張照極其困難。蘇靜1933年拍下朱德在機槍班的講話，這張照片在1935年紅軍長征到貴州遵義時終於沖洗出底片，但沒法印放。中央紅軍長征結束後的隔年1936年在陝西三原縣一家照相館才印成相片。說到攝影，在黨裡還有一個人的成果可能更豐碩，叫童小鵬（1914-2007），此人也是老紅軍出身，閩西長汀人，他是毛澤東身邊長期的御用攝影師，毛主席的照片幾乎都是他拍的。

解放後蘇靜跟老首長、老戰友林彪就沒啥互動了，此後多年來一直到文革期間他和林彪只見過兩次。只因林彪地位越來越高，雙方環境不同。1971年林彪奪權失敗，乘飛機逃走，墜機在蒙古。一夕之間和林彪有關的人們都成為打倒對象。蘇老將軍在群眾大會上面對激烈的刁問，昂然嗆聲：「我和林彪關係最密切！」後遭一連串調查，毛澤東一笑置之覺他這人倒挺實在，總算化險為夷。蘇靜當時是被胡鬧誣陷，但他知道這種場面不講理，慷慨激昂講了一串林彪打過的每一仗我都在場，然後結語是我和林彪關係最密切，以示坦蕩無懼。

1990年代陳雲邀請蘇靜參與四野軍史的編纂工作，由蘇靜擔任領導班子的副組長。林彪是敏感人物，蘇靜在軍史見解上可能因為實事求是，或者是別人實事求是，或者是輕重分寸之間如何抓，弄成和其他人意見不合，憤然辭職，正好也生了病，不久過世，享年87歲。

林彪曾在「長春圍城」沒處理妥善而秧及百姓，責任到底該誰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在我來看這是國共之間的共業，戰爭不免涉及暗黑史。歷史真相或寫法的問題，我們不知內情沒法亂猜，只能從人生經驗來想，一件事有不同看法是正常的（這是廢話但也不廢）。又如林彪起先抗拒打錦州，是毛澤東力主非要，而林彪此人以謹慎出名，搞不好林彪也談不上抗拒，只是起初沒這麼想？又，有的史家講粟裕在山東打得很精彩（林彪當時點評說粟裕打的是神仙仗，我打不出），使林彪怕錦州打不下來沒面子，這在我看像是小心眼的閒話了。軍機大事，中共將帥格局之大，都是在理性研判事情的。

本人原本把蘇靜的圖文介紹，放在「閩西出名將」單元做附錄，卻造成系統嚴重故障，全篇文章差點消失，搶救了六個小時才搞定。不知這算不算靈異玄奇。或許蘇將軍不希望我把閩西和閩南放一起說。我身上有一半閩南血統，基於增進兩岸相互瞭解，我更該多寫他。蘇靜是有叫小的人，正直的人。

多元是啥？

把地氣接成個通透

本系列展開到很多面，但主要我是寫給台灣朋友看，很多東西需要科普一下。這裡又得跑題了，東聊西串，也算尻尻風格。

根據我看楊成武夫婦的訪談片段（兩位都高壽辭世，留下談笑風生話當年的影音），聽到楊夫人是河北人一口流利的北方官話，以及看劉亞樓夫人（她父親是東北人）、蕭華夫人（上校太太是川娃）、傅連暲夫人（陝西人）、塗通今夫人（河南人）、劉忠夫人（四川人）、張南生夫人（湖南人）等人的籍貫，發現以上完全是閩西（或贛南）配外省的組合。從中可以完全看出共產黨之間是沒有半點省籍、族群隔閡的。而且我還沒把文中提及的每個閩西人物的夫人逐一去查，樣本數已然夠多。至於閩南將軍蘇靜的夫人馮樹芬，兩人結識於延安，我查不出她的籍貫或出生地。馮樹芬是1938年抗戰隔年才加入革命，從地緣上來說可能是北方人或湖廣四川人氏較有可能。

你說人家都是有權勢的部隊首長或高級幹部啊，所以女方才不會看不起客家人或住山溝裡的人。這你錯了，你莫拿台灣經驗來套，而且台灣各族群之間過去的矛盾也沒近年綠營網紅講得那麼誇大，民間族群大抵很融合的，問題是在於台灣高官起初大多是外省人，只因這是把中央政府的架構整個搬來台灣一個封閉島嶼上，而這些黨國文武大員中有些人吃香喝辣的貴族氣和僚氣重，所以事情的重點是國民黨給人印象差。可共產黨不一樣，在共產主義的理論和體現中，階級是翻身的，民族、民系（台灣叫族群）是平等的，領導和幹部向來比國民黨官員接地氣。

以前述這七位將軍來說，傅連暲是醫師、知識份子，起初就受重用，可其他人原本都只是從基層幹起的小咖，除蘇靜讀過師範，其他人大部分頂多是中學畢業（在當年已算有文化的人了，後來在軍中進續進修），且家庭背景不是貧困就是一般。但無論他們是大咖小咖，家庭背景如何，都能和同志、戰友、百姓們打成一片。其中劉亞樓還去湖南（外省）搞過革命，這意思是說他去了外省也仍和當地人民打成一片，這就不必說後來大家一起離鄉背井啟程長征到抗戰、解放戰爭跑遍大半個中國了，到處都是外省啊。所謂本省外省根本很正常啊，不重要啊。所以重點是啥？是腦子通不通透，心靈是不是自然，觀念有沒有對頭，以及是否有共同的信念和語言——共產主義。

在共產主義的思想和氛圍下大家還真不必口頭上強調啥平等，本就沒在分你分我，沒在啥狗眼看人低，大家都一路的啊。部隊出去打天下或招兵買馬擴大紅軍（擴紅）的時候才對當地鄉親宣傳平等、翻身、為窮人革命即可。而且這不難，此時只要講我們是紅軍或八路就夠了，用簡潔易懂的口條來表達信條即可。大家都信馬克思和列寧思想，都有一個共同奮鬥的目標，只談這個。共產黨各省各腔的人不分彼此，和老外李德、白求恩也都一樣（此時就成了國際主義不分國籍），這是台灣的藍綠意識形態無法想像的。

共產黨接地氣不是接假的。台灣人也用「接地氣」，只是大多人不知這是對岸傳來的用語。毛澤東在黨內鬥中遭解除兵權後，隔年1932年秋，39歲的他來到長汀福音醫院的休養所「養病」（退而稱病或稱病不出是我國偉大的政治傳統），一住四個月。住處附近有一口井，人稱老古井。毛澤東當時也喝這口井的井水，他老兄接地氣還接了地下水。當地耆老說他當年曾叫紅軍戰士幫忙清過井底淤泥。三十年後北京開會，毛澤東問起福建代表這口井還在嗎？水還能喫嗎？對曰還在，仍喫。毛主席聽了燦笑，於是這口井更有名了，井水今日依然清澈，居民依然取用，要喝也可。毛澤東當年的住處如今是個紀念展覽館。（2020年中央台的節目「客家首府‧古韻汀州」截圖。）

他們不必刻意鼓吹多元，也不必刻意扯融合卻搞分化，不用愛講多元但心機只有一元。因為本來就多元，本來就沒分高低大小，不必玩多「元」，大家攏係「員」。這樣大家懂我意思？共產黨有多元，也早就做了多元，在他們的觀念和體現中多元不是拿來玩的，要玩這個就等於欲蓋彌彰沒有多元。希望老百姓信共產主義不是要他們因為怕我們，何況我們就是來自你們之中的人。諸君如果真「懂」他們（指蘇區的軍民和一切），看到長征出發前蘇區群眾依依不捨的敘述，這根本不用懷疑。只用利益看這批軍民是把他們看低了，也把你自己搞低了。同理長征途中通過彝族、藏族等區域，大家語言不通但也「談得來」，這也不用懷疑。讓我打擾一下借個光，你幫個忙我也順便幫你，你不幫我我也還是幫你，想辦法溝通請你幫，有善意就好說話，而且宣傳一下共產主義的理念很快樂。少數民族不是人人歡迎紅軍，突兀感和陌生感不可免，摩擦也是有，但紅軍在政策上必須當成磨合（用今天的話講叫磨合），大前提上他們不是敵人，且我們是外人，多少叨擾了貴寶地。

你若問我啥叫多元？如何做到多元？我說一個人只要接地氣，心境和思維就會多元。真正的接地氣是溶於當下，只要你曾溶過一個「當下」，但凡以後遇到別的環境的當下、別的民族的當下，也會自動把心打開，沒有隔膜，懂得欣賞和喜歡。這種「當下」在基層、底層的人民風格中特別鮮明鮮活，樸實有力，甚至他們沒有心眼（當然這只是浪漫的說法，從人性來看底層百姓亦不乏小奸小惡之情狀，不是讀書人才一定最壞，讀書人的問題是當上政客就特別壞且套路更多元），所以能和底層人民接上地氣是一種人格鍛鍊和智慧的基礎。文革時期的知青插隊，上山下鄉，也是從這個思路來的。

我個人的人生體會是，接地氣可以提升到超越底層，跟中產、富商（資產階級）相關的人事地物相處或許也是一種接地氣。超越各種「層」，這就無隔了，所謂通透。換言之也要同讀書人、有錢人可以相處，不用去把人分類、分高低。

缺乏地氣能力者也不用勉強，不然就矯情了。

中共向來嚴格注重軍紀

台灣人常講「溝通」，大陸常用「交流」而較少用溝通，意思一樣，硬摳的話交流可能更好些。流跳過了溝，你我之間本無溝。大陸還常講「互相理解」XD，這也是受共產主義文化影響的修辭。好比有時必須取道某山村，我秋毫無犯，不打擾你，只是經過，大家互相理解哈哈哈哈哈哈哈。

「秋毫無犯」是毛澤東早在井岡山就要求的，「不拿老百姓一個紅薯」、「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都是明文規定的軍紀。前者出自井岡山時期，後者出自解放戰爭。井岡山時期管叫「三大軍紀、六項注意」，後來新增成八項，都是很老土但傳神的用語，對戰士們容易體會，很能起作用。而且還要倒過來幫人民，這他們很起勁兒。你若要斜眼哼笑「很會嘛」、「來這套」那也可，但至少那叫他們的政策。黨很強調「政策」，這是中共由來許久的傳統，要做出來的。

「做工作」也是他們的慣用語，勸對方加入或同意我方就叫做工作，用法挺廣，不止限於此。在處理事情或狀況時，或遇到阻礙，要「抓」出原則，用數字當口訣，基層戰士容易領會與執行，實踐，實做。又，2016年中美南海危機時，給戰士們的動員叫「上得去，打得贏」，他們很多乍聽很妙的廢話但活靈活現，確實可以起一定作用。是的，這句近年倒是倒是少聽到了：「起一定的作用。」瞭解和體會中共的用語可以看出他們的精神面，確實有一套。

井岡山時期一個戰士把「六項注意」抄在包袱布皮上。收藏於中國國家博物館。照片來源：「央視網」中央廣播電視總台中國之聲。這張照片有些版本用電腦或印刷效果把字跡明顯浮現出來，而我選的是最原始的版本，字跡隨年月脫落了無妨。

閩西蘇區，寫在一個商店牆上的軍紀內容。寫得很細，包括「洗澡避女人」。照片來源：央視網。（該站台說這張取自網路，並非博物館。）

再來，在川西高原的長征途中，真的遇上特不歡迎外地人或外族人的藏族區域，如果人口量挺大，那怎辦？只能繞路，因為藏人也有槍噠。你打他們，共產主義的理念價值就崩了，以後怎麼帶自己的兵？這樣遇到大麻煩的話他們不如投降國民黨算了，反正大家都一樣爛。而且你在這頭跟藏苗彞族人放槍，想追擊或包抄的國民黨或軍閥部隊聽到了豈不是標示自己的位置？蔣軍就算距離挺遠不可能聽到，你跟少數民族幹上了，蔣軍知道了只會更樂，這正是他們樂見的。國民黨有些居心三八的人寫長征時紅軍踐踏少數民族，見鬼啦。人在逃難的時候多交朋友好還是到處樹敵好？歧視更不可能，客家子弟會自以為高尚才怪了，說穿了當年誰不土？少數民族有的裝束清新又乾淨，氣質好得很，不然你去雲南看一下就知道，他們沒鄙視漢人就錯啦。我朋友老孫2021年走了一趟雲南麗江山區（紅二方面軍當年也曾來過），他說少數民族在日常生活中從頭到腳穿得好看且衛生極了，心生艷羨。他說衛生的口吻並非台灣人老自以為衛生，這我懂他。

索爾茲伯里在書中寫道，紅軍必須翻越海拔近五千米的大雪山就是因為右有追兵、左有十分敵視外人且人口挺多的一個藏民區域。當然，過了雪山後比較容易和友軍紅四方面軍會師。

紅軍身上也是有管賬的人，隊伍裡有帶大洋，再省也得買吃買喝，或靠人民自發幫忙，真想厚臉皮白吃白喝有十分嚴格的軍紀，得經由鄉親允許後找塊木牌或由幹部取出紙張，牌子或紙片上寫借條的內容，蓋上一個蘇區財政部的大印章，以後有朝一日得兌現償還。解放後有些還真有兌現，有的可能稀哩呼嚕沒能兌現這也不意外，長征取道少數民族區域的時間離解放還有十四年哩。我不是在美化紅軍，落魄行軍之中急了肯定有白爛的事情（譬如把村民祭祀神佛的東西抓來充飢），但紅軍懂得和老百姓搏感情、廣結善緣得民心是一個基本常識的歷史認知。

當時在蕭華的部隊裡，有個籌糧隊的幹部叫周書良，被藏人押走，蕭華去談判。藏人的條件是紅軍不能對藏人駁火反擊，糧食我可以供應你們。蕭華談妥了，周書良也還是被扣住。據說分開時雙方還含淚相互敬禮。多年後新中國建立，這一帶解放了，蕭華派人問啊找的也沒問出周書良的下落，這事兒讓蕭華有點傷感。在長征時期紅軍通過藏區曾遇襲，人都死了好幾個，上頭仍下令不能還擊，必須談，化敵為友。共產黨很會做這種工作，但周書良還是得留下，那是人家的地盤畢竟。不是每個藏族村落都不友善，而敵視者主要也是漢人和他們長年結怨所致。

那麼紅軍跟藏族真從未反擊開戰過嗎？有過的。譬如在阿壩州的卓克基一帶就開幹過。當地土司（以前對少數民族首領的稱呼，土司是朝廷或政府給他們封官之意，或是更廣義的首領俗稱）交流無效，且蔣軍跟他們有利益交換（或說他認同蔣軍亦可）。那真是不得已才只好打上。藏族有主場優勢且剽悍無比，打起來很艱辛。有人講笑話還好打一半突然下了幾天大雨，藏族保養槍枝的能力稍差，械彈受潮了，不然可能還打不過。

紅軍長征，翻閱夾金山（綽號大雪山）。主峰海拔4930米。

★回頭草修訂：關於「西康」等名詞的歷史脈絡——（專家林萍芝指出我之前上傳的原稿內容有誤，本人於2022/5/29修訂）

這裡附帶稍微解釋一下，前述「川西高原」位於「青藏高原」（即青康藏高原）東南緣。那麼青康藏的「康」是啥？——眾所皆知是西康。如同川藏高原一般又名康藏高原，這個康也是指西康。可為何不稱青川藏高原？因為青康藏除了標示出一種三合一的地理方位，還表示三種藏族人和三種藏語（容後再表）。一般來說，四川和西康有不少相互重疊的區域和概念，這必須講到西康是怎麼來的？

西康建省是1939年的事（我原稿中的大Bug是我不知道這個事，誤認紅軍前來時就有西康省）。在此之前這塊區域從清朝到民國曾長期叫「川邊」。在川邊地區裡面以金沙江為界，約略一半屬四川，一半是屬西藏。明末清初，康熙就想過建省，一直延宕下來。到了清末，光緒在位時推動川邊建省，川邊的大員還寫過《西康建省記》。之所以叫西康，因為這裡是藏文化的「康區」。「康」來自藏語音譯，西康和「康巴藏區」有關，也和居住在此域的「康巴人」有關。「西」是西邊，指方位。「川邊」的範圍大致在今天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和西藏昌都地區。至於青海設省也挺晚，1928年。省會西寧。

清朝的四川省和新中國時期的四川省大小形狀都差不多（後來重慶升格直轄市才從四川分出去）。中間一段西康於民國建省時期的範圍即原川邊，大致再加雅安、涼山等地。新中國建立後，中共起初將西康省的範圍大縮水，把西康東部才叫西康，即原川邊金沙江以東的甘孜，加上雅安、涼山這一塊。1955年中共將西康撤省，換言之把金沙江以東上述區域併入四川（在清朝時期這裡本就屬四川，只是其中康區這塊叫川邊），同年此時在這裡設藏族和彝族的自治州。但1952年涼山就設了彝族自治區。「自治」是進步觀念，中共早已如此，左翼本就特別尊重少數民族。

順提，我們平常講的「西藏」在行政區域劃分上叫自治區，屬省級。而自治州是在省底下的，和地級市平級。中國有十個藏族自治州，分屬四川、青海、雲南、甘肅四省。其中四川有兩個，即阿壩州（全名是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甘孜州。雲南和甘肅各一。其他六個是青海的（其中一個全名叫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

以上十個藏族州裡有五個是紅軍長征走過的，分別是四川阿壩州、四川甘孜州（三大紅軍主力皆走過此二州），以及雲南迪慶州（香格里拉地區位於此間，紅二方面軍走過）、甘肅甘南州（三大主力都走過）、青海果洛州（紅二、紅四方面軍一起進入後擦邊走過）。後兩個州在地形區域上俗稱「甘青川高原」（或叫青川甘高原），也有人叫「川西北高原」，紅軍過草地就是在阿壩州和這兩個州之間，於三省交界高原上行軍。

也就是說超級巨大、綿延廣袤的青藏高原可以分成幾塊來講。在概念上川藏高原、甘青川高原、川西高原都在其中（或說川西高原屬青藏高原的延伸地帶）。川西高原在甘青川高原底下的位置，換言之川西高原的西北方即甘青川重疊區域。以上只是大概抓方位的說法，要講細的話什麼山過去叫什麼地形名稱、行政區名稱，什麼江的這頭那頭又叫啥，專家可以分得出。

「西康省」在歷史上存在的時間頗短，比民國年間的「北平」（1928-1949）還短暫。雖然北平這個詞在戰國時期就有，但明清以來早就叫北京了（明成祖從南京遷都北京，用兩京對仗）。大陸在談長征歷史時常冒出西康（譬如紅軍共走過幾省的算法，列入西康），事實上西康是長征結束後才由國民黨中央建省的。西康這個題目必須捋清楚，西康可以是地名，但不見得是省名；要看時期，不能亂用。這不表示我反對把西康列入紅軍走過的省份，因為西康有其特殊性，那塊地方確實像省，打趣說叫康巴省亦可，只是咱們得把事實爬梳清楚，提醒一下大家長征時還沒建省，那邊的問題充滿複雜糾葛，也風情萬種很可愛。同理，閩西、贛南、粵東（或說粵東北）那一整片也像是個客家省，這是很有意思的文化采風。

川邊區域圖。圖中的地名有的直寫，有的橫寫（但方向是從右寫到左），好比最東側的瀘定是直寫，它附近的丹巴、康定是橫寫。請留意，川邊東面緊鄰雅安，在最靠東側的大渡河有一個叫瀘定的地方，恰恰就是紅軍後來「飛越瀘定橋」驚險一仗的發生地點。民國建省版本的西康省形狀，容後再看。

西康在民國推動建省的大致過程

話說清朝亡了，建省這個任務從民初延續下來。邊疆出亂子，那就要重視，要建省，要派更多官員來治理，台灣建省是這樣，西康建省也一個理。西康（川邊）在清朝沒少打仗。在民國時期，北洋政府叫這裡「川邊特別區」等用語，總之仍叫川邊。1928年國民黨設立的行政機關叫「西康特區政務委員會」。

國民黨在1934年才設置「建省委員會」來推動建省。這年秋天紅軍開始長征，所以國民黨推建省是為了紅軍要過來嗎？並非，當時紅軍自己都不知道會過來這裡。之所以想建省是又出亂子了。民初以來就有康藏糾紛，且爆發戰鬥，1918年達賴十三世（不是現今的達賴十四世）還曾派藏軍佔領過康巴重鎮昌都。後來參與調停，使雙方簽字休兵的是誰？——英國。

