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賊往事
竊賊往事(原上傳於大陸平台“豆瓣”)
很久沒發日記。我盡量寫短一點。我天天勞累,趁拉完大便後身心和思緒清爽來寫。今天猛然想起一事,乾脆作個記錄。
以前媽媽辦過幼兒園。園裡有位中班老師(女性)住在我家。幼兒園在一樓,我們住二樓。因二樓家裡房間不夠,只有兩個房間,一間廁所兼浴缸,所以這位女老師只好住靠近陽臺的廚房。
這個廚房是不開火的,也沒有任何廚具,我家做飯在園裡的廚房,吃飯也在一樓吃。二樓的廚房等於多餘的空間,正好可供這位女老師住 。這出現一個潛在的隱私安全問題(當時不覺得是問題):它不是房間,因房間得有門,此空間沒門,方便通往客廳。而陽臺和廚房連在一起,也沒門……或是有扇門吧我忘了,總之我肯定廚房和客廳之間無門。
還有,廚房的牆壁都貼了白色的正方形大片壁磚,感覺很冷,很怪,蠻醜的。這位女老師可說挺能吃苦的,住在這樣一個空間裡,但對我媽仍挺感謝。
當年我讀國一或國二(就是初一或初二;本島私立的通常叫初中,公立的國民中學簡稱國中,前者學費高,後者大多是一般民眾子女念的)。白天我和我姐都去上課,爸媽都在樓下園裡忙著。媽媽是園長兼司機,爸爸幫忙當廚子做飯菜和點心給小朋友。這位老師當然也在樓下忙著帶小朋友。通常他們大夥兒大概忙到下午或黃昏才有時間上樓。因為小孩放學啦。
她年約30或28歲(搞不好33歲,我忘了,我還算年紀小,青少年的視角看上去反正當作是大人、成年人)。我只記得她輪廓很深,不算美女,顏值普通。還有,皮膚黝黑,胸脯很大。倒不是我青春期注意這個,而是那實在巨大到無法忽視。
一天下午我正巧放學回家,二樓鬧哄哄的,這幢四層樓的公寓好多人湧入我們家。原來是,這位老師不止一次發現內衣褲被偷,只是她沒說過。她內衣褲順手掛陽臺,總發現少一兩件(因之前寫到胸部,我猜您可能也連想到胸罩了謝謝)。這天她正巧上樓,進門看見人影,她尖叫,她直覺現行犯就在眼前。這小偷慌了,逃進廁所把門鎖住。於是老師大嚷來人啊啥的。
不一會兒老趙立刻下樓馳援奔救。
三樓前棟是一家姓趙的,我爸媽喊男主人老趙,我和我姐喊趙北杯。他是四川達州人,當過炮兵,嗓門很大, 耳朵怕給發炮聲震壞過。我爸湖北漢川人,因曾患耳疾術後一耳全聾、一耳嚴重重聽,所以他倆聊天時,鄰居或路人總誤以為有人在吵架而跑來看。街坊都笑說一個炮兵,一個聾子,聊起天來真可怕,打雷咯。何況四川人本就調門高。
我們和趙家是多年老鄰居,從住在蟾蜍山下的違建戶時期就認識,後來違建被勒令拆除,我們家和趙家因感情好,決定一起搬到臺北更南邊的區域一起買公寓住。當時家裡大人也算掙錢儲蓄很多年了,就一起各自貸款買了同公寓各一戶。所謂鄰居們誤認老趙和我爸吵架,主要是指蟾蜍山下時期,因左鄰右舍都住破平房(類似大陸的棚屋區),從家裡跑出門來看個究竟還挺方便。
老趙是因哥哥結婚了卻被國民黨招兵(有點含蓄的說法),從而代替哥哥當了兵。我爸也是底層人,另有一段因緣際會,總之都撤來了……呃,寶島。前幾年我在瓣兒上寫了幾篇父母早期生活的艱苦或樸拙,包括二舅和道口燒雞的故事(二舅是臺灣人卻和河南道口燒雞有了交集;他三十歲左右突然發現罹患重症而病故)。但留言者紛紛關注的是兩岸失散之同胞情,什麼老兵幾十年沒法回家鄉看媽媽之類的,搞得我臉上三條線。還有人講啥幸好來了本島不然在大陸多麼不幸,這更讓我作噁。總之我爸、我媽(包括她大姐和三個弟弟也就是我三個舅舅)曾經過得很艱辛,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很厭惡喜歡拿兩岸比來比去的人,幼稚不堪。