有點慧根的朋友聽了就笑了吧，他英國怎如此熱心管到中國或康藏之間這麼內陸的事？是不是慫恿某人打架和叫大家別再打了的人是同一個？休兵的代價是被藏軍打下的昌都和其他九縣都歸給達賴。我對照地圖算過，上面十個地方有六個在金沙江左岸，四個在右岸。退一步來看，川邊（西康）可說是漢藏之間的緩衝區，藏軍緩衝的結果是進，而川康軍卻是「被緩衝」，這公道嗎？何況康區的康巴人雖也俗稱藏人，但和衛藏（俗稱西藏）那邊的藏人根本就不是一掛的，這讓康巴人很吃虧啊。

1931年再次出事，起初是兩個佛寺發生衝突，後來弄成川康軍（政府的地方軍頭部隊）和藏軍（由達賴13世領導）的戰爭。藏軍打了勝仗。之後川康軍和馬步芳的部隊（青海甘肅的回民部隊）聯合反攻，打退藏軍，形成對峙。此時國民政府出來叫雙方停戰，雙方以金沙江疆界為界，各自撤兵。之後川軍自己派系內戰，達賴趁機派兵再進。後來達賴圓寂，藏軍撤兵。1934年2月藏軍又打來了，於是國民政府叫川軍頭子劉文輝加速推動建省。早在特區委員會時期就是劉文輝在治理這裡。這人很忙，他大概沒想到自己隔年夏天會在川邊最東側的大渡河和紅軍打起來。

1936年紅軍全部通過川西、甘南到達陝北後，翌年1937年抗戰爆發，1939年西康終於宣佈建省，省會康定。省主席劉文輝對西康下了不少工夫，把康定建設得挺好，包括努力辦學。劉文輝為人簡樸，名聲不錯。他下令官府的房舍不能建得比學校好，否則官員就地免職。

1949年年尾，國民黨的時代早已結束，劉文輝在成都一帶和其他川軍大佬宣佈和中共合作。不過胡宗南的國民黨部隊仍在西南做最後掙扎。1950年3月解放軍發動「西昌戰役」（西昌、昌都莫搞混），胡宗南飛來台灣，國軍潰敗。西昌當時屬西康省，現在是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的首府。

說西昌，就要講昌都。同年（1950年）10/6到10/19，解放軍發動「昌都戰役」擊敗藏軍主力，地點也是在西康。昌都位於金沙江左面，一直以來是川邊（康藏地區）的兵家必爭之地。懸疑的是，當時藏軍裡有個英國的無線電機台操作員福特（Robert Webster Ford），他是英國駐拉薩代表團的一員。此役勝負既定，方促使西藏高層真正願意和中共進行和平談判，而後於翌年（1951年）達成西藏和平解放。除了英國，同一時期蘇聯對西藏話題也感到「興趣」，有一咪咪想把勢力從中亞延伸到西藏的意思。請留意10/25是歷史上的「抗美援朝紀念日」。中國人民志願軍在同年（1950年）的這天於朝鮮對美軍打響了第一槍。這是當時中國內政外交上的處境。

西康建省後的老地圖。印製時間在1946到1947年間。頗珍貴，在孔夫子舊書網販售。

西康省局部。還附省會康定的一張小圖。從圖中可發現劉文輝在康定蓋了師範學校、電燈公司，可謂大力建設，造福鄉民。這張地圖在網路上賣掉了，買家識貨啊。圖中右上角，是四川的懋功（今稱小金，屬阿壩州），這地方重要，它是紅軍兩支主力翻越大雪山之後的會師地點。毛澤東的紅一方面軍是從寶興北面攀登雪山。紅四方面軍是從川西翻山往懋功去。

這張局部也是重要啊，這是康區的左半部。民國時期被藏軍控制，昌都都給打下了。這張圖所畫的雅魯藏布江流域才是對的，川邊的那張畫錯。

新中國時期，西康省於1955年撤省，西康東部（金沙江以東）重歸四川省並加設自治州，重點是給予自治，保護藏族的權益，提高藏族的地位。西康省西部（金沙江以西）在撤省前本就不屬四川，另設專區，包括涼山州同時期也是專區。西康西部後來納入西藏自治區。

西藏自治區是在1955年先成立自治區的籌備委員會，在此前後西藏設過不少專區。1959年西藏武裝起事，達賴逃到印度。中央平亂後，周恩來宣佈解散西藏地方政府，由自治區籌委會代行職權，1965年終於辛苦成立了西藏自治區。

上：民國二十八年（1939年）建省的西康省。基本上形狀延續川邊，但右下方多了一條「火腿」接到雲南。下：1955年西康撤省，以及1965年西藏自治區終於千辛萬苦成立後。這張圖還可看出雲南省縮小了，三角錐消失，給了緬甸。事實上國民黨畫的三角錐只是嘴炮，勢力並沒到那邊。但那邊到底該算誰的？這是另一個話題了，在此略下。

以上是關於西康的各種名詞的部分介紹，分來分去的，比台灣複雜得多。本文中常反覆說，「分（類）」是一種吊詭的毛病。我們在談文化時必須給自己一個觀念，在制定地理地形、行政疆界、民族民系的各種分法時，到底為何要幫他們（它們）分一下？我們去分出一堆有的沒的，是在幫他們還是在害他們？

有時隔一道山頭一道江，地形和文化就不大一樣了，有時其實仍差不多，有時難以定義。以我從小受的教育，西康西康西康慣了，康定情歌有個康嘛，故此先入為主曾認為中共不該把西康消失。但把歷史過程捋出後，才知道原來「西康省」不是一個很久遠的省名。想把這片地方搞好，以及讓它（他們）和周遭地區搞好關係（包括漢族、彝族、羌族、納西族以及藏族自身各派系），在行政區域的劃分、命名、賦予權力的審計拿捏上，姑且我們說可以有西康省也可以沒西康省，都可以，就看你怎麼做。中共評估後認為撤掉更好，對康川藏、對中央等各方都好，只是這樣罷了。

1990年代初期台灣某中研院院士提出「四大族群」的說法，你覺得符合人文科學嗎？你覺得這種區分是鼓勵融合還是在藉機分化？我從1967年出生到1990年代初期從沒聽過民間或學界這樣分。當然，以前的我所吸收的常識知識不見得代表真理，但他們搞這種分法我看離真理還越遠。

康巴人、康巴藏區是啥意思？

藏族大致分三大區、五大教派。三大區指衛藏、康、安多。藏語也照此三大方位分三大語言。一般而言藏人自稱Bod，在藏語是「人」，是藏人、藏區、藏地的意思。稍微細一點來說，衛藏和康人自稱「博巴」（Bod pa），安多自稱「哇」，從而也才有衛巴、康巴、安多哇等自稱方式。但衛巴其實只單指前藏的族人，因為衛藏又粗分成前藏、後藏、阿里三區，暫略。

衛藏、康、安多，三區都超大，康區的康巴人所稱作的「康巴地區」是從北到南一整片，覆蓋面積包括今日的青海玉樹州（此州佔青海約1/3大小）、四川的阿壩州和甘孜州、西藏自治區的昌都市、雲南迪慶州。這裡住的是康巴人，或稱康人、康巴。安多是在青海大部（扣除玉樹州）和甘南，以及甘肅武威市一個自治縣、阿壩州一小部分。衛藏的範圍大抵是民國時期的西藏面積。將衛藏簡稱西藏是從清朝、民國下來的用法。【2022/6/3修改這句：其實明朝就有「西藏」的用法。這是B站一個優秀的歷史網紅「何解毒」說的。他說很多學者讀書不仔細。只能說西藏一詞是清朝鞏固下來的。】

康巴人長相和衛藏不大一樣，嚴謹意義上「藏（族）」這個字詞不宜用來指康巴人、康巴地區。藏族自己有分的，只是我們漢人把他們都當藏族。這意思不是說康巴人不是藏族或藏文化，只是說他們有他們的講究。

打個比方（雖不一定完全吻合藏區狀況），俄羅斯、白俄羅斯、烏克蘭都同屬斯拉夫民族，且東歐多國也是斯拉夫民族，包括東南歐的斯拉夫加個南（即南斯拉夫）也同屬斯拉夫，甚至芬蘭也很斯拉夫。他們都是全一家，所謂全家便利商店，但也可分出你家我家、我國你國。這看你從什麼角度去談。但近年我的發現與感悟是，心態比角度更重要。我們談一件事情常說角度不同看法就不同，中國自古也知道「橫看成嶺側成峰」，但太愛談角度其實是西方人玩出的政治把戲或思想頑疾。表面上讓你認為思想多了幾道層次，還發展出「多元論」，但其實你若心態不對，談角度、維度、多元、民主都只是藉口，是冠冕堂皇的屁話。心態對頭，或說心態正向，方懂「只緣身在此山中」，此時方知全家就是你家。不是說不能分，分有時才有差異趣味，而是踏奶奶你分的目的與心機到底是啥鬼。對美國而言是想繼續玩美元，繼續剝削全球，大家明明知道但仍熱衷起乩上當。

這也讓我聯想到，在「自己人」的認定與歸屬上，客家人無論你住各省各地都是「客家一家親」，堪稱超越省、國界線，但我的腔和你的腔是否相同，非客家人分不出，可我們客家人之間分得出。客家重視腔片勝過你住哪地方。好比我住廣東大埔和你住台灣東勢都講大埔腔，那你我見了面就更開心，這種感覺會比我跟廣東講其他腔的人更親，也會比你跟桃竹苗、六堆地區的人更親。在實際上、傳統上、理論上、真正意義上的的客家是這樣才叫客家，只是台灣近年高度政治化之後可能不這樣看。

所以說為何客家很妙，為何我要寫這個系列？因為客家是擴大的情感與觀念，它不分省又跨國（我遇過印度的客家青年，他超熱愛客家文化，他說我們那邊都講客家話，你們的青年反而不會講了），格局超大，但又執著於小，分出很細的腔片來認親人。上可大，下可小，這是客家的玄妙。或云上可小，下可大也可，很多概念是打破的。客家同時打破思想（和情感）的邊界，也同時要談細的區分。

別的民系也分腔片，好比你講重慶話、我講成都話、他講貴州的黔南話；你講泉州話、我講漳州話、他又講閩南漳州話裡的某個縣的地方話；你講山東哪裡的話，我講山東哪裡的；你講東北哪兒的，他講東北哪兒的……但這些都比不上客家人更在意自己的腔調兒鄉音或母語。關鍵在於他們認為這是祖先幾千年傳下的，它（幾乎）永遠不會變，無論你落腳地球何處。他們很自然的延續自己的聲音，又挺特意的維繫（保衛）自己的聲音。在我來看客家堪稱中華文化奧妙之精髓所在（之一），要瞭解中華文化或東方文化的哲學本質和俗民思想必要通過認識客家。

話回藏族。有句話說：「法域『衛藏』，馬域『安多』，人域『康巴』。」意思是：「衛藏的佛，安多的馬，康巴的人。」指的是三大區各自的強項。衛藏的宗教影響力大，安多的馬匹夠力（可能泛指生命力），康巴出人才（俗一點的說法是長得好看，所謂「康定的漢子，丹巴的美女」）。從康巴地區「茶馬古道」（漢藏貿易通道）的旺盛經濟機能來說，可看出康巴人十分活躍。至於安多，他們擁有青海大草原，乃典型游牧民族，駿馬和羊群堪稱大出（台語，盛產意），他們和漢族間也有經濟、政治聯繫活力，這使康巴、安多都和衛藏不一樣，講更白一點，可以不鳥達賴。此外安多的甘南（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有一個拉卜楞寺在藏傳佛教的學術地位最高，堪稱佛學界的至尊寶。

拉卜楞寺，位於甘南州的夏河縣西面，緊鄰青海省。紅軍長征走過的甘南是迭部縣，緊鄰四川、陝西。此外，迭部縣在有名的卓尼縣下方。卓尼的一位藏族宗教領袖支持紅軍，詳見本系列下集「過草地」。

★插播上圖：這張圖很不錯，是用德語做的藏族文化區域圖，順從此圖再談藏區歷史。

衛藏（Ü-Tsang）、安多（Amdo）、康（Kham）。衛藏是漢語俗稱的西藏，分成衛、藏、阿里，即漢人俗稱的前藏、後藏、阿里。衛（前藏）在拉薩，達賴就在這兒。藏（後藏）在日喀則，班禪就在這兒。阿里是羌塘高原，又叫藏北高原。衛在元明叫烏思（亦作烏斯），在清朝才叫衛。烏思加上藏就叫烏思藏，也所以後來叫衛藏。前藏地區的人叫衛巴，後藏叫藏巴，阿里叫堆巴。「烏思」在藏語有中心的意思，這說明拉薩的地位。

這張圖的Autonomes Gebiet是自治區。西藏一整片都是一個大自治區，和省平級。圖中其他很多AB是指自治州，隸屬省。譬如東面的四川省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AB Ngawa）、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AB Gannan）。AK是自治縣，隸屬州。譬如南面的木里藏族自治縣（AK Muli），隸屬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意思是這個州雖然大多是彝族人，但其中這一小塊區域是藏族人居多，中共的分法挺用心的。東北面有一個天祝藏族自治縣（AK Tianzhu），隸屬甘肅省武威市。

另外，這張地圖出現Tibet。老外對Tibet的用法，在考證上可能是從古中國講的吐蕃，經由伊朗、土耳其傳（轉）到歐洲後，轉來轉去出現的洋文。有個類似的發音叫土伯特，這則是古代蒙古人叫的，轉成漢字叫土伯特。吐蕃、土伯特、Tibet都是外族人、外國人對所有藏族或藏區的全稱。請留意，藏族人自己把藏區和藏人叫Bod。順著這個Bod的發音，才變成漢族人、蒙族人分別將之稱為吐蕃、土伯特。蕃字要讀成撥的音才正確，即吐撥。藏人建立的王國在唐朝叫「大蕃」、「吐蕃」，有學者推測可能是藏語發音近似duo，意思是上部，大蕃就是上蕃。且唐朝用來稱西方或北方的少數民族也常用吐字，加上蕃又有茂盛之意，所以吐蕃不是貶義，而是褒義。

現今老外用Tibet是可以的，但使用中文的人把它轉譯成中文「圖博」來大肆使用，這就很白爛了。通常是反中挺藏獨的中文使用者愛這樣搞，在語境上自有其刻意，對藏族人其實不禮貌。專家林萍芝（化名）特別指出，這就像常凱申的笑話。老外用Chiang Kai Shek沒問題，但某一年有個很瞎的中國學者將之翻譯成常凱申，於是被笑到今天。他看不懂外文寫的是蔣介石，自己亂翻。所以老外用Tibet可以，中文使用者把西藏叫圖博就很廢。

圖中，青海省海西州（AB Haixi：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格爾木市（Golmud）在玉樹州底下有一塊飛地，叫唐古拉山鎮（圖中指出飛地但沒標名稱）。換言之海西州被玉樹州切成一大一小兩塊。格爾木和唐古拉山鎮之間的一大塊是著名的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在交通因素上，唐古拉山鎮去玉樹很不方便，不如去格爾木快，所以將之隸屬海西州。唐古拉山鎮人口不到兩千。

圖中，不丹、錫金，是和藏族文化有密切關聯的國家或地區。錫金本來是一小國但1975年屬於印度，這之間的歸屬有爭議在。此外圖中在西藏西邊的拉達克，位於喀什米爾東南部，由印度掌控，這裡也是藏族文化區。喀什米爾是印度、巴基斯坦之間的爭議熱點之一。

★插播傳奇：滿、蒙、藏三族的愛與糾結。

西藏在那曲西部、昌都西北部之間有個「霍爾三十九族」，又稱藏北三十九族。這張地圖沒顯示這塊區域，約莫三十九族是點狀的部落型態，並非成片的形現，而且它偏像官名、爵位、勳章、旗號、特種單位。此源起於蒙古人建立的和碩特汗國曾統治整個青藏高原。霍爾三十九族、達木八旗、玉樹等四十族都是可汗的直轄區，蒙古人不讓達賴擁有管轄權。

這得從藏區在四百年前的狀況談起，甚至更早上許多，從元朝就有蒙古人前來藏族經略，插旗。以下只科普一段400年前到300年前的時期。

話說大約在17世紀前葉（明朝後期），西藏不同教派之間打起宗教內戰，班禪、達賴和一個叫作索南群培的第巴（等同於達賴的管家或董事長助理一職），三賢者聯名懇請一批青海的蒙古人南下幫忙。這批蒙古人的首領是早前在新疆被別的蒙古人和沙俄排擠才來到青海的。青海本來另有一批蒙古人，勢力挺大。這新來的「外省人」和「本省人」原本不和，雙方卻很快就化敵為友，之後輾轉成了新來的「外省人」變成青海的盟主，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固始汗。「固始」就是國師的發音 ，這是蒙古人借用漢族用語，當初化敵為友之際他榮獲「本省人」和一位活佛給他這個封贈。

後來固始汗南下幫忙班禪、達賴等人打贏了對手，熱心參與西藏事務，不走了，直接住在日喀則，長子則住拉薩。在固始汗的幫忙下，達賴和班禪二人的格魯派系統才開始在西藏取得宗教統治地位，而固始汗的和碩特汗國則完全統治了青藏高原。只因早前他打完青海又打下康區的苯教政權（苯教是藏傳佛教裡常受打壓的宗派，被說是低能的邪教，苯教的人認為是抹黑，是非對錯暫略），這會兒轉戰西藏後等於席捲青康藏。固始汗不光幫格魯派出頭打仗，而且幫忙達賴和班禪推動格魯派，賦予格魯派崇高地位，在我看等於是近代西藏國父、土伯特（全藏區）國父的地位，也有點像影子教皇。

此後，整個土伯特等於蒙古人偏重管軍事和外交，藏人偏重管宗教和內政。內政方面固始汗雖也參與部分，但稅賦方面他尤其不想插手，可能覺得損陰德。同時期他對大清保持名義上的歸順，意思意思，相安無事。他過世後的每一任可汗仍然受封於清廷，連他在內共傳四代直到亡國，後兩代時期清廷才被迫管起西藏的事。蒙古人、滿清皇室都信仰喇嘛教，滿蒙藏之間關係密切，但彼此恩怨情仇一大堆。

和碩特的第三代出了大事。達賴五世圓寂後，當時在任的第巴祕不發喪，說達賴閉關去了。這個祕密竟然維持十五年之久，期間還找一個貌似達賴的人扮過替身。此事包括和碩特第三代也被傻傻蒙在鼓裡。這第巴顯然不希望和碩特汗國存在於西藏，他開始結交統治新疆的蒙古族，也就是準噶爾汗國。準噶爾強大無比，當年把固始汗攆出新疆就有他一份。期間，第巴還以代替達賴出訪北京的名義接受康熙的封贈，簡直是無上光榮。

之後，當準噶爾開始攻打漠南的喀爾喀，這第巴隔岸觀火還表示肯定之意。喀爾喀也是蒙古族，緊鄰和碩特北面的青海，同和碩特他們關係不錯，他們有一部分以前是青海的「本省人」（也是外來者但較早來）。準噶爾打喀爾喀，和碩特就算沒同仇敵愾也是唇亡齒寒。好在固始汗當初安排仔細，他很能生，把其中八個孩子的部隊放在青海老巢，人稱「八台吉」，他知守藏必守青。此時喀爾喀求助康熙，清朝開國之初非常忙，西北面的準噶爾比東南面的鄭成功家族威脅大得多。何謂「台吉」？大清的建國者叫皇太極，意思就是黃台吉。皇太極是漢語用法。黃是黃金，表明身份。台吉是滿蒙用語，有皇（王）太子、太弟之意，有的皇家女婿也這樣用。

說起第巴反和碩特的原因之一是，和碩特第三代起初不同意他就任第巴，延緩三年後才上任。不同意的理由是認為他太剛，不適合第巴此一調和鼎鼐的職務。達賴說好吧，那就磨練他的耐性，三年後扶他上位。事實上據說達賴也不大中意此人。且又據說，第三代把他打槍後，他自己對外宣佈我太年輕了點，給我三年時間磨練吧。

且說事情總有走光的一天。康熙暫時打退準噶爾的攻勢時，意外從準噶爾人口中得知達賴早就圓寂，十分之驚愕，質問第巴你這是在唱哪一齣？你耍和碩特也耍我是怎樣？怎麼準噶爾人反而知道達賴死了？和碩特第三代很欣慰康熙管這件事。第巴此時十分惶恐，藏區沸沸揚揚，質疑他的聲浪可不小。於是這下子得趕快立出一個達賴六世。同時第巴趕緊派遣密使進京，將他寫的一篇長文呈給康熙，內文詳情解說不得不隱瞞之始末，譬如當時正和境外勢力拉達克交戰，若發喪恐影響軍心。此人是學者出身，醫學方面也有造詣，挺能論述的，總之條列出很多用心良苦的理由。康熙讀完後沒表態，頷首又搖頭，吐氣又點頭。康熙深感事情複雜，只一句：「立了就好。」

若非康熙冷處理，只怕和碩特第三代早就將第巴剁成肉醬。漸漸，第巴開始張口就來，常自稱「土伯特國王」，頗有藏獨先驅的架式。但這也可能是謠言，或許是不滿他的人故意抹黑他。也或許他常打擦邊球，切香腸。

回到當年第三代反對這位第巴就任。這件事很重要，促使第巴更領悟出土伯特該走自己的路。但，其實是他自己的發展沒出路，他把自己人生的出路扯上蒙古人該不該在衛藏（西藏）的大框架去了？事實上蒙藏在衛藏融合得挺好，但他開始興致勃勃的講蒙古人殺過很多西藏人，蒙古人來了之後吃香喝辣，蒙族佔據公務員大量名額，電視台都是演蒙語劇……啥啦，時空錯亂了。大家懂我意思嗎？很多不同歷史時空的事情是可以對照參考的，而且情節手法還完全一樣。這位第巴叫桑吉嘉措。

有的人可能反對我打趣講他是藏獨，辯護說他從沒反清復藏的思想，他只是討厭和碩特的蒙古人，熱切希望清廷主持公道，換言之他始終支持西藏是中國的一部分。總之，我的打趣對照，以及反對者的說法，都可能是犯了用當代去套以前而鬼扯。所謂「套用」，套了後亂用。我還可講個趣味參考，對這位第巴來說，大清就是美國，他想聯清抗蒙，就跟某島想聯美抗中有點像。但其實滿蒙藏的文化關係本就很近，就像海峽兩岸的文化關係本就近，離美國反而遠。滿蒙藏之間就算有差異也都比美國離得近。最接近真實的看法可能是，這位藏巴腦子從沒獨立或統一思想。因為他是古人啊，他還不懂現代性的政治符號啊。不過，我的輕鬆鬼扯方式，我個人認為還是有參考亮點的。好玩兒嘛。我套用的動機並非做是非善惡的評價。如果因為蒙古人來幫達賴和班禪打仗，就把格魯派當時的死敵噶舉派看成惡的一方，這又對嗎？此外噶舉派內部還可以粗分和細分各種派……

卻說在和碩特第三代過世後，第四代拉藏汗繼位。二、三代的名字可以跳過，開國和亡國的人名不容跳過，這是起碼的尊重，就像崇禎皇帝不能忘。誰曉得，拉藏汗和第巴的關係更壞。誠所謂先下手為強，第巴是懂丹藥的人，遂派人給拉藏汗下毒。結果沒害成，拉藏汗大怒。這會不會是拉藏汗故意找的藉口？無法肯定。總之雙方攤牌決戰，兵戎相見。蒙藏開打後，第巴戰敗，遭處死。

更複雜的是，這場戰爭掃到新任的達賴六世。戰後，拉藏汗希望達賴下台，一來是遷怒，認為他是戰犯，和第巴一夥的。二來是六世的風格向有爭議。六世被認定是靈童轉世時早已不童了，都十五歲了，除了早已破童子之身，坐床當上達賴後仍挺風流，從坐床到上床的距離更近了。而且他是文青，愛寫詩，幾年下來夜裡常在街上漫遊，不乖乖回宮裡睡，甚至還講過大不了不當達賴，一整個小清新外加風花雪月又超酷。

據此，拉藏汗和新任第巴更有充分的理由廢掉詩人達賴。拉藏汗深切懷疑當時是不是亂找轉世的人？前任第巴都敢隱瞞達賴死訊、找人演戲、假傳聖旨，一個根本不把宗教放在眼裡的奧爛學者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事呢？他分明是故意找一個傀儡達賴來掩護自己，還對我下毒咧……拉藏汗決定委請大清國的欽差大臣將詩人押送北京，讓康熙來詰問他，自己撇得一乾二淨，以免藏人說他挾怨報復。詩人押解途中的消息傳來京城，康熙得知後震怒，急召欽差大臣脫隊飛馬來見，質問你怎麼這樣子辦事？你踏馬的拉藏汗叫你押來你就押？大臣惶恐趴跪：「微臣知錯！」康熙怒曰：「我還文青的微塵咧。」大臣惴慄。康熙道：「你跪安吧。」大臣心想：「我本來就是跪著噠。」

後來的事情很懸。詩人被押送到美麗的青海湖濱，在一個叫公噶瑙爾的地方神祕失蹤。此一公案有五個版本。一是詩人憂鬱症發作，不巧病逝。二是康熙下的毒手。三是康熙故意讓他消失人海，送他去五台山過清修生活，派人看管兼伺候，謝絕閒雜人等。四是康熙吩咐把他放了，於是他隱姓埋名去了印度、尼泊爾，又回到三大藏區做人間修行講學。五是他去了內蒙的阿拉善旗（位於河套地區）化名講學，臨終前的遺願是在賀蘭山麓建一廣宗寺，收葬他的法骨。後世在五台山和廣宗寺都宣稱擁有他曾存在的證據。

話回西藏。學者第巴被處死的隔年，拉藏汗等人立出新的達賴六世。但事情哪這麼容易，民間無論藏人、蒙人大多認為這是胡鬧，已經認了詩人，他再爛也還是他，這才叫信仰，才叫愛西藏、西藏優先、西藏加油。

於是乎整個藏區局勢更亂了，一年比一年亂的啊那年月。又過兩年，1709年，在第一代的固始汗駕崩的五十四年後，康熙終於從朝廷派任一個駐藏代表前來，那康熙爺也不得不攤上事兒了。

八年後，1717年，超級強國準噶爾，趁西藏民心浮動，一舉攻入拉薩，將拉藏汗殺掉，傳了四代大約八十年的和碩特汗國，就此宣告滅亡。準噶爾的首領並將後來新立的達賴六世囚禁。

此時西藏忙著推出新的達賴轉世者，找到康區一個13歲孩子。權威頭人們都認為他是詩人轉世，並委由班禪五世當他的老師。清廷順而同意，並著手備戰收復西藏事宜。兩年後，在戰爭還沒結束時，康熙再次聲明，對新任達賴予以承認，以促進民族團結，一致抗戰。

準噶爾很難打，清廷第一次大敗，第二次改由年羹堯和青海的一位藏族頭人聯手出擊，這才將準噶爾轟出西藏。和碩特亡國三年後，清廷完成幫忙藏人收復西藏的心願，至於和碩特政權還該不該存在？康熙認為回不去了，藏族已經不信任這個外省黨了。此外清軍將被囚禁的達賴救出，旋而護送來北京，途中神祕失蹤。在此前後，康熙決定革新西藏，廢除了第巴，改成推出一個多人組成的領導班子。拉薩、日喀則、昌都、康定、甘孜、西寧等地歡欣鼓舞，都說皇上聖明。

那班禪和達賴還聯袂去北京向康熙老人道謝。康熙笑道：「希望你們別把我也當外省人看就好。」班禪道：「佛法無邊，攏係自己人。」達賴則道：「當然不是，你是外國人。」康熙聽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班禪忙道：「外國的月亮才圓啊。」康熙聽了仍不大樂意。達賴道：「你是外國人，更是我國人，一字記之曰，禪。」康熙莞爾：「這我可要悟一下了。那好，尊貴的達賴啊，你是外國人，還是我泱泱中華之國人也？」達賴道：「對班禪而言，我不是西藏人，我是東藏人，或云東衛人。」班禪朗聲向康熙道：「國人好，國人好，不是國足就好。」三人拊掌大笑。達賴又道：「我是你的天下人，也是佛的天上人。」康熙道：「有點油了。」達賴道：「不，我是外國人，國外人，也是國中國之人，天外天之人。聖上您治天下，我通天河。」康熙笑道：「好，好，好，好個通天河，正位於青海行深處，自有般若波羅蜜多時。苑瓊丹說得好，一理通百理明，我說這叫一通百通，通百通一。」康熙旋問班禪：「你幫我們把這話題收一下。」班禪道：「我就一句話，你是我外公。」三人拊掌起痟。

話說原本一切是日麗中天，誰知又過兩年，和碩特汗國想來一場復國運動。固始汗第十個兒子的兒子，起初就青海蒙族各部的權益公平問題，認為康熙對他大小眼，對他的蒙族宗親給予豐厚犒賞，卻只給他基本獎勵。康熙則認為這是論功行賞，你和大夥兒一起打準噶爾時沒打好是事實。他說，那請聖上讓我戴罪立功，將西藏交給我治理。康熙表示這不可能，你在青海當你的親王就好，西藏已經立出一個班子集體領導了。於是此人選了良辰吉日，發兵作亂。

1723年（雍正元年），那傢伙趁雍正給康熙守喪兼登基，在土伯特給大清國放起了一串鞭炮，笑稱雍正按理講是排行第十一的皇子，比自己的爸爸排第十還次，而且還涉嫌竄改康熙遺詔。總之這傢伙反了，這瘋子名叫羅卜藏丹津。

雍正派出「撫遠大將軍」年羹堯等將領再次率兵入藏。1724年，羅卜藏丹津被打爆，之後竟然逃去準噶爾，誠可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我昨天的敵人就是今天的朋友的敵人的朋友的敵人的朋友。

風波才過去，前和碩特汗國的三個貴族又打起了西藏內戰。一個是阿里地區的，一個是工布江達地區的，後者不滿前者是新任領導班子首席，憋屈自己只是老二，便將之殺害，戰火引爆。之後領導班子的其中一人（當過拉藏汗的秘書）跑去打這個老二，在達木八旗出兵力挺下得以戰勝。雍正看西藏實在亂到沒救，1727年決定將駐藏代表制正式進入體制化運營，永續派任，永續壓陣。可以跌停，但永續掛牌，綿延我大清國祚，德澤我衛藏子民。這可算是西藏正式進入清朝版圖的開始。到了乾隆時期，終於滅了心腹大患準噶爾，1758年清朝算是將新疆納入版圖。

大清和準噶爾之間歷經康熙雍正乾隆三代人共七十年的交戰時光。班禪、達賴一世一世的輪轉。世間沒半個人能轉出人蔘。苑瓊丹是曾在星爺電影中發光的香港藝人，但她喜歡自稱祖籍東北所以性子直，她這女漢子很懂人蔘。【修訂於2022/6/3】

新中國後康藏、西藏的麻花糾葛

問題來了，從之前的川邊、西康省地圖來看，川邊和西康省的昌都在金沙江以西不遠處，既然屬於康巴地區，中共為何卻將之劃在西藏自治區裡？照說劃在四川的甘孜州即可，康巴人怎被拆散了。這和幾百年來西藏的獨立爭議、康藏糾紛、英美帝國主義介入或控制西藏有關。換言之用金沙江來切割兩地對康巴人而言並不公道。

據我調研，西康的昌都和嘉黎間，即昌都的西南方和嘉黎的南方有一片林芝地區，後來西藏自治區在這兒設林芝市，人稱「雪域江南」（自是從漢人的江南說法來對應，讚美之意）。林芝古稱工布，這裡即「工布地區」、「工布藏族」。中共命名林芝來自藏文「尼池」或「娘池」音譯，意即娘氏家族的寶座，或太陽寶座。工布地區的精華區在雅魯藏布江和尼洋河交會處，即林芝市巴宜區，位於雅魯藏布江大拐彎的地理奇景處附近（川邊那張地圖畫錯尼洋河和雅魯藏布江交會以及大拐彎的位置，須對照西康省地圖或中國現今地圖、或中外網站地圖才正確）。廣義的工布文化往東南直達印度交界，越過印度也有一部分（也涉及中國或藏區領土被印度搶走的爭議）。

雅魯藏布江大拐彎。其實有好幾處大拐彎，好幾個景點，都在林芝地區，以前屬西康範圍，後來劃入西藏。林芝位於拉薩和昌都之間。

工布藏族服飾。

工布文化區的補充資料。分下去還有各種區、各種巴（人）。而且這些區也不見得是工布文化區，只能說因為林芝市設立後屬於林芝地區。林芝市是很大面積的地級市，面積11.7萬平方公里，實際管控面積7.6萬平方公里（因印度拿去了，中方不承認印方擁有權）。

林芝市的七個行政區。其中一個還保留「工布」的名字，叫工布江達縣。巴宜區在林芝市裡的林芝縣裡。上圖的文字內容，畫紅線的老地名，在新的行政區裡可以找到好幾個。林芝市以前劃在西康省裡。

這張現今西藏自治區的地圖很棒，可以找到昌都、林芝、嘉黎、拉薩、日喀則、玉樹等地，看各地的相對位置。談到林芝，主要是它以前劃在西康（康區）。林芝裡面的地名也可以看一下，察隅很靠近印度。林芝在尼洋河、雅魯藏布江交會口。川邊、西康省都沒有這個地名。八一鎮是在林芝縣的巴宜區裡的一個鎮。山南地區、那曲地區的一部分以前也在西康裡。不同的民族民系文化區可以分開，也可以劃在一起，端賴心態與心念。青海的玉樹在青海省，這裡是康巴文化區，離昌都算近。

我要說的重點是，有的資料說康人也在林芝（工布）地區生活，換言之川邊、西康省按照康區所畫（劃）出的文化地理範圍並沒錯，康人不是只到昌都而已。但有的資料（似）指出工布不屬康巴亦不屬衛藏，它有自己的體系和文化。總之工布地區該畫在康區或衛藏，還是給它自己畫出一塊兒？如果它在文化上（或康人的人口比例上）偏向康區，那民國畫的川邊和西康省地圖很妥。如果它畢竟在文化或人口上較偏衛藏，那民國的版本似又不妥？而假若川邊、西康省的地圖只是指出治安亮紅燈的區域，即民族糾紛或動亂區域，那當然也沒錯。

到底該怎麼喬，責任後來落到中共肩上。當然，也落到衛藏高層的肩上。中共必須從人民革命（解放農奴）、國土安全、少數民族的自主自治、少數民族內的不同民系區分來著眼。它的馬克思左翼思想確實比清朝或國民黨進步，也比衛藏高層進步，但不能高姿態，因為人家認為信佛最進步。

到底康區該怎麼劃分？這重要嗎？當然重要，在民族文化上有其考究趣味，在政治上則涉及達賴（衛藏高層）的統治範圍或文化主導範圍可以延伸到哪。在文化上，朦朧才美，無法定義才妙，好比我自認我身上有法國文化、拉丁文化的影子，好玩講講也是可。但在政治上，世事偏偏就搞成難以朦朧，硬切造成對立。這些區分法、畫界法的是非或妥當問題，要捋清並不容易，一言以蔽之那邊本就屬緩衝區、結合部，或說唉喲喂其實那些地方山比人多，根本沒幾口人，且人的身上還混合了各種文化咧。太要分清楚或許並無必要，若太籠統去一言以蔽之又太廢。食神說得好：「一字記之曰心。」講真，中共實在用心。

本文我有實用「劃」，有時寫「畫」，意思一樣，前者更對，有分配的意思，但前者右邊有個刀字旁，看起來就有點激烈，我看了挺不適應。但我懶得改來改去了。我的意思是我也很用心，如果中共開國的老一輩在天上讀到我寫的這篇，他們也會懂我的用心，只因他們處處用心。

從清末、民國下來，建國後的中共仍處在各種國內外勢力或陣營的拉鋸下，起初也是搞不定這裡，或說本就不想攤上事兒，本就主張民族自治，故此將金沙江以西都交給西藏高層全權治理。達賴十四世（1935- ）是在昌都戰役後才提前親政，此前他年紀還輕，事情交給藏族高層的大人們，而大人們意見紛雜。

在清朝、民國時期，西藏高層還算認同隸屬於中國政府，包括達賴和班禪轉世給誰的認定，還需要清廷幫忙才算數。也就是說，整個過程是由在世的班禪或達賴、其他藏族頭人、清廷一起參與認定的，總之最後得清朝說了算，這是幫他們內部平息紛爭，實在幫忙幫到了家。當然，大清也可順便宣示主權力地位。只是川邊很鬧，使西藏尤其從清末到民國時期的隸屬關係有時（或經常）變成有名無實。

中共建政後延續清朝、民國對西藏的統治權，自而想進入西藏。此時藏方對共產主義「無神論」頗憂慮，向中共嚴正表達拒絕從屬關係的聲明，中共不同意，雙方姿態都很硬，接著雙方展開和平談判。在談判的同時，西藏對英美加強了某種合作關係（在我看叫引狼入室），並在西康集結兵力，和解放軍高度對峙。中共的意思很明白，希望和平解決，但你別逼我動手。西藏的意思也很白，我不希望你入藏，要打我沒在怕的，我們藏軍在清朝和民國還常把邊防軍、川康軍打好玩的呢。而且我們背後有靠山，英美。

在藏軍、人民解放軍的對峙時期，前沿偶有摩擦，起初藏軍佔了點上風，這使西藏鷹派很有自信。當時昌都在藏軍手裡，統治昌都的最高領導叫阿沛·阿旺晉美。他本身也算鷹派，只是西藏高層有人比他更鷹、更想打。或說阿沛是鷹鴿兩翼亦可，他看出局勢的危險，並無鷹派樂觀。終於，解放軍無法再忍，展開昌都戰役，以「吃大苦、耐大勞」的口號在大山大水中行軍迂迴，全殲昌都周遭的藏軍。

鷹派敗陣退下，達賴上位，再派阿沛去跟中共好好談，雙方達成17條協議。內容大致是維持西藏現狀，不變更達賴和班禪的地位，西藏可以有宗教自由，西藏必須和帝國主義、國民黨之間切割乾淨，藏軍接受解放軍逐步改編，解放軍入藏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雙方代表簽字，西藏和平解放。

中共在藏區實施的民主，在於解放農奴，為底層藏民爭取勞動、生產、經濟權益。照片中約莫是這位藏族大姐，在幹部的幫忙下擁有了自己的牲口，露出真情的笑容。這種照片有宣傳目的是沒錯的，但幹部也確實有做事，群眾也確實受惠。台灣普遍對中共成見太深，對歷史本身，對自身現狀都沒好處。中共有些政策不完美，或有過錯，但努力在實踐理想價值，改革（革命）是一條艱辛之路。這張照片值得參考，要知道西藏底層人民過得是什麼苦日子。

不幸的是，1951年西藏宣告和平解放後，幾年下來動亂頻仍，1959年叛軍攤牌硬幹，周恩來認為那也不必客氣了。周恩來是好好先生，但同時有其魄力，這從抗美援朝正式展開前他半夜叫醒印度大使潘尼珈就可看出。

當時周恩來緊急召見潘尼珈，請他轉達英方（等同轉達美方），如果聯軍不撤回38線，請務必相信我軍一定入朝迎戰。周恩來非常希望聯軍相信，他和毛澤東並不想打這仗，但你真要再靠近邊界，我勢必奉陪。他用半夜叫醒潘尼珈的緊急（失禮）動作來表達十萬火急茲事體大，甚至這是懇求（哀求）美方放中方一馬。美方獲悉後立刻公開回覆門兒都沒有，你中方沒資格插手。於是中國志願軍越過鴨綠江……頭三場戰役以壯烈犧牲的代價差點全殲美軍和聯軍，可說打出了三連勝。

當然，西藏想獨立的一方亦有其立場與主張（從我在本單元的敘述中你亦可從中建構獨立的理由和邏輯，只是我不會煽動亂扯，故意講得很絕對，瞎編血腥黑暗段子），這是各方為難之處。但最不該的就是西方帝國主義趁機滋擾他國。英美把西藏亂上添亂，解放軍入藏也只做壁上觀。

這同時還有一層使中國和西藏一起倒楣的悲劇性因素。西方在四五百年來強加以「現代國家」的觀念要世界各國照做。在清朝時期即便西藏進入中國版圖，但其實形同兩國，藏區領袖跟大清皇上請個安，川邊的康藏或漢藏之間相互不惹事即可，打打鬧鬧之後總知雙方節制，不然對雙方沒好處。何況蒙族、滿族、藏族的恩怨情仇比藏人和漢人之間嚴重得多，真要扯上人類學的淵源，漢藏的血統基因還是同源的。

然而現代世界產生一套玩法（秩序），舉凡疆域問題、聯合國代表問題（國際認定的玩法充滿貓膩）、大使和領事派任問題、旗幟位階問題，只因西強東弱，中國和第三世界不得不進入西方邏輯框架中陪著玩。可標準是在西方列強手裡，試問他們可以在中國城市有租界，中國可以在他們國家裡搞這個嗎？更別說殖民或半殖民，甚或瓜分領土，要這個省，要那個島，難道西方同意外國這樣對待他們的國家嗎？整個全世界的歷史至今在帝國主義殖民主義法西斯的宰制和威脅中。此外，西方白人盎薩集團對待少數民族之殘忍遠勝過中國，他們政客口中的民主自由說穿了是欺負外國和其他種族民族的自由。西方政客看誰都是低等民族。