閒話拋開,大嗓門的老趙跑來二樓我家,他熱心抓賊可不。好多鄰居都湧入,包括三樓後的劉媽媽,雖然我們跟他們家半熟不熟,她也熱心奔赴現場。老趙聲如洪鐘,氣沖斗牛,喝斥廁所裡的人出來。裡面的賊不吭聲。旁人幫忙吆喝拍門。老趙喊了好一陣,放出大絕:「你再不出來我踹門了。」
終於門開了,一個已脫下褲子的男孩正坐在馬桶上,悽惶的說:「我在大便……」
此時我正好回家趕來樓上。
這男孩是劉家大兒子,大我約莫三歲,平時沉默寡言,乖到一個份上,正在上五專(相當高二的年紀), 劉家另有一個小兒子上國小。劉媽媽看了快暈厥。因為大家都認識,算了,男孩正巧讓媽媽領回也好。大家啼笑皆非。這就是偷內衣變成借廁所的事件。
事後女老師跟我媽笑說之前誤認是我偷的但不敢講。我媽笑壞,跟我轉述,我也笑翻。
原來是這樣,從地形地物來看,三樓後棟往二樓前棟(我家)望下來,可看到我家陽臺。而我家二樓大門幾乎沒上鎖過,這方便我們上下樓。
這事件過後,長期以來,每當我遇到三樓劉媽媽、劉家大兒子,交錯而過之際,發現劉媽媽的臉色總是很難看,很糗,裝沒看見我。偷竊事件對她是個傷疤吧。劉家大兒子也是,頭微微低下往,神色木然無語,也是個傷疤。我對他們家人也沒言語或點個頭招呼,因為知道他們很糗,我不知該怎辦,我跟著糗。
他們的神情一直烙印在我腦海,可說在當時就烙印了。我心裡說,笑話一場,翻篇了,我們還是可以打招呼講兩句啊,一直掛著這個羞恥何必呢。我看他們這麼難受,我也感到難受,不忍心。
大約三四年後我們家又搬了一次,此後沒再見到過劉家的人。
算算這是大約44年前的事了。我的想法,小男生對性好奇,正常啊,有特殊妄想,沒自制力,有這種病態也仍是正常啊。不是說偷竊或偷內衣是對的事,但時代無論如何變化,教育如何細膩做到位,總仍會有這類的事件。回頭來看,更是小事。同時,當事人女方會害怕,會不安,這是肯定的,必須保護她們,所謂伸張正義。但若事過境遷,女方回頭來看也仍是小事。可能許多人反對我這樣說,喜歡講某個陰影在女性心裡多少多少多少年,想起了仍後怕,完全喪失在生活中之前的正常狀態了。這我只能說,要看是什麼事,如果回看只是芝麻小事,就不要在那邊瞎演。
很可能有人質問我:你憑什麼說是芝麻小事,且大事小事如何斷定,每個人感受又不相同啊,且為何小事就不是個事呢?你們死老人就是愛講「小事一樁」啥的。
我只能說,我很年輕時就覺得有些事兒根本不該太當回事。
如果從某種文學觀點來看,其實劉家大兒子就是我。或者說,他也是我。至今想到這位女老師的身材我仍怦然心動——這句寫是這樣寫,其實沒啥心動的,至少當時沒太大的心動或好奇過。套句「後怕」,我是後動,多年後或當下寫這篇時我帶入文學眼光而成了我好心動且嚮往。我感受到這男孩的壓抑,和事件發生後抬不起頭、讓自己和全家蒙羞的苦。
如果寫成小說或拍成影視,我會用喜劇來描述,從頭到尾都是喜劇,包括對女性的好奇和渴望,包括後來劉家大兒子被帶回家,爸媽對他大吼大叫給了他一頓揍,一種搞笑片的揍法, 兒子跪在神明桌的祖宗牌位前懺悔時,牌位還倒下來……祖先顯靈拄著一根龍頭拐杖或持仙女棒現身與之對話。這一幕還包括劉家爸媽其中一人刻薄說那女老師自己晾衣服太招搖、他們家二樓不鎖門豈不是幫忙引誘的共犯。包括這位女老師無論肯不肯原諒他都當喜劇來拍。
所以這齣戲是談原諒、談寬容?談性本就是人間正常之事?談性衍生出的事都該笑笑來看?談人間本就有道德禁忌或不該有?倫理該寬鬆來看還是得嚴正探討或譴責?法律上該怎麼看 ?——我不知道,總之人間有些(我沒說全部的)事情或鏡頭是喜劇,當然,它也可能飽含悲傷或帶來更不幸。
2025.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