從事歷史研究的好友蔬菜哥特別告訴我，康巴人和衛藏親密起來，反而是在新中國成立後。只因中共先在康區實行社會主義版的民主政策，導致一群康人不滿而前往衛藏。當年CIA在夏威夷、科羅拉多等基地訓練一批康人成立「四水六崗游擊隊」（又叫四水六嶺），再將他們送回西藏執行任務，基地設在尼泊爾。他們大破壞可能幹不成，但滋擾可以來一下。

蔬菜哥表示，中共解放農奴，幫忙藏人爭取平等權益，但信奉達賴的人仍很多，這是歷史、民族、宗教原因所致，追隨達賴是數百年來的一種情感習慣。尤其藏傳佛教有相當程度的內涵又兼一套靈異、迷信、神話，光是轉世啥的，信者容易篤信（或癡迷）。套句另一哥們林萍芝所言：「（我）基於尊重不能說啥。許多人信了出不來。」不少西藏人因為海外有個精神信仰的寄託者，反而更產生浪漫的崇拜。

此外，西藏叛亂並非達賴發動，只是他罩不住局面，從而選擇出走。當時中共完全把西藏交給他，中央不插手，但康人作亂時他無所作為，或說無可奈何。他底下的官員對解放軍駐藏代表說，康人本就跟衛藏不同的嘛，沒辦法也沒能力管。然而搞事的康人湧入西藏，十分支持達賴，整個變成一個大亂局。金沙江兩頭的康藏地區就像烏克蘭是俄羅斯的緩衝區，康區一亂，事情就亂。朝鮮戰爭的中美鬥爭背景，恰恰更使西藏提供美國給中國整事的機會。順提，當時康區和川西的司令員是劉忠，乃出身自閩西上杭才溪鄉的客家中將。長征時他和紅軍就走過康區，他們實際上比老外懂藏族，把民族和諧看得很重。

上：1950年昌都戰役中被捕的英國人福特（1923-2013）。1955年被釋放，驅逐出境。這是2013年達賴喇嘛頒獎給他。同年大約五個月後福特過世。90歲。

達賴成了政治產物。起初流亡到印度後，印度對他不友善，1962年中印戰爭後才對他好。之後在西方更受歡迎，過美好日子。至於班禪，一直在藏區奮鬥，為藏人說話，還寫過七萬字上書中央，幾年後卻挨了整。蔬菜哥表示班禪比達賴可敬，卻遭有些西藏人嘲弄是「中國的喇嘛」，情何以堪。多年前，達賴就曾表示接受西藏自治（海外藏人反對聲音不小），中國政府也很希望他回去，但事情卡在他想重新獲得掌管西藏的政治權力，中央不可能答應。他在海外的流亡政府是各部會都有，他想全套搬回中國，這哪可能。我懷疑把流亡政府規模搞大、堅持對抗中共的目的是想從美國那兒得到好處。或說美國也樂見或逼迫他們非得槓上中共。

達賴的貢獻，我認為是將藏傳佛教帶向世界。對西藏本身的貢獻，我覺接近零鴨蛋，只能說事情不全是他錯。中共也有責任。不斷操弄的集團則是本質不變的美英帝國主義。

民族這個題目向來浪漫有趣，亦相當殘忍血腥。川西北的阿壩州裡另有羌族，人口和漢族各佔1.9成，藏族佔5.9成。蔬菜哥特別推薦一本台灣學者王明珂的大作《羌在漢藏之間》。蔬菜哥順口透過私訊告訴筆者尻尻：

「那地方的民族是沒有辦法一刀切誰是誰的。服裝作物節慶語言，都是不同比例混在一起。可山溝裡的村子跟村子間打來打去，沒完沒了。羌在漢藏之間的作者王老師去跟他們泡茶，當地的老人回憶解放前的歲月，那血腥啊……那個時候只怪我們沒知識，不知道大家是一個民族的（羌），好在政府來教育我們，就從此和平相處了。」

2003年聯經出版。此書也有簡體版。

★插播：長征經典

前面提到的索爾茲伯里（Harrison Salisbury），他就是《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The Long March: The Untold Story）的作者。此書是年逾七旬的他實地考察長征戰場所寫成，1985年於美國出版。

至於1930年代把中共介紹到西方的一本書則是記者埃德加．斯諾（Edgar Snow）所寫的《紅星照耀中國》（Red Star Over China）。此書是斯諾親赴陝北的見聞，描述毛澤東等中共核心人物，書中也帶了幾筆提到紅軍長征傳奇。1937年10月（此時中國已爆發八年全面抗戰）在倫敦出版後轟動國際，隔年1938就有中文翻譯版《西行漫記》問世。起初不叫紅星照耀中國，書商怕太替共產黨作宣傳。斯諾這本書正好是西班牙內戰（1936-1939）興起「國際主義」熱誠的年代。

「國際主義」源起於「西班牙內戰」（1936-1939）。當時全世界左翼、共產黨員不分國籍民族，看到西班牙有難，各國左翼全情趕赴西班牙參戰，幫西班牙左翼打右翼。同理中國或哪裡有左的同志、左的路線，大家也自然一起關心或支持，甚至要親身延續國際主義的行動力來到中國。西班牙內戰歷時大約兩年九個月，左翼戰敗了，但國際主義的種籽飄向世界，意義非凡。中國人也有參加的人。

事實上有個瑞士傳教士薄復禮（Rudolf Bosshardt）是最先出版長征書籍的人，他陰錯陽差被紅二方面軍「劫持」跟著走，沿途挺搞笑也挺辛苦，這先略下，在下集再詳談他的傳奇。

左上：索老的長征專書。右上：斯諾在1937的英文版本。右下：斯諾在1938年的中譯本。左下：1970年代中譯本重印的出版品。此外斯諾的妻子在斯諾採訪後的翌年一人去了延安，寫了《紅色中國內幕》（Inside Red China）即《續西行漫記》。

左上：斯諾1936年春在陝北訪問毛澤東。左下：再訪毛澤東。新中國成立後他來過三次。右側三張：1970年中共舉行國慶當天，斯諾在天安門。右上最右側是周恩來。右下最右側是林彪。他手裡的小本本，拿得是真情還是假意？囧。

捋古毛：毛澤東如何崛起（如何走遍客家庄）之始末

才溪行

毛澤東和共產黨為何得民心，不光他們沒架子，懂怎麼同底層百姓搏感情，而是他和黨想為工人農人無產階級做什麼，他們會把作法跟群眾講，而且去實踐，然後修正或堅持。這方面可從毛澤東在蘇區做的「鄉蘇」（鄉村蘇維埃）調查報告一窺究竟，這筆資料我將附在後文。光在閩西，毛澤東去了長汀七次、上杭九次，其中在上杭的才溪鄉去了三次。才溪鄉——也就是九軍十八師的才溪——能成為蘇區的模範區，毛澤東很有成就感，他認為這證明他走的路、所做的工作、所搞的革命是對的。先看一個花絮。

這是一部關於才溪的電影《毛澤東在才溪》。2021年上映。我查了一下對岸網站似乎毀譽參半XD。這是我將預告片截圖五張。左上：正在開類似鄉民座談會的活動，談土地改革、分田給農民的事。毛澤東在台上跟鄉親講話。右上：才溪擴大紅軍，很有士氣。中：才溪山區實景。中間這張和底下兩張是講毛澤東調研工作完畢，帶著書籍報告等資料返回瑞金。有人幫他挑擔子，有人背竹簍。走之前他掃墓，祭拜紅軍「大刀妹」等烈士。大刀妹聽起來有客家味。中央蘇區在贛閩山區經營建設將近六年，曾面對國民黨部隊五次圍剿。遙望才溪鄉山區景色，毛主席有點依依不捨，遠目。——附帶一提，電影宣傳語「最可愛的人」出自朝鮮戰爭時期〈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當時記者魏巍發表這篇描寫志願軍戰士的堅忍和大愛。

土地革命戰爭期間（第一次國共內戰）

開闢蘇區之前的歷史過程，以及共產黨對土改的重視和號召，在此得交代一下過程，順談毛澤東如何內外展開鬥爭之經過。

話說1927年國共合作北伐期間，蔣介石突然發動「清黨」（簡言之把共產黨清出國民黨、清出國共合作北伐的格局和團隊中），血濺共產黨員，國共宣告翻臉。中共不囉唆，立馬拿起了槍桿子，展開「土地革命戰爭」（1927-1937）。這十年期間有一個較中性的說法叫「第一次國共內戰」，土地革命戰爭是中共史觀的用法。

但請留意，我個人認為所謂中性說法不見得等於超然客觀。自詡超然反而容易趨向不客觀。超然並非迴避或跳開，真正的超然並非迴避各方立場或陣營，而是我充分理解和尊重你的用法。與其說「第一次國共內戰」是超然不選邊站（無立場）的用法，不如說這無疑是國民黨的立場罷了。你國民黨可以不贊成中共土地革命讓佃農分田的主張，但你的自以為中性的用法根本是在反對中共，你還不如用「反土地革命戰爭」還更客觀。因為你除了反共你根本提不出你的農民政策，了不起只講「國父說民生主義就是共產主義」，至於孫文的土地政策或三民主義那些，蔣介石和國民黨員根本講不出來。何況孫文的三民主義只是演講稿整理出來的。不是說他思想不夠無法寫書，孫中山非常偉大無誤（他有黑點的事情也仍偉大），但畢竟人家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是一整套的書本和實踐鍛鍊出來的。國民黨缺乏論述能力從當年至今以來是一個樣。只能唬攏軍閥我們有主義，你們沒有，我們的主義叫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你們軍閥沒知識不愛國所以請下台。既然如此共產主義至少比你三民主義更像主義，請問蔣介石要不要滾下台？何況宋慶齡都說你清黨是違背總理（孫中山）遺志、是個反革命份子了。我們姑且不說蔣介石有錯好了，就問你到底提出了啥？啥都沒有，只認為自己該掌權。

同理，國民黨講的「第二次國共內戰」自是指抗戰勝利後的隔年國共全面開打且定出勝負，中共叫「解放戰爭」。歷史上國共兩次合作、兩次對決。解放戰爭是要將人民從不公平的處境下解放出來，而你國民黨主張啥？——沒主張。還不如用第六次圍剿或第六次剿匪算了。再來，北伐的對象「北洋政府」算不算貶抑的用語？這是中性用語嗎？當時中華民國的正統是位於北京的政府啊，南方廣州叫革命政府，所以叫「國民革命軍」北伐。因為你採敵對立場就一直北洋北洋個不停，這算哪門子中性用法？他們有自稱我們叫北洋政府或北洋軍閥嗎？再來，有人講「日據時代」是有立場的用法，「日治時代」才中性，我說日據時代反而才更中性哩，為何？大家夥兒自行思索玩味可能明白我的意思。有立場不一定代表不中性、不客觀、不超然，故作中性反而在偷渡詭異偏頗的立場。以上我點出的問題不見得代表我全對，只能說許多用語底下可能都有貓膩，中共或左翼史觀的用語固然立場鮮明但搞不好用起來反而相對中性。

這還涉及在整個談話或書寫脈絡下作者的心態或潛意識是不是歪掉。在觀點混淆且偏差資訊充斥的環境下，只要作者的心態不算太歪，那也不必太計較。小歪可以，只好這樣。譬如有人愛用日治、英治，其實是不對噠，但他整個談話的脈絡或內容上還行，所選用的名詞暫時就不是重點了。近三十多年來許多人不願用日據，說穿了是因為過去國民黨給的教育講日據，怕跟著用挨人笑罵。我倒覺得愛看日劇更該用日據（啥啦冷翻）。講真抵死也要認為國民黨全錯，或自詡內省內觀又中性中立（內壢中壢？內射中出？）的人，我建議何妨用「日殖」才叫中性，才叫為台灣說話。不然就用老一輩的民間口語「日本時代」反而單純。

話說蔣介石清黨後，中共在同年相繼發動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廣州起義。左翼史觀叫起義，所謂（或許只是所謂）中性的用語叫暴動。南昌起義失敗後，部分起義軍前往粵東加入海陸豐起義。

【回頭草插播補充：發文後我回看我這幾段，在此作個補充。其實中共也用「暴動」此一用語，這是當讚美或正面用語。但自居中立超然的學者用「暴動」的意思則是：「人家只是想中性表述嘛。」甚至這是偷渡惡意。就像用日治也是，表面上認為這是中性用語但其實懷有肯定日本統治的意思。他是當「治世」的正面意思在用，或是他認為只是俗稱「統治」而已，這其實從他話語的脈絡可以感覺得出。有的人真的只是以「統治」來用，這無法跟他較真，但老實講他既然想講究才選擇用日治，那也很怪或有點歪，因為更講究就該用日據，沒必要在法西斯和殖民主義面前還迴避一點反對。反法西斯、反殖民、反帝國主義（包括反日本軍國主義）是很基本的人性價值，沒必要裝中立在那邊閃爍其詞。有個用語叫「反人類」、「反智」，在我來看自認很智的人常在反智，而反人類的人其實跟反生物也差不多，他們啥都反但不反自己，欠缺一咪咪起碼的反思。那麼愛用治，可清朝卻不叫清治，叫清領，意思叫「領政」，真夠神經，清朝比日本對待台灣人好八萬倍啊，包括對待原住民（當時叫生番）亦然，還劃出界線不讓漢人打擾他們咧。

這些用語或說法很吊詭嗎？但你在生活中興許本就在吊詭耍弄，是否真誠似是而非。這麼說吧，你說一個女生很上相，或說你比本人好看。她可能對這兩種說法都感到喜悅，但這兩種說法其實是牴觸的、矛盾的。我大可以解讀成「很上相的意思是所以本人醜」或「比本人好看意思就是不上相，請你以後少拍照或上節目」。可一個女生若按照我的想法去回應男方，那可能又太難纏了？或者並非如此，她分明是機靈有趣，男方若覺她難纏那是他自己蠢廢或自大。注意有個靈字，似更超越伶字。

此外，中共比較偏向把部隊倒戈向我方稱作起義，民間發起鬥爭的好事情（正義、正氣、大義凜然、講公理、求公道啥的）叫暴動。但有時也不一定，中共看民間的事兒也常可叫起義，部隊偶爾也可叫暴動……要看規模，看計劃（若草率搞一下只叫暴動，反之若經周密策劃，不是腦充血發個脾氣而已，或是和我方陣營密謀會商講定了，這叫起義）。又，偶爾中共也把暴動改成意思只是中性描述，此時跟自居中立超然者講的暴動意思一樣。以上補充似乎挺複雜，我講的可能也不大對頭，所以您老就記住：「中共或左翼常把暴動當贊語」即可。「起義」更是贊語無誤。我有個好友和人交流時比較不用「暴動」，因為對方（多半指台灣朋友）不懂他是贊語的意思，那他寧願講起義才意思清楚。2022/5/20】

海豐、陸豐合稱海陸豐，現在叫汕尾，台灣客家「海陸腔」指這裡。海陸豐山區講客家話，其他地區有的人講福佬話、潮汕話，皆屬閩南語系。有的講佔米話。這裡方言種類不止以上。若用一個有點流行的用語「結合部」來說，粵東這片區域每個地方都是結合部。我看若有人主張廣東省可以拆成十個省也不算錯哩。

據說新中國建立後所統計列出的56個民族之外，本來有人提出把客家也獨立成一個民族，但老客家葉劍英元帥反對，認為沒必要。為何？正因為他太懂客家文化和客家人，所以他反而認為這樣搞就搞錯了，成多此一舉。估計葉帥認為客家人自詡是正宗漢族怎麼反而被搞出去了，且這豈不是坐實土客械鬥時期一批神經兮兮的廣府人吐槽客家人不是漢人、非我族類。我意思並非說我贊成57族（該有客家族）或我贊成葉帥，我只更留意的是文化或「族」的題目本身充滿趣味。在談文化或思想問題時，如果我們學西方事事分析歸納個清楚分明，這不見得適用於中國或東方。不必太把人事物摳太細去做界定反而容納心靈慧力的橫向發展和縱深空間。

我插播扯到「（偽）中性」可能更吊詭的問題，一來想說的是所謂中性（有時或時常）反而是很硬梆梆的法西斯偏見或極右派立場。二來提出「不必硬去界定、劃分」才可能開闊通達而識出一樁人事物的趣味或更接近真理一點距離。難以界定，就不必硬去界定，套個文學用語叫「曖昧性」、「幽微」。順而我姑且用俗白的口吻來談國共。若你問我共產黨到底咋回事？他們是群啥樣的人？我可能打趣說，共產黨是亦正亦邪，至於國民黨呢？國民黨是暴政嘛，壞透了。這個「亦正亦邪」就有難以界定的曖昧性在。就像毛澤東是英雄也是梟雄，蔣介石什麼雄都不是，至多叫奸雄。

但我也可以再告訴你，講蔣介石或國民黨是暴政也是太過頭。蔣介石只是想稱霸，至於如何治理國家社會，他認為混日子就好，倒也沒想殘害老百姓。蔣和國民黨沒有思想理論和理想性，若我幫他們建構思維的話，他們是這樣：社會本就靠有錢人、企業主在統治和運作，他們吃肉，底下的庶民是吃骨頭喝湯，不是說這樣是對的，但這是正常的人性與生態。國父搞革命靠很多華僑給予金援，他們不富又怎能大手筆的捐？國民黨很實際，他們跟財團利益綁在一塊兒——現今台灣兩大黨皆然，中共在改革開放後也諸多這種見錢眼開的利益勾結集團，幸好這十來年有了（些）改革動作……以習近平的改革魄力來看，他若生在美國就是甘迺迪的下場，甘迺迪總統想大刀闊斧，自己國內的特工直接當街開槍做掉你，這叫美式民主？——，蔣介石集團認為錢是萬能，好比西北軍反我，我用銀彈攻勢分化收買，叫你的部隊倒戈比打仗快。真要打仗我也得靠錢買武器物資、給官兵發餉唄。國民黨的人大概能講出「錢不是萬能但沒有錢萬萬不能」就算反思了，就足以沾沾自喜是個智者。所以蔣在利益優先的思維主導下跟日本等列強也會半推半就勾搭在一塊兒，不會真的回應出強烈的動作。這類似二戰時德國打法國，為何法國倒這麼快？他們很多部隊都還沒投入戰爭呢，政府卻趕著投降。因為政府和資本家不喜歡法國左派持續強大，不喜歡自己變成被改革的對象，我投降德國一起勾結相對有好果子吃。

共產黨和左翼的人看法不同，他們認為有錢人、有權勢者的坐大和囂張不是正常人性的現象，這種生態是人為強加的病灶與病態，這是因為他們剝削、宰制人民，又有政府當共犯所積累出的頑疾。國民黨認為水清則無魚，清官比貪官可怕。共產黨認為你們別得了便宜賣乖，站著說話不腰疼，你們什麼官都一樣噁爛，只為私不為公，我革命給你看！呸，你國民黨還配自稱革命，還「國民革命軍」誓師北伐呢！到頭來根本是「反革命」軍。（「國軍」的叫法不光是中華民國國軍且是國民革命軍之意）

從怒潮澎湃到紅火發毛

中共土地革命的奮戰史得從一幫「南蠻子」說起。

廣東的海陸豐從1921年就一路在拓展農民運動，比同年中國共產黨在上海法租界宣佈成立的時間還早些。海陸豐的底色夠紅夠老，這裡農運、土改、抗爭是年年月月搞，頭人是在地人彭湃，他讀書一把罩，是留日的高材生，和在地的潮汕、客家鄉親搏起感情也是個天才型人物，而且他和革命先行者孫中山的關係還不錯。1927/4/12國共決裂之際，彭湃領導的海陸豐打從春天以來就曾起義抗暴，時間比朱德、周恩來領導的南昌起義還早四個月；比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還早五個月。

同年深秋，彭湃配合南昌起義過來的散兵游勇（算越挫越勇），發動第三度起義，史稱「海陸豐起義」，攻佔海陸豐二縣城，在海豐一舉建立「海豐縣蘇維埃政府」，時間在1927年11月中旬，這是中國史上的第一個蘇維埃政府，並且實力延伸到惠陽（今屬惠州市）、紫金（今屬河源市）。隔年3月遭國民黨反撲成功，轉入地下活動或游擊戰。抗戰時期台灣人鍾浩東夫婦從台灣輾轉來到粵東加入抗日游擊隊，廣義上就是在這一帶。在歷史上「海陸豐起義」較不受重視誠屬可惜，這和彭湃英年早逝有關，彭湃是毛澤東口中的「農民運動大王」。

上述革命行動相繼被瓦解或搞不下去後，中共面臨了才剛開始就挫敗的發展危機。回頭來看這是一段嘗試期、摸索期，此時中共該怎麼把路走下去？還搞不搞革命？該怎麼搞？大家分頭搞又該怎麼個分頭搞法？此時有個人意志力特別堅強，這人就是毛澤東。

當彭湃在粵東如火如荼展開革命的同時，1927年9月毛澤東率領湘贛邊界「秋收起義」的殘兵來到江西省永新縣的三灣鄉，做出歷史上重要的「三灣改編」。他把部隊重整，並確立黨指揮槍必須從上層作到基層的機制，還草創了三大軍紀。這夥人為之士氣小振，覺有苗頭了，說走就走，不到幾天立馬就轉戰附近的江西井岡山，開闢出中共第一個農村根據地。隔年1928年4月朱毛會師井岡山，這是革命以來的第一個小高潮。毛澤東在山村中還實施了他的農業政策，做得是有聲有色。

同年（1928），6月初夏，北方情勢有了變化。北伐軍威脅北京，張作霖不得已返回東北，卻在接近瀋陽時遭日軍埋伏炸死。接著，蔣介石同馮玉祥等人於北京商討北伐後期事宜前後，湘贛兩省的軍頭集中火力，會同朝井岡山展開「會勦」。說來打從去年南昌起義、秋收起義開始湘贛兩省就沒少打共產黨，甚至清黨前就把中共的贛南工會領袖陳贊賢設局殺害。「會勦」從7月初打到接近年尾之際，你很會「會」，我也會「會」，「誰敢橫刀立馬」的彭德懷領兵來會，井岡山上更是風雲際會。這句是毛澤東後來稱讚彭德懷寫的，下一句是「唯我彭大將軍」。

不到幾天後，年底，東北的張學良「易幟」（降下北洋政府象徵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的五色旗，改掛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幟），使蔣介石得以宣告完成北伐。換言之父親張作霖的死，讓張學良更認識到日本人不安好心，他願意和國民黨團結在一起推蔣介石為共主。而在遙遠的南方，井岡山仍在戰鬥。

在會勦的壓迫下，加上山上太冷，饋燒餓肚子久了不是辦法，1929年元月歷史的一刻又來了。彭德懷留守，朱毛先下井岡山，在江西省境內來了一趟「短征」（這是尻式說法），從湘贛邊界跑到贛閩邊界經略，把閩西龍巖、上杭、永定都做了一場巡禮，這——就是中央蘇區的雛型（前面提到中央蘇區是1931年11月宣佈成立的）。這段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中共在大致在全國五個地方（選在幾省交界的山區）建立過較大的蘇區、革命根據地，在延安之前最火紅、規模最浩大的地方自是贛閩這片山頭。朱毛夠威。當時朱毛下山的同月底，彭德懷奮勇突圍，也下了山，儘管損失慘重只剩283個戰士，之後仍和朱毛那廂的林彪部隊會師成功。

1929年春，在朱毛下井岡山後的兩個月，國民黨內部的「蔣桂戰爭」爆發。因而會勦的兵力暫時抽走，得去忙國民黨家務事。何鍵很愛挺蔣介石，跑去幫忙打桂系。朱毛等人一旁看笑話，彭德懷仰天長嘯，喝了一大碗酒，大啖客家土雞，慶祝井岡山不戰而收復。

蔣桂戰爭是國民黨北伐成功後第一場黨內兵戎相見。李宗仁、白崇禧領軍的桂系，在結盟張發奎後一起反蔣，後遭蔣介石擊敗。同年秋天「蔣馮戰爭」接力登場，換西北軍要單挑蔣了，才鬧一個月就沒戲。年底冬季「蔣唐戰爭」，這次是唐生智反蔣，他之前還幫蔣打過馮，大夥兒混戰一通，這次只鬧到隔年元月就給蔣介石擺平。蔣在焦頭爛額中倒也轉過一輪走馬燈成了打遍天下無敵手。

大約在蔣桂、蔣馮戰爭銜接時期，毛澤東持起筆來，潤了潤墨，此時可看出他的心情，對「業績」感到滿意。

《清平樂·蔣桂戰爭》

風雲突變，軍閥重開戰。

灑向人間都是怨，一枕黃粱再現。

紅旗躍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

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

《清平樂·蔣桂戰爭》毛澤東書法。

朱毛內鬨

只不過，毛澤東眼見國民黨內戰而看笑話，說是這麼說，但潤之操心的事兒可不少，只因中共內部也產生了矛盾。小科普一下毛澤東字潤之。這廂朱德和毛澤東發生了激烈爭執，從下井岡山就嘔上。簡言之朱德、陳毅（兩人後來皆十大元帥，朱德是十大之首）不滿毛澤東抓了所有軍權，從年頭槓到年尾。1929年一整年以來毛澤東在掙扎中度過。

前面提及此時中央蘇區還沒宣告他們是中央，那試問中央在哪？在上海的周恩來身上。他藏身在上海發號施令。當時蘇聯的布哈林是共產國際書記，布哈林下指導棋，認為朱毛該將部隊徹底打散，不然會給國民黨全吃。於是周恩來發了一封「二月來信」，給毛澤東傳達布哈林的指令。毛澤東認為吃屎去吧，你們根本不懂狀況。周恩來看了毛的覆信覺得毛不無道理，但覺得還是該勸毛。於是派來一個代表（名字省略以免訊息量太大）來一起領導朱毛。毛不鳥那人。五月，鄧子恢扮演引路人，毛澤東指揮紅軍橫掃閩西諸縣，毛澤東的魅力震撼客家鄉民。

但朱毛內鬥仍在，這次乾脆訴諸投票表決，朱德叫陳毅出來選軍委書記的寶座，林彪等人挺毛，選舉結果毛惜敗。毛挺錯愕，心情超不爽，不巧此時還得了瘧疾，於是跑去閩西養病（毛養病多次咳咳）。來回折衝期間，陳毅算中間偏朱派，在朱毛二人在中間打圓場。六月陳毅在龍巖主持會議時對雙方發表批評，給予朱德書面警告，給予毛嚴厲警告。毛懶得鳥，繼續養病散心，體驗客家風情。緊接著，七月，國民黨對閩西發動攻勢，朱德和陳毅招架不住，只好去上杭的蛟洋鎮拜請毛澤東出山。

上杭的蛟洋鎮，有座美到不行的道教建築，文昌閣。歷史不算長，乾隆時期蓋的。紅軍領導和幹部曾在這裡開會。在附近有一個1929年創辦的蛟洋紅軍醫院，是閩西第一個紅軍醫院。院內分工很多，下圖的「洗衣隊」是院內一個單位，隊上發這張證件。這位阿婆當年參與其間。蘇區第一個銀行也是在蛟洋創辦的。

上：當年蛟洋紅軍醫院的照片。本院選在傅氏宗祠（傅家祠）設立。毛澤東等人在這裡搞建設，做工作，在這裡深耕紮根，真不想離開這裡。為了革命，必須長征，這裡的子弟們許多跟著紅軍上路，勇敢離開家園。當年的紅軍醫院基於各種因素搬過幾次，從上杭的蛟洋搬到上杭的古田，又搬到龍巖，最後搬到「紅色小上海」長汀。毛澤東當時的愛人賀子珍在龍巖的紅軍醫院分娩，接生的人是蛟洋過來的一個軍醫。左下：傅家祠的後人新修祠堂，特別強調這裡曾是紅軍醫院，以此為榮。這裡是客家之光也是紅軍之光，可來祭客屬傅家祖宗也可笑談紅軍當年事。右下：建築鳥瞰，有客家田園情調，跟台灣鄉村的格局環境也貌似。

毛澤東從而顧全大局暫時復出，和朱德分頭領兵作戰，把上杭縣城奪下。此時毛的脾氣還是很大，之後九月朱德說要開會，毛不去，還發表堅持抵制朱德和陳毅的聲明，公開講要打倒陳毅主義。陳毅急壞了，繞過香港前往上海找周恩來商量。毛甩甩衣袖，繼續養病去，住到永定的牛牯撲。在這裡他用竹子搭了一個「饒豐書房」，讀讀書寫寫詩，或和賀子珍談情說愛，過憂鬱又美美的小日子。忽然某一天國民黨有支小隊伍突襲打進山裡，毛嚇得毛掉滿地趕緊逃往別處躲。

1929年毛澤東在永定縣岐嶺鄉的牛牯撲村養病，發生一段傳奇故事。當時毛澤東住在金豐大山、青山一帶的一個竹寮「饒豐書房」，不料國民黨忽然攻進山裡。毛澤東正好感染瘧疾，病情頗重，一個叫陳添裕的人智勇雙全，背起毛澤東在山裡逃亡。陳添裕故意將草鞋倒穿，使足跡迷惑追兵。毛的身形大隻，陳添裕費老大勁兒背著他上上下下。解放後，1953年的國慶，毛澤東忽然想起恩人，邀陳來北京觀禮。陳因愛人分娩，53歲中年得子，走不開，叫弟弟代替他去。這些鄉親真了不起，成就出「倒穿草鞋」的歷險傳奇。右下：毛澤東讀書起居的「饒豐書房」，仿照原型重建。左：毛澤東和第三任太太賀子珍（1910-1984）攝於陝北。兩人在閩西時曾住在饒豐書房。結果毛這次大難不死，賀子珍也平安，毛的第二任太太楊開慧隔年卻被國民黨殺害。賀子珍替毛澤東生了許多小孩，一女一男在閩西生的，一女在長征途中生的，都因戰爭直接或輾轉交給當地鄉親收養，這其中很多戲劇性的故事，暫略。

卻說陳毅和周恩來碰頭後，殷殷奉勸中央（周恩來），此事不宜再拖。陳毅嚴肅的說，我看還是得讓毛澤東領導局面。周恩來遂寫下史上著名的「九月來信」轉交毛澤東，意思是都依你。可之前的選舉結果怎辦？周恩來和陳毅認為，那就再開一次會，這次甭選了，直接把軍權給毛。這二月來信和九月來信都可算周恩來的BL「情書」。周恩來忙得很，在此前後中央還派了25歲的鄧小平去廣西西部籌備起義。

此時大約在秋季，毛澤東寫下《清平樂·蔣桂戰爭》。墨跡都還沒乾，蔣馮也打上了，可一個月就打完，1929年11月底結束。這怎回事？只因馮玉祥陣營有人倒戈，輸得比桂系更快。倒戈的那位將軍很有名，叫韓復榘（抗戰初期蔣介石槍斃他是大事件，說他不該棄守山東）。幾乎在蔣馮戰爭結束的同一時間，陳毅終於繞了一大圈回到閩西，將好消息帶給轉去長汀養病的毛澤東（1932年秋又去長汀養病一次，這是不同年份的事，也跟軍權有關）。毛看了九月來信大樂，當場說自己病好了。

於是12月底中共在上杭古田鎮召開史上重要的「古田會議」，讓毛澤東正式再掌兵符，當選「前委書記」。前委即「前敵軍委會」。幾天後，隔年1930年年初，毛澤東以一封信答覆林彪的疑慮，標題取自尚書典故：「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這封信被後世看作毛澤東在古田會議唱出的勝利篇章。毛澤東這人自信超夠，他不是在作文，他是真的認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革命可以成功。這場風波過後，值得稱頌的是朱毛大和解，不打不相識，還成了一對老鐵。

一般來說，中共軍史把南昌起義（打響革命）、三灣改編（順上井岡山）、古田會議（毛在贛閩根據地復出）當成中共「黨絕對指揮軍隊」思想的發端、奠基、成型的三階段。這還涉及紅軍的思想和風格該如何與舊軍隊（包括軍閥、蔣介石）作區隔，讓百姓認為紅軍是無產階級人民軍隊，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中國是可以有希望的。此外也關係到如何治理蘇區，將發展紅軍和土地改革做結合。

上杭的古田鎮，這裡比上杭的蛟洋和才溪、永定的牛牯撲都有名些，只因黨史較注重會議和戰役的發生地點。如果在上杭一個縣裡走一趟紅色之旅，古田、蛟洋、才溪都可以去。這六張照片是古田會議的召開地點，座落在荷田和稻田中。這裡叫「廖家宗祠」，又名「萬源祠」，建於1848年，是古田廖氏所建。當地第一大姓是廖，乃客家人，堂號「武威」。源起東漢，一個叫廖扶的人，綽號北郭先生，不願作官，在民間講學，影響不少學生，於是他的風範代代相傳。請留意中右那張，入口處的橫批「北郭風清」。上下聯是「萬福攸同祥綿世彩；原泉有本派衍義溪」。外側的上下聯更有意思：「學術仿西歐開弟子新智識；文章宗北郭振先生舊家風」。為何這樣寫呢？辛亥革命後，廖家祠成了一個小學，叫和聲小學。之後紅軍進駐改叫曙光小學。從這個對聯可看出中西方的學問都很重要，我很滿意。在台灣的桃園觀音有個武威村，居民都是廖姓客家人。

廖家宗祠保存完好至今，屬全國重點文物保護的對象。這三張我的用意是把鏡頭逐漸推進，欣賞建築的整體景觀，然後是大門口，然後進屋看古田會議的會場。當時台上放兩張八仙桌，會就這樣開了。如果沒有這場會議，毛澤東沒法復出，儘管將近兩年後毛又下去了，但這兩年蘇區的紅軍為之茁壯，紅軍有了底氣。若沒這個底氣紅軍沒法走得更遠。

1930年毛澤東復出掌兵權的這年，國民黨又內戰了。桂軍、西北軍、山西軍（別忘了閻錫山）組成討蔣聯軍，巨頭們登報宣佈討蔣，「中原大戰」登場。而且張發奎又來幫忙了，聽到打蔣介石大夥兒都來勁。這其中西北軍軍力最強，兵員最多，馮玉祥底下有孫連仲、張自忠、馮治安、吉鴻昌、趙登禹等名將。蔣介石不簡單，竟然戰勝，完了立馬就朝贛閩紅區發動第一次圍剿……這就串上了我之前寫的第一大段歷史復盤捋古毛（從九一八事變、一二八事變、長城抗戰談抗日的重要性）。

李立三搞笑

1930年還有個重要插曲，一個叫李立三的人，在周恩來跑去莫斯科開會時把指揮權全部抓來手上，6月份搞出一個「立三路線」，神經兮兮的宣佈時機到了！全黨總動員（玩具總動員？）和國民黨決戰吧。他反對毛澤東「農村包圍城市」戰略，提出「城市中心論」，要全國黨員跳出來搞大城市工人暴動，然後「會師武漢，飲馬長江」。口氣很大，毛澤東扶額吃吃苦笑，在贛閩根據地不大鳥他。李立三瞎鬧三個月後周恩來於9月返國糾正了他，總算風波過去。不久李立三被派往蘇聯做檢討報告。

但別看只有三個月，這讓脆弱的中共當時損失很慘，全國各城市的組織一動起來都被國民黨滅了。

【回頭草糾正：我提到「毛澤東不大鳥他」這應該是我寫錯了。黨中央在李立三主持期間，毛澤東連續兩次對長沙展開攻勢，這就是執行李立三攻打大城市的戰略。兩次都啃不下長沙，只能敗退撤出。】

李立三、李莎夫婦。李立三（1899-1967），湖南醴陵人。李莎（1914-2015），俄羅斯薩拉托夫州人，本名葉莉扎維塔▪巴甫洛芙娜•基什金娜。李莎入籍中國。左下：《生死絕戀》一書描寫他們夫婦倆的故事，2008年出版。文革期間李立三夫婦身陷囹圄，一死一存。1980年兩人獲平反。右上：李莎晚年生活照。她活了101歲。李莎曾獲俄羅斯和法國政府頒佈勳章；因早年留法。右下：李一純（1899-1984），湖南長沙人。李立三是她第二任丈夫，她也是李第二任妻子。兩人都結婚四次。她跟楊開慧是校友，第一任丈夫楊開智是楊開慧的哥哥。李一純很開放率真，她主動甩掉前兩任丈夫。似又挺封建的，把七妹三妹分別介紹嫁給這兩任前夫。第三任丈夫蔡和森因革命犧牲，並非她甩掉的。李莎是李立三第四任妻子。

李立三風波過後的兩個月，1930年11月毛澤東發生一件憾事。太太楊開慧（1901-1930）被湖南省主席（湘軍首腦）何鍵逮捕處死。毛在秋收起義前就叫她先回長沙鄉下老家以策安全。楊死後，毛說「開慧之死，百身莫贖」。賀子珍則是毛澤東在井岡山認識的共產黨員，在山上結了婚。

毛澤東在1957年著名的一首詞《蝶戀花‧答李淑一》頭一句「我失驕楊君失柳」，指的是你我二人的另一半都為革命犧牲了生命，毛失去楊開慧，而李淑一失去了丈夫柳直荀。楊和李是同學兼閨蜜，柳就是楊介紹給李認識的。

插播：《蝶戀花‧答李淑一》全文和典故：

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揚直上重霄九。

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

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爲忠魂舞。

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倒數第二句「忽報人間曾伏虎」指革命終於成功，打敗了蔣介石和國民黨。

原先題作《蝶戀花·游仙》。1957年年底毛澤東回信給長沙第十中學的「十月詩社」，表示改叫「贈李淑一」。1963年《毛主席詩詞》出版，改叫「答李淑一」，此後就定下。

1933年李淑一得知丈夫含冤遭同志錯殺，當時曾寫了一首《菩薩蠻·驚夢》：

蘭閨索寞翻身早，夜來觸動愁多少。

底事太難堪，驚儂曉夢殘。

征人何處覓？六載無消息。

醒憶別伊時，滿衫清淚滋。

1957年李淑一將這首舊作寄給毛澤東，信中提到毛在1921年曾贈楊開慧一首詞《虞美人·枕上》，希望毛將這首抄一遍回給李。毛回信說：「大作讀畢，感慨繫之。開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寫了罷。有《游仙》一首為贈。」這就是游仙的由來。

毛楊結婚是在1920年年底。1921年毛楊都加入共產黨。同年，毛贈楊的那首《虞美人·枕上》如下：

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

夜長天色總難明，寂寞披衣起坐數星寒。

曉來百念皆灰盡，剩有離人影。

一鉤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抛眼淚也無由。

毛澤東再次地位動搖

話說1931年深秋，中央蘇區政府宣告在瑞金成立，一個多月後，年底周恩來前來中央蘇區，這簡直唱起一齣群英會。年底還發生一件大事，西北軍的董振堂陣前起義，真可說是好戲連臺。他帶了17000個官兵加盟紅軍，外加大批物資軍備，而紅軍當時本只30000人。後來的長征周恩來也是徹底參與的，角色吃重。有個問題，長征時陳毅在哪？他腿有傷留下來和鄧子恢他們打游擊。

問題是周恩來一駕到，他的位階比毛澤東高（至少沒比毛低），軍、政一把抓，除了政治面的職位，他在軍事上也是個統領，大家常喊他副主席，只因他還擔任「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簡稱中革軍委或軍委）副主席。毛主席的主席是蘇區人民政府主席，不一樣。

周恩來跟毛澤東的相處還不錯。至少表面不錯，他倆此一時期還沒那麼要好，真正交心是在長征。但更不妙的是國際派那批在蘇聯受過共產國際薰陶的留學生跟毛不對盤，而周偏向國際派多一點。中共連憨實樸拙模樣的朱德都留學過德國，幾個大咖中就毛澤東沒出過國門。毛澤東哪來的自信跟他們鬥，這也是歷史上可觀之處。為何？毛澤東淵博，書沒少唸，口才和文筆不凡，他沒鄙視他們就不錯了。以台灣部隊的用語來說，毛澤東像「一般兵」，國際派像「大專兵」。

王明耍狠——國際派是書呆子兼煩人精

事實上1931年年初就苗頭不對了。前一年李立三才來亂過，可這年王明（1904-1974；安徽金寨人）在共產國際撐腰下竄起，他成為國際派的領頭羊，「大專寶寶」、「海歸派」或「陸歸派」都挺他。王明一部分主張和李立三重疊，看不上農村包圍城市。而且他認為大他11歲的毛澤東是投機主義，沒他左。

王明等國際派認為地主是壞蛋，田產充公就算了，沒資格還擁有田地，毛澤東則向來認為地主也該分到一部分田，不然他們吃啥屁，他們也有勞動權和勞動價值可以幫助地方吧。王明認為全國不夠左的人都不要合作，毛澤東認為有的中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做小生意的人本就比較搖擺，但他們也是受害者，我們要爭取過來，這哪是對他們諂媚和妥協，至少我們不必全樹敵吧。

在打仗方面，王明他們認為要主動出擊，要搶攻，要積極，要擴大蘇區。毛澤東認為要以守帶攻，誘敵深入後解決對手，然後才把地盤擴大。用足球來說，毛澤東打的是「防反」（防守反擊），守得住我就跟你永遠0比0，可一旦你陷入我的局裡我斷球反擊，打贏了是我賺。所以要將防反訓練成精準又高效能，他有信心紅軍是支足以突擊得分的正規軍。總之國民黨實力強資源夠，可他們著急，那就慢慢跟他磨。換個說法，王明、博古等國際派強調「氣勢論」，要採取主動性，勇敢往前打，氣勢上讓國民黨喘不過來，一波又一波壓上，亂軍中我等著進球。毛澤東認為這是鬧劇嘛，一個個說得一嘴好球。防反也可以有氣勢啊，這是毛對比賽的閱讀。

1931秋天王明意氣風發的去了莫斯科，但此時國內已然由國際派把持，博古在蘇區比周恩來還大，當的是總書記。王明很樂，跑去蘇聯遙控操盤，認為中國革命有共產國際靠勢最重要。

國際派從1931年年初快速壯大起來，從而一路掌權到1935年年初長征時期的遵義會議才收聲交棒。毛澤東這四年來心情很起毛球，只能壓抑。而且第五次反圍剿，甚或說後兩次反圍剿，在蘇區冷凍毛澤東時期他們的指揮能力就很廢了，從冒險主義又轉成保守主義，從一個極端轉成另一種極端，導致第五次大崩盤，讓辛苦深耕六年的中央蘇區拱手讓給敵人。

【回頭草提示：李德在第四次反圍剿之後才來到蘇區，起初倒是沒想抓軍權，但之後國際派希望他來領導第五次反圍剿。前三次反圍剿是毛澤東領導，第四次是國際派。第四次之所以沒輸，甚至有點膨風的宣稱戰勝，主要是靠毛之前給部隊打下的基礎。】

李立三和王明在人格特質上不一樣。李立三腦子比較簡單教條，他認為按表操課，搞革命當然是發動工人。毛澤東認為全國農民最多，農民問題最嚴重，要靠農民凝聚力量，工人是發動鬥爭能量的配角，不能把馬克思主義教條化。至於王明這人就更煩了，花樣更多，更剛更教條，腦子隨便發想就隨便發號施令，反正只捧蘇聯LP。鄧小平在1965年一篇文章中曾寫道：「毛澤東同志說，他從一九二五年起，差不多用了六七年的時間，才開始真正瞭解農民。」意思是毛澤東對農民問題下過苦功，譬如有時要從減租減息來作，有時要從分田來作但無論如何打地主不是亂打，地主也是人。

更威的是，王明在1931年初派張國燾、夏曦等人分別前往不同的根據地擔任領導，叫他們搞「肅反」（簡言之是抓內奸、清廢物），針對的自是不夠左傾、不夠挺王明路線的人。李淑一的老公柳直荀就是被夏曦殺的。張、夏也混過蘇聯，只當聽王明的就是聽大毛的。這兩人大殺特殺，讀書人出手之狠。國際派很多疑，國民黨胡亂寫信到蘇區給誰，故意離間他們，國際派就當成證據，認為這下抓到了。所以國民黨也很故意，樂於把假老鼠屎扔進紅軍的鍋子裡，認為紅軍遲早玩不過國民黨。說國際派多疑，其實他們也很故意，就是要找機會整人抓權。中共內鬥不比國民黨少。

毛澤東下台一鞠躬

1932年10月「寧都會議」使毛澤東終於被國際派等勢力解了兵權。這才使毛澤東再次去長汀養病。此時博古還沒到瑞金，毛澤東就下台了，國際派威力非同小可，朱德和陳毅比起他們只是軟柿子戅芭樂。更何況不久後博古駕到，毛澤東整個被打壓。博古剛到時，有人跟他說毛澤東懂這裡的狀況，你還是得找他聊聊，博古詫異笑說，跟他有什麼好談的呢。

「寧都會議」主要談軍事，涉及毛澤東誘敵深入的戰略，和主張往外速戰對決戰略的路線之爭。此次毛失勢後蟄伏挺久，長汀養病的隔年，1933年秋來到了上杭才溪鄉寫出《才溪調查報告》，然後繼續一路休睏到1934年秋瑞金風雨飄搖，長征開始。1935年長征途中在貴州「遵義會議」才扳倒國際派，復出領軍。

毛澤東下台指的主要是紅一方面軍（即中央紅軍，等於贛閩蘇區紅軍唯一主力部隊）的總政委一職，由周恩來代任。代個鬼毛，不多久就正式繼任（用古文講叫「真除」）。但人民政府的毛主席仍是毛主席，好險哦。

毛澤東失勢，當時最挺他的四大寇之一鄧小平受到波及。事情的由來要從「百色起義」說起。1929年底古田會議即將召開前， 12/11鄧小平、張雲逸趁蔣桂不合，在廣西發動百色起義建立蘇區政府，這是紅軍和壯族、瑤族等少數民族合作打出的勝仗，自也少不了廣西客家人的熱情參與。這幫漢子經略到翌年1930年入秋放棄根據地，全軍往東轉移，跨越黔、桂、粵、湘、贛五省邊境於1931年夏天進入中央蘇區。合著這段路也算小長征了，共計7000里。鄧小平等於在後來中央蘇區長征時走回頭路。說起當初放棄根據地，只因中央已被「王明左傾冒險主義」統治，叫鄧小平去打大城市柳州、桂林。鄧小平覺得這是起痟，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乃行軍轉往中央蘇區，受到毛澤東熱烈嘉許，國際派看了頗不是滋味。鄧小平不滿16足歲就留法乃至留蘇，但他不贊成國際派，他支持的是毛澤東路線，說他當時把毛當偶像不為過。周恩來也是留法留蘇的背景，當時他基本上偏向國際派，或說他就是其中一員亦可。他認為我們看得到的問題蘇聯和共產國際怎麼可能看不懂，就像麻將大師怎麼可能比麻將新手笨，但周有時對國際派的意見仍有所保留，一路參與革命以來可說腦子裡充滿修正與掙扎。後來毛下去了，鄧開始被找麻煩，撐了幾個月後遭嚴厲處分，成為他號稱「三起三落」的第一落。圖為鄧小平和少數民族人士合影。時間大概在1950年代。

寧都會議之所以毛澤東受擠兌，這還涉及紅軍內部的一樁傷痕史「富田事變」。此事件波動了將近一整年，從1930年8月頭疼到31年7月。那時紅軍內部搞肅反搞過了頭，且又因為挺不挺李立三發生爭執。負責肅反工作的人叫李韶九，算是朱毛底下的人。朱毛把肅反交給他後就上前線打仗去了。李韶九這傢伙心態偏差，手段兇殘，坑害了許多人，導致紅軍一個部隊爆發兵變，並將李韶九扣押下來，沒殺掉算客氣。後來朱毛從前線打仗歸來，事情已然發生，知道李韶九很爛也來不及了。各方展開談判協調，鬥來鬥去。兵變抗議的一方（其中一位是政委曾炳春）本屬無辜，但偏偏又挺李立三反毛。他們是無辜的，以及他們在路線上挺誰是兩件事，但綁在一起就更複雜。他們做假資料抹黑毛，並派人去上海向李立三申訴。之後在陳毅斡旋下他們釋放李韶九，毛澤東一方亦想大事化小，聽從項英代理周恩來將此案定性成內部鬥爭（意即你們不是紅皮藍骨，大家都是紅的只是意見不同，這樣罪名就可大可小）。就在此時中央從上海派了調查團過來，將兵變一方定性成反革命，這下事情再次大條。此時中央改由王明操盤，但兵變一方不知是否資訊欠缺，李立三明明早已失勢，他們卻仍講自己挺李立三，這讓王明很為難（直白說等於給王明樹敵了）。同時，中央把項英的代理職務撤銷，叫毛澤東接任。毛接下這個爛攤子，平息紛爭的方式是將兵變一方處決多人。

這整件事成了毛澤東在寧都會議受批評的理由之一。基本上在我來看，毛錯很大但他認為當時只能這樣收尾，然而比起更愛殺人的國際派毛也無法申辯啥了。毛心裡的感受是，你們國際派除了鬥爭殺人關人整人還會啥？跟國民黨打仗完全不靈。

另，有人講毛當時殺了7萬多人。不是說同年年底1931年西北軍起義帶來1.7萬人浩浩蕩蕩加盟3萬紅軍嗎？所以紅軍本來有10萬？見鬼了。據說毛當時把連長、排長幹部也處決一大堆人，這種出手就夠大了，何必還嫌他的黑點不夠大？難道他下令殺戰士（阿兵哥）？一個基本常識，你誅殺基層戰士還能帶兵嗎？戰士基本上一個都不能碰噠。在中共的理念中戰士是最底層的人，造反能力有限（讀書人作惡才叫惡啊），你跟他計較啥？關照都來不及了，吸收或爭取過來再教育學習即可，何況共產黨缺兵啊。殺戰士等於殺群眾，可能嗎？國民黨才會不把小兵的命當命看。所以7萬人包括老百姓？毛都主張土豪也該分田了，肅反到大開殺戒株連九族似的，可能嗎？

之後李韶九下場如何？這無法得到確切答案。據說1934年他沒跟著走長征，1935年在游擊區被陳毅斃了。另一說，陳毅的新婚妻子在肅反期間就是被李韶九逼到自殺的。

富田事變的11～12年後、寧都會議的13年後，1945年4月毛澤東在中共七大（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提及，「肅反，走了極痛苦的道路。反革命應當反對，黨沒成熟時，在這個問題上走了彎路，犯了錯誤。」他講這番話是他從抗戰中期在延安發動整風運動宣告結束之際。延安整風運動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排除共產國際對毛澤東的干涉（王明原本坐鎮莫斯科但抗戰爆發後就返國來到延安），以及皖南事變後他認為黨有了危機必須整頓。毛很厭煩國際派且必須展開鬥爭可以理解，問題又叫搶救運動，事情就更大搞起來，這不免成了毛的黑點。不過從七大的前述談話來看，他內心還是理性的，認為這些事讓他痛苦，也提到了錯誤。對這些運動（包括很多人愛提的文革）後來中共大致都做了糾錯，給受害者算是做了一定程度的平反，或公開給他們平反。

董振堂的起義史稱「寧都起義」（寧都兵變），和毛澤東遭冷凍的「寧都會議」都發生在寧都，名詞容易混淆。這是連續兩年在寧都前後發生的事。寧都起義的西北軍，隔年有一批人在蘇區也遭來橫禍，這同樣是暗黑史。多年後逝者得到平反，歷史還了他們公道。

「土地革命戰爭」的古毛捋到這兒。

董振堂（1895-1937）烈士在長征中屢次扛起斷後重任，所部番號「紅五軍團」，人稱「鐵流後衛」。朱德的一句：「老五斷後，我放心。」帶給他莫大的肯定與榮譽。董振堂是悲劇英雄。他徹底參與長征兩年。不料長征後陣亡於另一場「西路軍」西征，當時可突圍卻選擇死守，徹底壯烈成仁。上圖是董振堂雕像，於河北省新河縣老家的紀念館。下圖是他的後人。董振堂的死和西路軍的全軍覆沒，是毛澤東的責任，或是張國燾盲目熱衷要打這仗所導致，或是前線指揮員和政委的問題，這是一筆爛賬。

★後註傷記：西北軍「雙振」讓人唏噓

寧都起義中，和董振堂一起率部起義的將領還有趙博生（1987-1933）、季振同（1901-1934）。趙在改效紅軍一個月後就死於沙場，他認真賣命，死得單純。季振同死因複雜，含冤而死。一來季在蘇區失去軍權，不像董、趙仍可帶兵，心情變差，對高層難免埋怨。再者，馮玉祥可能受蔣介石壓力，找人偷交一信勸他回頭，他把信交給政委以示坦蕩，卻仍使中央蘇區懷疑他不忠（之前其他蘇區就發生過收到國民黨的信而成罪狀的事）。三來西北軍必須有一段時間去適應紅軍，雙方文化、規矩、習慣、用語都不同。共產黨規定很多學習科目，確實該學，他們也想學，但需要時間。西北軍比較大而化之慣了，士兵（中共叫戰士，看！很多習慣都改）油腔滑調的很多，風格散漫輕挑或風趣逗比，甚至高級軍官（重要幹部）難免也是，據說有一高官私下發牢騷講過火大了走人。

他們起義的主因是不滿蔣介石，起義後沒有不忠於紅軍的想法，但要真正變成徹頭徹尾的共產黨，要有那個氣味和靈魂，究竟需要時間，可自詡高尚的國際派操之過急……甚至國際派有種給紅軍找事的天性，認為這幫人裡面投機的要清出來，「他們」不但對共產黨不認同或不忠誠還可能是奸細。

1932年季振同等九名軍官遭逮捕，此時離起義還不到半年。軍事法庭審判後將他們處以死刑。周恩來簽了字。毛澤東前去求情，說這像話嗎？人家是起義的啊。於是法庭改判季振同和另一高參監禁十年，其他三人監禁八年，其他四人仍處決。1934年長征前，怕帶著走麻煩，竟將季振同等人處決。周恩來晚年曾說當年自己這件事做錯了。其實以他的智慧怎可能多年後才發現錯誤，問題是國際派或某些人給了他壓力。1979年季振同和那位高參二人在西北軍老部下姬鵬飛、黃鎮、李達等人上書中央後得到平反。這一段暗黑史說明搞革命會犯下錯事，值得警惕。在此特值一提的是，黃鎮是畫家，他畫過董振堂，詳見下集附錄。

回看當年國共兩黨的人大多很年輕，或許毛躁了點，在開展內外鬥爭中不免陷入錯亂。毛在1934長征那年41歲，他還算老的。這年蔣介石也才47歲，國民黨的人也是大多比蔣年輕。周恩來36歲，簽下判決書是34歲。周總理一生風評好卻仍犯過糊塗。董、季、趙的照片都很少，茲以董振堂的雕像代替三者和所有西北軍英勇犧牲或受冤屈者。董振堂、季振同我稱之為「雙振」。董後來之所以選擇死守戰死，在心理上多少可能背了西北軍的包袱，他必須證明自己忠於黨，大家早就當他自己人了他也仍下意識要證明。董振堂和他率領的這批西北軍子弟參加過兩次偉大的長征——1926西北軍長征、1934紅軍長征，這是董振堂等指戰員的驕傲。

人間處處有暗黑，1949年國民黨撤離重慶前，特務手持匕首將「西安事變」主角之一的楊虎城一家八口滿門殺害，包括妻子、年幼子女和僕人一個不留。

才溪行的鄉蘇調研

關於毛澤東所寫的〈才溪鄉調查〉，簡介如下。他很花心思在群眾身上，觀察他們的生活所需，研究蘇區建設方案。大家沒時間細讀可先快速瀏覽，「感覺」到大致是怎麼一回事兒即可。裡面夾帶我一段筆記分享，亦可特別參考這段。

參考（一）

參考（二）

《才溪鄉調查》簡介和內容摘錄

《才溪鄉調查》，是1933年11月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革命形勢十分嚴峻的背景下，中華蘇維埃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和毛澤東率領中央政府檢查團來到才溪，調查“鄉蘇”（鄉蘇維埃）工作，歷時10多天寫出的調查報告。這篇調查共分7個部分：行政區劃、代表會議、此次選舉、鄉蘇下的委員會、擴大紅軍、經濟生活、文化教育。

文章系統總結了才溪鄉政權建設、擴大紅軍、經濟建設、擁軍優屬、支援前線、文化教育等方面的情況……為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思想的形成進一步奠定了基礎。

毛澤東以才溪鄉的模範事蹟，為全蘇區樹立了具體榜樣，解決了在國內革命戰爭環境下，根據地的建設不僅是必要的……（略）……並有了“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的著名論斷。

《才溪鄉調查》共分7個部分：行政區劃、代表會議、此次選舉、鄉蘇下的委員會、擴大紅軍、經濟生活、文化教育。

行政區劃

關於行政區劃，“中央蘇區有名的上下才溪，屬於福建上杭縣的才溪區。才溪區自新劃行政區後分為下列8個鄉：上才溪、下才溪、嶺保、同康、曾坑、文才、大地、下王。”其中，上才溪523家，2318人，分為4村；下才溪503家，2610人，也分為4村。

代表會議

關於上下才溪兩鄉的鄉蘇代表會議，是從代表數、代表團（代表主任）、代表與居民的關係、代表的政治表現、代表的調動與補選、女代表6個方面來展開的，“每個代表管轄的居民，有10多人的，20多人的，30多人的，40多人的，以50多人的為最多。”“去年10月選舉時，上才溪53個代表中，女的16個，占30%。下才溪73個代表中，女的21個，也是30%。補選以後，至今年10月選舉時，上才溪53個代表中，女的33個，差不多占了60%。下才溪73個代表中，女的43個，也是60%。”“村的代表主任制度及代表與居民發生固定關係的辦法，是蘇維埃組織與領導方面的一大進步。”“將鄉的全境劃分為若干村，依靠於民眾自己的鄉蘇代表及村的委員會與民眾團體在村的堅強領導，使全村民眾像網一樣組織於蘇維埃之下，去執行蘇維埃的一切工作任務，這是蘇維埃制度優勝於歷史上一切政治制度的最明顯的一個地方。長岡、才溪、石水等鄉的辦法，應該推行到全蘇區去。”

關於選舉

關於此次選舉，主要有如下情形：由選舉委員會領導選舉；在候選名單上，群眾在各人名下注意見的很多，兒童們也在注，注“好”、“不好”等字的多，注“同意”或“消極”的也有，有一人名下注著“官僚”二字；以鄉為單位開選民大會，鄉蘇報告工作；選舉大會，選民到80%，病的，放哨的，在合作社工作出外辦貨的，女子坐月的，共約20%沒有到，老人撐著棍子到會；為著選舉開的會很多：工會、貧農團、婦女會、互濟會、兒童團、少隊都開了會，黨團員會先開，有標語，有小冊子，所以今年的選舉宣傳，比去年普及得多，大多數人都瞭解選舉的意義；選舉期間，宣傳隊到各村宣傳，白天講演，夜間演戲；在選舉大會上還鼓動買公債，動員當紅軍等。“上下才溪的選舉是一般成功了的。他們的選舉宣傳，他們的組織候選名單與發動群眾對候選名單的批評，他們的聯繫選舉于別項工作，他們的組織工人與女子當選，都充分執行了中央政府的選舉訓令，成為蘇區選舉運動的模範。”

委員會

關於鄉蘇下的委員會，有10多個，如擁護紅軍委員會、優待紅軍家屬委員會、查田委員會、選舉委員會、土地委員會、勞動委員會、山林委員會、逃兵歸隊委員會等，各委員會的委員人數不等，或上下才溪均5人，4村各一個委員會，委員也是5人；或兩鄉均為數人，村無。“鄉蘇維埃下許多委員會的組織及其領導，成為鄉蘇工作的重要一部分，在才溪鄉再一次證明了。中央政府已經採納各地的經驗，規定到地方蘇維埃組織法裡面。那裡規定鄉的委員會可以組織經常的與臨時的共20餘個，依照各地工作情況，可以適當地給予增減。市區蘇維埃，則須適應城市的特點，組織若干不同於鄉的委員會。這一制度的明確的統一的建立，將使蘇維埃與民眾的關係更加密切，將使一切蘇維埃工作的執行得著雄厚的力量。一個問題，就是村亦應建立某些重要工作的委員會（各種有廣大會員的民眾團體，同樣應建立他們的村的領導機關）。因為如果只有鄉的委員會，在有一千人上下的廣大居民的鄉，是無法周密地進行工作的，許多村的委員會的建立，即可保證這一點。”

擴大紅軍

關於擴大紅軍，“全區以上下才溪兩鄉擴大紅軍成績最好。主要原因是優待紅軍家屬、慰勞紅軍工作歷來不錯。”即“（一）政治上的充分的宣傳鼓動，廢棄一切強迫辦法；（二）充分地優待紅軍家屬；（三）健全的編制與訓練地方武裝。”“上才溪全部青年壯年男子554人，出外當紅軍、做工作的485人，占88%。下才溪全部青年壯年男子765人，出外當紅軍、做工作的533人，也占了70%。這樣大數量地擴大紅軍，如果不從經濟上、生產上去徹底解決問題，是決然辦不到的。只有拿經濟上的動員配合著政治上的動員，才能造成擴大紅軍的熱潮，達到如像長岡鄉、才溪鄉一樣的成績。”

附上我一段筆記：

有些史家的著作，固然自詡以持平中立的嚴謹態度來寫史，我發現有些小地方怪怪的，這是意識型態所致，二十年前我沒讀出，近年一讀就清楚發現。好比寫到擴大紅軍（簡稱擴紅），和蘇區的土改，以簡潔筆法暗輸揶揄帶過。意思是，贛閩山區的子弟為何加入紅軍，為何百姓支持蘇區政府和紅軍，這是因為共產黨分田給百姓，百姓怕失去田，所以必須奮勇抵抗蔣軍，語意上有點像說中共好詐啊。照此一邏輯，那我要問了，蔣介石掌控的地區，百姓怕失去什麼？蔣給了貧苦百姓什麼？支持蔣的百姓很甘願，並非被甜頭或苦頭綁架？為何寫蔣和國民黨時沒詮釋這些？土改若是錯的，何以蔣一來台灣就施行土改？還強制徵兵呢，規定台灣男性服兵役（早期叫充員兵），說是義務。

更有甚者，大家可以看維基詞條「擴紅」，寫手是怎麼寫擴紅的？這詞條的內文很短，整個胡言亂語，欠缺歷史常識認知。我想是這樣吧，因為國民黨在國共內戰後期時常擾民，抓丁（拉伕，拉人力），所以寫手也這樣套，認為你中共也在抓丁。自己爛，認為別人八成也爛，這是一種人性心理。

歷史真相是，紅軍可沒強制徵兵過，你可以不加入。紅軍當然想努力擴大，想辦法招兵買馬，可人家有一套縝密方案，不是粗糙，粗魯去搞的。這麼說吧，他們或許會盧你，用禮貌且熱心的文明方式來盧洨，就像台灣搞都更，你鄰居們都簽了，政府說你可以不簽，但其實你有壓力，或矛盾該不該簽。頂多紅軍就是這樣。

紅軍會給紅屬（紅軍眷屬）各種優先福利，這不為過吧。正好客家女人在傳統上本就很會做農事，並無裹小腳風俗，中老年人也可幫忙農事或家務，於是男人可以放心出去打仗。同時黨安排至少禮拜六這天得派紅軍幫忙百姓幹活。你真那麼討厭中共，這難以勉強，可你要說中共很賊，怎沒說全世界擴充軍備的國家都很賊，方法都很鳥或更鳥？都是在利誘呢？美國政府給的軍人和軍眷待遇更高呢。

台灣至今一票藍綠反共人士，作家，他們該把對中共說三道四的心態也拿一部分講講台灣和西方帝國主義吧。很親帝啊沒辦法台灣是這樣。大陸恨國黨那些公知作家們也是。

台灣人民生活在藍綠接力建構的詭異心態史觀和意識型態下。這沒辦法，肯定會對中共和中國有很深的偏見。我對他們理解和寬容，花費耐心去交流，目的是希望能提供出一些理解對岸的真實資訊與史料，這樣兩岸才能有真正的和平可能。我哥們魟公笑曰：他們對你才寬容咧。我笑翻。

經濟生活

關於經濟生活，《才溪鄉調查》一文從勞動力問題、消費合作社、糧食合作社、犁牛合作社、日常生活、物價、經濟公債7個方面展開論述。

勞動力問題：大數量的青壯年男子出外當紅軍、做工作去了，因此，耕種主要依靠女子。“同時，‘老同志’精神很好，開山開嶺多是他們，一部分還可蒔田割禾。兒童又參加生產。因此，生產是在發展中。除了女子、老人、兒童參加生產之外，生產的發展還依靠於勞動力的相互調劑。一村中，勞動力有餘之家，幫助不足之家。一鄉中，有餘的村，幫助不足的村。一區中，有餘的鄉，幫助不足的鄉。這樣，以區為單位調劑勞力，做勞動工，党團員又做‘禮拜六’。因此，生產得著更大的發展。”“調劑勞動力的主要方法，是勞動合作社與耕田隊，其任務是幫助紅屬與群眾互助。”“勞動合作社統籌全域，鄉的勞動合作社委員會5人，主任籌劃一鄉。4村每村一個委員，籌劃一村。”“本鄉勞動合作社，1931年開始創設的。現在全蘇區實行的‘勞動互助社’，就是發源於此的。”

消費合作社：全區8鄉有14個消費合作社，上才溪2個，下才溪3個。加入消費合作社的人家，上才溪60%，下才溪90%。貨缺時，紅屬先買，社員後買，非社員再後買。“合作社第一好”是當時的普遍輿論。這樣，“賣‘外貨’的私人商店，除一家江西人開的藥店外，全區絕跡（逐漸削弱至此），只圩日有個把子私人賣鹽的，但土產如豆腐等，私人賣的還有。”

糧食合作社：才溪糧食合作社原名糧食調劑局，1930年開始創設，由群眾募集股金。每鄉組織一個調劑局，全區8個局，共有股金1810元。“每年秋後收穀子量入穀倉，用鄉蘇長條標封。春夏出穀一次二次不定，由群眾決定，群眾需要了，即開倉出賣。大概每年3月蒔田時與5月青黃不接時，均是出穀時節。”

犁牛合作社：全區只上下才溪兩鄉組織了犁牛合作社，“兩鄉約20%的人家無牛，還沒有想出解決的辦法來。”

才溪人民的日常生活，“本地產米本來很少，故還需一半依靠雜糧，現在雜糧的生產也比以前多了。”暴動前和暴動後比，“吃飯改善了100%（3個月米飯與6個月米飯之比）。”“暴動前平均每人每兩年才能做一套衫褲，暴動後平均每人每年能做一套半，增加了200%。今年情形又改變，因為封鎖，布貴，平均每年只能做半套，恢復到暴動前。”“反革命使我們的衣服貴到如此程度！”由於國民黨對根據地不斷施行大規模的軍事圍剿和經濟封鎖，“暴動前5個人的家庭月吃鹽5斤者，今年11月只吃1斤。不打倒國民黨無鹽吃！”

才溪鄉的物價情況，穀、豬肉、雞、鴨、雞蛋、鴨蛋、豬油、石灰、豆子、煙、茶葉、菜油等，暴動前和暴動後比，前後略同；魚，暴動後因封鎖，九江（從武平縣轉）沒有魚苗來，塘是空的，無市；紙、木因不能出口，無市；“紙、木是本地最大出口，今均失敗。可惡的國民黨的封鎖！”鐵、布、鹽、洋油等，現均比暴動前貴一倍或數倍；“極大的問題是要打破封鎖。”現洋，“現只有蘇紙，現洋完全看不見了。又是國民黨搗亂！”

才溪鄉銷售經濟公債的情形，“新劃的才溪區，8個鄉，2188家，8782人，共承銷公債13600元。”上才溪銷4000元，下才溪銷4146元。“完全自動買，沒有強迫。沒有一次會不講經濟建設。因為縣貿易局建立，有了鹽布買，群眾更加認識經濟公債的重要了。”

“我們重複地說，只有經濟建設配合了政治動員，才能造成擴大紅軍的更高的熱潮，推動廣大群眾上前線去。”“勞動合作社（別地稱勞動互助組）、消費合作社、糧食合作社，組織了全鄉群眾的經濟生活，經濟上的組織性進到了很高的程度，成為全蘇區第一個光榮的模範。”這種經濟戰線上的成績，以及在兩鄉全人口4928人中，男子出去當紅軍、做工作的1018人，女子出去工作的有29人，“這一鐵的事實，給了我們一個有力的武器，去粉碎一切機會主義者的瞎說，如像說國內戰爭中經濟建設是不可能的，如像說蘇區群眾生活沒有改良，如像說群眾不願意當紅軍，或者說擴大紅軍便沒有人生產了。我們鄭重介紹長岡鄉、才溪鄉、石水鄉的光榮成就於全體工農群眾之前，我們號召全蘇區幾千個鄉一齊學習這幾個鄉，使幾千個鄉都如同長岡、才溪、石水一樣，成為爭取全中國勝利的堅強的前進陣地。”

文化教育

關於文化教育，上下才溪均設有日學、夜學、識字班、讀報團、俱樂部、牆報、識字牌等多個或多處，且有詳細的內容及具體的辦法規定等。

以上是毛澤東的「業績」，黨內有人不完全苟同的。這還涉及路線之爭，但各種左一點或右一點的路線，該用力點還是該微調，持各路意見者大抵都是高尚的，不是為自己的私利或權力野心。

以上是簡介和摘錄，欲讀毛澤東在1933年寫下的全文內容，請點擊此一連結：《才溪鄉調查》（如用手機看文章，建議別急著點，不然這頁就跳開了，可先存參。）

客家和蘇區的結合

上圖這本書是我找到的一筆資料，在孔夫子舊書網，看來是閩西當地客家人作的研究，類似地方志。下圖的文字內容並非節自本書，這是另一筆資料。

一段客家結合紅色的剖析。雖然看似籠統，有點像二者相互亂套？但我覺並非亂套，這種東西很微妙。咱們得請專家、耆老、贛閩粵的老紅軍或他們的第二代來開講可能更能點出或講開。在此我不宜浮泛瞎扯。（資料來源：網路。站台忘了懶得查。這是來自對岸網站，有些對岸網站是繁體介面。）

也是一段客家結合紅色的剖析。

我個人補充的是，客家人大多務農，這對共產黨來說相當重要，土改就是共產黨很重要的主張和政策。此外客家人重視讀書，有所謂「耕讀世家」的觀念，文化素質也好。閩南人當然種田的也多，並也重視耕讀雙修，但也有許多閩南人擅長的是經商、做生意，這方面比客家人相對來得多。

再談多元（天地本多元）

卻說有的台灣客家鄉親去對岸參加客家文化活動，受訪時談到客家是面對強勢文化，故此要多元云云，這些話在台灣說說也罷，去對岸講就有點可笑了。原因我前面談過了，共產主義起初就有多元的進步觀念，只是沒用這個字眼。

中國本就是多元民族（全世界幾乎每個國家都是），中國沒有一個省的文化不多元，沒有一個省的語言風俗不多元，同一個縣多元都叫正常。中共比國民黨或台灣綠營覺醒得更早，早已將新中國給全國劃了不少自治區保留並傳承各族自身的文化習俗。

舉個顯而易見的鮮明例子。譬如國民黨統治時代的封建地名「迪化」、「歸綏」，改名當地用語「烏魯木齊」和「呼和浩特」。只因在心態上不能讓漢族去啟迪教化當地，或強調歸屬綏靖。又如少數民族的姓名一直用普通話來作音譯，迪麗熱巴（維族藝人）、巴特爾（內蒙的籃球員打過NBA），這種譯法比台灣早了四五十年。請留意，張惠妹從的就是漢姓。台灣的原住民運動是從1990年代開始的，此後方以「原住民」取代高山族、山胞。原住民朋友用各種拼音方式（國語的漢字或羅馬拼音）來自稱，並在身分證上這樣使用，都算晚近的事。

維族自治區的高二語文課本，介紹維族服飾的一篇，左下方用迪麗熱巴少女時期的照片當課文配圖。雖然孩子們要學習普通話，但維族母語是不能忘的。

據我的觀察和理解，中共的看法和作法向來是，民族、族群（他們叫民系；譬如客家是漢族的其中一個民系）的事有默默做好就好，不必突出，不必拿出來講。為何？以免有人喊不公平。中國有56族，200多種語言，漢族民系有八大（也有人分出16支哩），語言學上的古代官話也有五大或八大，中國菜也有八大菜系……這種話題你我可能感到有趣，可有些人會因此鬥嘴、槓上、對線、撕逼，誰也不服誰，還開起地圖炮（譬如貶低某些省份或地方的人）。

當局（中央）的想法比較保守謹慎，他若太講紅色客家的重要，或共產黨起家的根在客家庄，試問別的蘇區就不是蘇區了嗎？很多地方守一小片蘇區也成苦苦堅守好多年。頂多談閩西贛南……可其他省市地方或民族民系也還是會吐槽「那我算老幾」？所以這些讓民間雜家去談、讓當地政府去宣傳就好，你閩西要把楊成武的銅像蓋得比一棟樓還高，要用「閩西」、「客家」來謳歌他那是你們地方的事，也是好事。可我中央我講共產主義就夠了，全民都在這面旗幟下團結即可。一個國家能有一個主義太重要了啊諸位。所以大家去大陸一定要多往北上廣深、重點地區以外的地方跑，才能看到精彩的地方文化。很local的盎然鮮猛和靈趣別緻的事物只有小地方有，當地政府旅遊局都在推。像我2019年光是去比較冷門的泉州四天三夜都吸收好多當地的豐富知識與可愛特色。

除了明顯弱勢的地方，當局才會推動大家關注。好比2011年中央台有個前進新疆塔吉克族居住的大山系列「走基層‧塔縣皮里村蹲點日記」，一連播出好幾天，每天一段，據說當時算轟動，我兩年前無意間看了。太精彩！太動人！縣裡書記親自率領一支冒險登山隊去山裡接塔族小朋友到縣裡求學，讀免費的寄宿學校。那些大人是塔族和漢族或其他新疆民族一起組成的，個個勇敢帥氣，還有個塔族帥哥醫生一道去，他本就常在這兒用雙腳爬山涉水幫村民治病。那些孩子也是英勇真情，在一起一快樂就唱起塔族歌曲。你別擔心，他們在縣裡的學校也有塔族歌舞文化的課程，傳承不會斷的，中央還怕斷哩。

2011年上學隊伍騎駱駝載小孩通過激流。十年後，2021年同一批記者重返現場，當地早已修路通車，居民狀況挺好！算小康了欸！前十年有的孩子布鞋是破的，當時山村條件極差，不少貧困戶。記者還找來十年前的孩子受訪，可愛啊。

但客家話、或其他各省各地的家鄉話在大陸經濟發展以來許多小孩不會講了怎辦？主因是家長不跟孩子講了，跟台灣問題相似。家長把普通話（國語）當成知識語言，只重視這個，外加重視英文等外國話。此外城市裡各地人口湧入打工，大家用普通話交流而使地方話在無形中被稀釋。在大陸沒有打壓方言的歷史——〈十送紅軍〉這首紅歌就有兩句客家話，多逗比多動人啊——，結果卻和台灣是一樣的，可見關鍵問題是家長心態、資本主義都會文明的膨脹（共同語言變成賺錢或升學，整個庸俗化了）。所以重點是必須靠家長自發地跟孩子講家鄉話，否則當地縣政府來推也白推。

你若問我意見，我覺中共中央何妨多提點閩西和客家，二者都提。中央也不是沒做這些，在中央做的旅遊知識類節目中會帶一筆談到，可它不會在標題上突出來顯示，在節目中也沒當主軸。試想，若把客家蘇區和長征精神一注入視聽領域，當地下一代或許就更樂於學客語或龍巖話等家鄉話。老人家被喚起記憶，也會多談這些，多談客家，自然就不怕跟新一代講家鄉話（母語）了。我打個括號，姑且不直接稱作母語，因為我認為普通話也是母語。俗話說天下為公，尻公說天下為母。

共產黨因內化而生動

近年有個詞彙叫「內化」，這個詞兒很適合描寫共產黨接地氣的正面特質（它也有缺點那當然）。在我所看到前述幾位將軍伉儷的影音、照片中，這些女士一點台灣這邊「官夫人」的架子也沒。她們年輕時也和一般幹部、戰士是一樣的樣子（王新蘭稍微時髦作怪些哈哈哈），上年紀後也都只是一般大媽，穿著和氣質都是。更不會像有些人老活在過去，或一直自居是貴族出身的怪樣或怨氣。那幾位將軍夫人文革時幾乎都被牽累，很慘的，但事情過了就大氣魄過了，沒有苦氣。

現在的中共官員要多學老一輩才是。大約十年以前的風氣很差，很多官員是官僚架子嘴臉，不然就搞形式主義，還貪婪呢，一大堆。近年改善了，革新有成效出來。講真，仍沒法跟老一代比，因為他們內化。

以下來見識老紅軍首長或幹部（國民黨叫主官、高官、長官、高參）的內化丰采。

張南生將軍在紅軍年代的工作日誌（類似台灣國軍有所謂「政戰工作日誌」）。日誌中可讀出他在紅軍某單位擔任政委。這是黨組織的差事。這本記錄的時程是從中央蘇區到展開長征後的兩個月內。文中，他把地名用空心線畫出，把人名用一條線畫出。提到鄧子恢、上杭等地名。

建國後張南生視察山西省左權縣。請留意上圖，張將軍特地讓村民坐前排，他自己站後面，我打了顆紅星。中圖：過河時大家一起站在小船上，十分克難。下圖：將軍和村民談話，直接一起坐下來。張將軍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時期曾在山西省作戰。左權（1905-1942）在抗戰時犧牲於山西遼縣，當時他率領部斷後，遭日軍砲擊犧牲，後該縣改稱左權縣以紀念他。左權是黃埔一期，著名的開國大將陳賡也是黃埔一期。林彪是黃埔四期。左權資歷很深，1920年代曾留學蘇聯軍校。後來也在長征的隊伍裡，屬林彪軍團的重要幹部。

張南生將軍的浪漫憂傷和脾氣

張南生將軍的兒子談父親，十分精彩。過去國民黨文武大員奢靡者還不少，但簡樸清淡者自也不乏，可像張將軍這樣的風格恐怕更少。2021年一篇文章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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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雁之於1945年出生在山西，1949年2月隨父母和家人進京生活，他向大白新聞透露，由於自己出生時比較瘦小，像個小毛球，所以他有一個小名叫「毛蛋」。在張雁之眼中，父親其實是一位非常普通的人，連衣服都只有兩套，一套是工作穿的軍裝，另一套是回家穿的軍便服，而腳下踩着草鞋或布鞋。他還稱，父親幾乎沒穿過皮鞋，只在1955年授銜照相時穿了唯一的一次。

據張雁之回憶，建國後，父親還有兩個習慣，一個是每日清晨會到中山公園散步。另一個是每當吃完晚飯，父親便會到天安門廣場的灰觀禮台上，靠在最高處，靜靜的看着長安街上的人流。

「父親的一生都是在做組織幹部工作，所以他的嘴很嚴，從來不與孩子們討論，但有次父親跟我說過一句話令我記憶猶新。」張雁之回憶道，1963年，他曾讓父親給他講講長征的經歷，而父親只說了一句話——「當年，咱村跟我出來的兩千多人，長征後只剩下了幾個」。「這句普通的話真是讓我記了一輩子。」說到這裡，張雁之哽咽了，默默留下了眼淚。

（按：筆者看了影音訪談，張雁之確實動了情，忽而兩手摀面流淚好幾秒。通常一個村可能不到兩千人，估計是說家鄉幾個村子，張雁之可能沒講精準。）

在張雁之的印象中，父親只生過兩回氣。第一次是在1979年，當時，張雁之的哥哥張鐵雁，用木條和泡沫做了兩把簡易沙發。張南生得知後大怒稱，「我還沒死，你們就想坐沙發？」在父親的意識里，沙發並不是一件普通的東西，不應該是由我們享受，更不允許子女搞特殊化。而另一次是在1986年春節，炊事員買了一斤豆角做菜，而當時豆角的價格是其他大多數蔬菜的很多倍。父親知道後非常生氣稱：「這麼貴的東西你們也吃？」他認為冬天吃豆角是很奢侈的，是奢靡之風，於是將大家訓斥了一番。

據悉，在三年困難時期（按：又稱「三年自然災害」，指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期間，從1959年到1961年中國農田遭受大面積自然災害所導致的全國性的糧食和副食品短缺危機，是新中國面臨建國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困難），張南生患有糖尿病，所以在飲食上很需要注意，每天早上會吃兩片麵包和幾片煎豆腐或者煎雞蛋，而張雁之的伙食大多就是鹹菜。張雁之笑稱，每天最奢侈的時候就是吃父親剩下的雞蛋渣和上面的醬油。

張雁之還稱，他在北京市八一學校上小學時，兄弟姐妹們每月的交通費只有1塊錢，為了省下2角5分的路費，他不惜從海淀蘇州街走回位於天安門南池子的家中，這段路程要3個小時。

同時，張雁之還記得，每年夏天為了涼快，他都會和父親睡在家裡的石質地板上，家中的人就在身旁穿行也無大礙，要是有個電風扇便是最大的幸福。

懷舊且看開的蘇靜將軍

蘇靜將軍的家人所寫所談的父母生活點滴，也是讓人感佩。整理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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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當上開國中將，蘇靜生活質樸，吃穿清簡，住在北京的舊四合院，窗戶是紙糊的，整個院子住了快十戶人。他的兒子蘇曉林、妹妹蘇金花都談過他這方面，且不為家人親戚求取任何福利。蘇金花認為居住條件比家鄉人還差，哪是將軍府，就只一平民。改革開放後他都堅持住這裡就好。蘇靜小孩們的衣服是輪流長大輪流穿，上面是補釘揉補釘，鞋子是母親（蘇靜夫人馮樹芬）一針一線縫的。蘇靜在節省方面倒也體現一種自豪，他把傅作義在49年「北平和平解放」後送他的毛衣毛褲一路穿到64年，這衣服破洞也是縫補了事，後來交給蘇曉林要他拿去穿。曉林接手把這件一路穿到75年。

蘇靜過去的警衛員陳偉說他省水省電，晚上常去關燈，家裡馬桶漏水自己修理（那個年代有馬桶算條件不錯）。首長的水電費是公家付的，警衛員認為明天找人來修即可，蘇靜答覆：「我們沒有浪費的權利。」

文革後不少元老和大小咖復職，有人問蘇將軍為何不去申請。蘇靜回答，我身上多大點事，別人是被打倒、被關，我又沒有，就別跟黨伸手要了。

上：1985年蘇靜夫婦回漳州鄉下老家省親，和家族愉快合影。蘇靜是貧困人家出身。下：老家這個屋子如今是「蘇靜將軍故居」，受國家文物機構管理，成為蘇靜事蹟展覽館。請留意門楣的形式仍和古早一樣，其他地方後來有修繕過。中左：蘇靜和夫人馮樹芬。中：1955將軍受銜帥照，很閩南漢子的容貌。中右：老將軍正細心研究史料。

截圖4-1：這一連四張截圖很有意思，我從B站找到一個視頻「苏静将军何以被称为开国中将？」博主拍攝蘇靜故居正面，配合旁白，忽然空拍機起飛，震撼了我，瞬間飛越蘇靜故居屋頂，即下一張。

截圖4-2：我將空拍機的連續畫面截圖。正飛越蘇靜故居屋頂。

截圖4-3：空拍機繼續飛行，映入眼簾是一排古樸好看的老房子。這種城市規劃是對的，老房子好看又住起來舒服，不能全拆。

截圖4-4：空拍機不斷升高，俯視整個漳州海澄地區，遠眺九龍江，這兒離出海口不遠。這支短視頻在B站沒啥人點擊，頗為可惜。

楊成武寶裡寶氣接地氣

這四張我很喜歡。楊成武在文革歷劫後仍熱心參與國家社會的事。上：大約1980年代，楊成武視察民間。這張左邊大嬸的神情挺有趣，像是在看他吹牛。中間兩張：老將軍1990年代為「老區建設促進會」奔波，走訪窮鄉僻野。第二張中間是他的夫人趙志珍。楊成武當過老促會兩屆會長。這些解放前就存在全中國的革命老區（蘇區）因為地理位置本就偏遠，改革開放後更受冷落。這兩張充滿「山海情」的味兒。2021年中國扶貧電視劇《山海情》很轟動，十分好看，講窮山惡水間的幹部和人民如何奮鬥的過程，包括和官僚體系怎麼鬥法、協調或起磨擦。最底下一張接見非洲友邦人士，他挺親切，不像現如今很多大陸百姓對非洲或第三世界有看低的眼光。看來老革命那一代人對第三世界是有情懷的。楊成武2004年過世，90歲。據說過世前住院仍在問老促會的事。你信不信？我只能說參考一下無妨。照片中的老區幹部和百姓對他講話的神情，看得出他們真的艱苦，堅毅。耆老把手杖反握在手裡，顯得十分有力！可能步履顢珊了也要對楊成武熱烈建言，或教訓幾句。你若問我為何寫長征系列？我可故意這樣答覆：因為楊成武和人民交談的這幾張照片驅使我要寫。（下三張截屏自視頻《戰將楊成武》第八集）

2021年10月習近平去廣東潮州的街頭開講。或許有人說是作秀，其實這是復刻老一輩的傳統。若給個批評，我可以講潮州不是偏鄉啊，而且老一輩是直接和當地幹部或百姓面對面交流，問這裡缺什麼，討論該怎麼幫忙脫貧。我若給他肯定，他這也算不忘初心，潮州比起一列特大城市算小地方了可不。這是網友用手機拍攝的影片，我從YT作截圖。

1958年尾，毛澤東下令，將軍們都給我下基層當兵一個月。他說，你們一年管人家11個月，人家才管你們一個月。毛澤東認為高層的風氣有懶散（糜爛）趨勢。於是楊成武當兵去了。這批將軍們以「列兵」身份和基層連隊一起生活。中共的列兵等於一等兵。但基本上這批將軍宛若受新兵訓練。據說楊成武首次持步槍打靶的成績很爛，後來他苦練得到不錯的分數。上圖在練習瞄準，「學長」在教導他。中圖在做裝備保養，認真憨傻。下圖在做打野外訓練。這系列的照片有宣傳意味，不過我覺還是可取的。這時他44歲。2013年習近平模仿毛澤東頒佈類似的命令，以「毛式治軍」引起話題。依我看習有點作秀或想出風頭，故意把自己和毛澤東（的歷史地位）連在一塊。但也不宜否認他真的在做事或呼喚起什麼，他確實有幾許老共產黨員的靈魂。這和他父親習仲勳是陝北紅軍的領導人物之一也有點關聯，但很多紅二代爛透了有關聯也起不了積極作用。習頒佈的這道命令是由解放軍總政治部下達：《關於組織團以上領導和機關幹部下連當兵、蹲連住班的規定》。（截屏自視頻《戰將楊成武》第八集。）

各地客家話之間的異同

大方水土大方人

這是本篇最後一單元。長征沿途的段子我放下一集來講，搭配那些歷史現場在現今是什麼樣的風光景緻。

關於閩西客語、贛南客語（贛南話、幹話XD）、粵東客語、台灣客語，這幾種客語的異同之間，基本上我不是很有能力談這些，必須讓好幾個專家來談才有滋趣。而且南洋、南亞等地也有人說客家話。在此我只能做很淺的科普，而且講的不一定對。

有的人簡略地將閩西八縣的客語分成南北兩路，南路可和粵台相通，北路則否。而南路再可細分出各縣各地間微妙之異同。

截自B站「闽西客家话北部五县方言对比」。錄製者示範五種閩西客語腔調，有些字的發音五縣相同或類似，或交叉雷同，有些則不大一樣。製作人「民谣音乐人南方大叔」。

石壁是寧化縣一個村落，是有名的客家祖地。

請留意，並非南片為粵台片，因為閩西客家的歷史可能比廣東早，更比台灣久遠，應說粵台片為閩西南片可能較合理。且閩西有自己的片、腔。博主此處意思只是彼此相通，算我摳太細。

前面提到，一般而言閩西客家話有一大半地方和粵台一樣或相通，有的地方則通不來，那麼是和贛南可通嗎？我看到有贛南網友說自己聽得懂閩西客語，無違和。台灣的贛州客家媳婦則告訴我，贛南客語有贛南自身的發展混合系統，當地人才聽得懂。到底是否和閩西可通？可能大致可通？也可能要看地方？我想很難三言兩語張口就來下定論。但絕對相同的是無論何處的客家人都樂於自居客家人，彼此知道你也是客家人就樂了。

贛南客語資料參考。

台灣的客語，大多人講四縣、海陸兩種腔。四縣的重鎮是梅縣（現稱梅州）。海豐、陸豐指的是海陸豐。講完整一點，還有大埔、饒平、詔安、永定腔。前述台灣各路腔的永定、詔安源於福建境內（又稱漳州客語），其他源於廣東境內。

談到台灣講什麼腔的人多，或台灣大致有哪些腔，這些當然都是以台灣的角度來說的。以全中國來說客家話什麼腔的人都不少。你在閩西就是當地的腔居多，你在贛南就是當地的腔居多，你若在台中東勢就是大埔腔。光是在廣東也不光四縣、海陸、大埔這幾種，譬如還有長樂腔。長樂縣後來改叫五華。我的哥們曾總就常講自己是五華人，今年（2022年）41歲，父母沒人是陸配但他對廣東五華也有認同感。

哥們俞四爺40歲，對寧波也有認同感在，主因之一是奶奶講寧波話（廣義上的寧波話），奶奶90多歲過世前他們都住一起，除了兩三年去台南求學的時光外。好友靜雯小我四歲，今年50歲，她這人不介意被講出年齡，她對泉州同安也有認同感，儘管家族來台10代且她從沒去過同安或福建。她喜歡講自己的祖籍是泉州同安而不喜同安在大約20年前被劃入廈門。她認為講泉州同安才有味道。她的大陸經驗在川西，08年汶川地震後慈濟派她去四川當地山區作志工待了幾個月，心靈收穫豐富，難忘那邊熱情嗓音的老鄉。我學妹瑪麗長年住在荷蘭，則是對台灣新北市三峽區的橫溪有感情，家裡在橫溪的淺山中開設理髮店數十年。她談不出祖上來自福建哪裡（那一帶可能是福建安溪移民居多）但對任何地方都興味盎然。跟老公去南法渡假時喜歡南法，去比利時安特衛普時喜歡那邊的建築和街道一景一物，去四川成都探訪在當地工作多年的台商弟弟時則愛上成都。哥們魟公的祖籍是高雄田寮，但他無感，這自也無所謂，他更愛媽媽的老家林口。他現居加州但更愛他生活過的加拿大，多倫多暴龍隊2019年從季後賽到冠軍賽他一路斥資買運動彩券下單，暴龍不被看好但他就是要拚一口氣……結果暴龍封王。我好友阿寬醫師對高雄鳥松的青埔很有感情因為從小在這邊長大，聽他用台語講「青埔」的腔口很台，這就對啦。他對求學、工作的台南似乎沒啥特別深不深、淺不淺的情感好標榜的，但不可能沒感情總之就只是個自然平實的平常心。還有一哥們叫湯包哥，14～24歲時住在加州，回台後仍住台北，荒齡38歲，他對什麼地方最有感情，都有，也都沒有，他認的不是地方或國度國家國族，而是認陳映真和「萬隆會議」精神。

毛澤東當年怎麼和閩西贛南客家鄉親交流的？毛一口湖南腔或湖南話。可能有蕭華或楊成武之類的人當翻譯吧。但基本上我的理解是，中國讀書人的腦子很聰明，只要充滿興趣，真想懂對方說什麼沒那麼難。對走南闖北如毛澤東或共產黨的人而言，必須走到哪都能同當地人交流，早期在台灣秀場跑江湖的外省掛，他們台語也特好的。

如果我們講閩西客語竟然可以和我們這邊的台灣客語相通欸，那是因為我們的環境對閩西比較不熟，對閩西人而言是你們台灣跟我們通才對吧。同理粵台之間、粵閩亦然。

我們在談客家、客家話和客家文化時，不要認為我家鄉才叫客家正宗，其實大家都是正宗。廣東客家愛談梅縣或大埔的地位，閩西客家則說古中原百姓先經過閩西才去粵東的，可見大家都有地位，贛南也有地位，台灣也不含糊。雖然台灣在客家歷史中相對算很晚且受台灣的水土孕育，可所謂「一方水土一方人」這句用在全球的客家文化不完全合適，只因客家人的共性很強，到哪都難改變（半開玩笑來說千百年前的祖先託夢也完全聽得懂），這是客家人可愛的傳統氣味傳承。當然台灣肯定有台灣自身經驗，好比種植的農作物可能就不同了，地理風貌也可能有點差異，一方水土一方人才得以成立。同理閩西、廣東等各地亦然。

再者，省份（大行政區）不重要，府縣（大小地方）才重要。好比來自台灣新北市淡水的某人說我家的客語和福建永定是相通或相同的，重點是永定（或汀州）而不是福建。淡水早期有所謂「汀州客」的移民來自永定。

又，閩西有條汀江，發源自武夷山，流入廣東後在大埔和梅江匯合後叫韓江，在汕頭入海。所以我也可以用江（水系）來分，但搞了半天這一帶的人都是同一條水系或流域。那麼贛南和台灣是不是被推開了？不能這樣推開噠，客家就是一家。

全世界不同地方的客家人很容易因為你是客家、我也是客家而瞬間親切感濃郁。即使不會說客家話的客家人身上仍帶有這種「我也是客家人」的憨情驚喜。這是很可貴的情感，其可貴正在於你若覺不可貴也可（總不能買雞排就免費吧），這是一種平常心，而不是無情無感。說到底還是挺可貴的啊。

我個人的體會是，大方水土大方人更重要，而客家民系正是大方水土大方人。我上述幾位好友也是活靈活現的大方水土大方人哈哈哈哈哈。

客家與中原文化之間

另外還有一點很重要，客家人承襲以中原文化傳統自居，這種說法不值得反對，這有一種傳統底蘊薰陶中的優美、悠然與自信自在，客家人並不因此而傲慢，頂多是真情可愛的自嗨而已。只是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其實客家文化不見得叫純中原正宗文化，可能早就混合了南方畲族之文化和語言，一如福建地區混入了古代閩越地區當地原住民之文化和語言。星爺說：「這世間沒有食神，抑或人人都是食神。」在中華文化亦作如是觀，這世間本就早無純中原文化或純漢族文化，抑或人人都是純中原文化或純漢族文化。

在西周左右可能還有華夏民族（在漢朝始以漢族代稱）和華夏文化（漢文化），之後就很難說還有了。是說血統上早就混種了，文化上已然調拌了，大多都貌似成「漢人」或「漢文化」人了。我這意思並非漢族了不起，只是談至少三四千年來漢族、漢文化變成天下眾多品牌的一個主流品牌。我若把漢族改成憨族，反更能表達我的意思。意即你把任何族替換漢族都可以闡述謙卑也可以表現怡悅清和的自信丰采。

你不談這個也可，好比你是少數民族或研究少數民族的，此時你認為你的視角看出去又不一樣了，你可能聽到蒙古族的歌舞才覺得浩瀚，聽到台灣原住民的音樂就陶醉讚嘆且熱烈談很久想介紹給他人——這些都很屌，這叫「原生態」（對岸用語）的魅力和能量。以及你想替少數民族的權益發聲，或是認為他們的歷史不容被淹沒。——這些也都應當，他們就算沒再受打壓大多也仍是弱勢。但，總歸是漢文化居中華文明（即便只談台灣文化）的主導或主軸地位，想否定它也否定不來，沒必要煽情的鬼吼鬼叫抗議啥，只因難以否認我們身上都有相當程度的漢文化影響。在正向的歷史學家眼中，漢文化（最早叫華夏文化）在上古時期，商周階段，就已吸納了中原周遭的優質文化，「蠻夷」中有的只是名夷但可一點不蠻，文化超過中原都有可能的。

畲族自稱「山哈」，中國56族之一，廣義上屬瑤族，分佈在中國南方八省山區，總人口大約75萬，以福建、浙江居多，閩北閩南閩東閩西都有，是的，漳州也有。此外亦有專家說畲族是漢朝「武陵蠻」的後代。一個趣味推論是，很可能東晉陶淵明寫的〈桃花源記〉就是指他們，畲族人。

至於閩越為何？閩越是百越的一支，漢族先民諸部之一。換句話說閩越，或說閩越國（受封於漢朝的國名，王室姓歐陽）是現今漢族的祖先之一。畲族很多人也會講客家話，在我看畲族也是現今漢族的祖先之一。漢族早就是血統上混出來的廣義漢族（很多單一漢族人的血統DNA查驗後可能是南方漢族、北方漢族各佔很高的比例），在文化定義上則主要是指認同漢文化或生活中受大量漢文化影響，意即如果你家受漢文化風俗習慣影響很深且驗不出高比例的少數民族DNA，那你大抵就是漢族。你家如果傳承少數民族的風俗，那你當然知道自己應該或可以歸納在該族裡。但基本上通過DNA是可以驗出你是不是。我有些台灣朋友和大陸朋友在大陸驗DNA，他們雖屬漢族但都不是百分之百的漢族，只是啪數（%）以漢族DNA為主。

左：閩東福州市馬尾一帶的畲族服飾。右上和右下：閩西上杭的畲族慶典活動。這裡叫「官莊畲族鄉」。另外在浙江西南部、閩浙邊界設有一「景寧畲族自治區」，面積大約七個台北市大。

對族群的事莫張口就來

不過，在歷史長河中客家民系的血源仍（曾經）相當完整，這是很特殊的狀況。或許畲族也是（或其中一部分是？），這我不夠清楚不宜貿然聊開。但客家我比較瞭解可以試談一下，試著張口就……慢慢來。（毆飛）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句修辭很怪），客家人大多（甚至幾乎）曾經只婚嫁客家人，除非好比那些開國將軍闖蕩全中國，離開原鄉後才有其他姻緣選項的可能性。我觀察到大概台灣1990年代後客家人的另一半才比較多不是客家以外的人。這是因為時代變了，環境變了，人際圈更打開了，從而緣份廣了，族群之間更熟絡了，無形中客家宗族觀念就自然變得較不重要。同理在大陸的客家人可能2000年或2010年後不是客家和客家的配對也增多，因為全國各地的人很多去外地求學工作，自而容易擦出愛的火花。

1949年後外省人在台灣和本省人通婚的挺多（除老士官單身居多），其中似多半和閩南人通婚。一來是因閩南人在台灣有六到七成人口，自然顯得跨族群通婚者多，二來客家跨族群通婚者的比例比閩南人少，閩南人的宗族觀念較無客家人濃。三來閩南家族有做生意（中小企業）的傳承，個性相對客家稍顯開放，說俗一點閩南人喜歡啪啪走，無論福建或台灣的閩南人皆有此冒險天性。本段只是雜談，內容可能不大準確。大體而言無論閩南客家或原住民或回民（外省有回民的哦，也有苗族人等）對待外省人都熱情大方，只是通婚上客家曾在台數百年來幾乎只選擇客家。這只是習慣和環境所致。

在台灣至今仍有些人背後貶低或揶揄客家人，這種狀況在大陸幾乎沒有。這涉及台灣漢人開發史（入侵史？），早期閩客移民湧入後，台灣地方小又要搶地盤，造成閩客相爭，曾長期械鬥，閩南因人多而佔優勢，話語權就出現了，變成只好隨他們張口就來。

閩南人之中的泉漳械鬥亦持續許久但早已融合，二者口音也變成混出「泉漳濫」。在福建省內泉漳人反而很難相遇，古人的世界觀很小，一輩子待自己山頭溪邊即可，然而泉漳人在台灣避不開對方了，只在廈門和台灣才有機會碰到，故此廈門口音也混成「泉漳濫」，現今台灣和廈門的台語仍頗近似，福建別的地方就明顯和台灣不同。

我從童年時就注意到，有些閩南人和外省人常一起講客家人壞話，而有些閩客又一起講外省壞話。如今狀況改善不少但某些少數人仍對族群或國族有偏見意識。我特別要提醒大家，想想看為何大陸沒人講客家人小話？故此台灣少數人的偏見更為偏見也。近年大陸也有人講點客家人的閒話，這其實是受台灣人影響的，實在沒水準。

寫到這裡想起我25年前住在高雄縣結識一美濃客家大叔，人稱紅哥。名中有紅，姓徐。紅哥笑音敞亮，喜歡泡老人茶，待我熱情海派，慷慨大方到一個境界。1997年我返回台北的隔年，聽朋友說他中風離世。

我特別要提醒，不是說啥客家人開不起玩笑，而是亂開玩笑的方式可能只顯示出說話者的無知和庸俗。好比瞎扯一通節儉小氣或如何如何的說法，我跟諸位講，客家人比別的民系的漢人大方得多哩。不光對自己人，對其他民系、族群、民族都超豪邁。拿放大鏡看這個，我覺這是妒忌他們的豪爽吧，或不樂意自己沒從客家人身上揩到油罷了。還什麼嫁給客家人你就慘了，我看娶你更慘。諸位也當我說笑得了嘿。

據稱鍾楚紅祖籍是客家。祖籍廣東博羅（1950年代中期後屬惠陽市）。翻拍自《人間》雜誌創刊號。1985年11月。陳映真專訪鍾楚紅。

上集寫完了。雖然開枝散葉來撰寫本文，但我覺有其必要。如此我們在談紅軍長征時，才能「形象化」的「看見」或「聽見」這是一支什麼樣風格氣味的隊伍。

下集我們再戰長征的段子！從「血戰湘江」直接進入下一道險關「四渡赤水」。這講的是一條叫赤水的河流（當地人叫它赤水河），毛澤東指揮三萬名紅軍來回穿插橫渡四次，從而擺脫國民黨中央軍和川滇黔三軍頭共計四路大軍40萬人的包夾，順勢以大勝之姿兔脫。這場仗讓毛澤東真正一戰成名。我不打算每一關都寫太多，但第三渡的渡口在貴州茅台鎮，這裡從民初就是有名的酒廠重鎮，紅軍不滋一口茅台酒爽一下說不過去，這還真不能不寫。（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