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長征——客家人的大氣之旅《中》

上集提到,長征初始,1934年年尾的一場「湘江戰役」讓工農紅軍損失三萬多人。據說其中死的很多是閩西新兵,打仗經驗不夠,又負責斷後,面對40萬敵軍陸空協同絞殺實在頂不住。他們斷送了青春,他們死得悲慘,悲壯,光榮。

這下子從瑞金帶出來八萬多人,在湘江血戰的前、中、後以來一路減員,歪七扭八蹭到貴州省北部總共只剩三萬人號稱。

那麼長征中損失第二慘重的是哪一場「盛宴」?哪一個段子?——是四渡赤水嗎?巧渡金沙江?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翻雪山?包座戰役?天險臘子口?

都不是,而是可怕的「過草地」。聽起來很美麗,但這是一片危險的草灘溼地,沼澤迷宮。此先略下,按照紅軍行軍順序,得先談「四渡赤水」。然後依次講「巧渡金沙江」「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泡桐崗原始森林」「蜂桶寨」,再來談「翻越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群」,下一集才談「過草地」

過草地涉及中共史上重大內鬥,這得談很久。原本這集是13萬字全貼上,但顧及長度拆成兩半,於是本系列分上中下三集。起先只想分上下兩集。才不,起先只想全部都作一集來貼,好了啦。主要考量的還是網站篇幅和閱讀壓力問題,不然全一集才叫個通體舒透。

本集卷首的圖示,選擇紅軍畫家黃鎮在長征圖中所繪的苗家女。這是一位了不起的畫家,當時他26歲,這張速寫於1935年上半年。黃鎮是紅軍政治部宣傳科長,也是俗稱的文藝兵、美工兵。紅軍裡的官與兵做的活兒常一樣,官與兵都叫「員」。黃鎮「貴」為科長「但」親自「下來」畫畫或搞印刷刻鋼板都是正常的事,沒啥貴氣也沒啥下來可言,更沒個但。不敢說上級和下級(幹部和基層)完全平等,但盡量是平等的,這是共產主義的理念。所以打仗也一樣,首長(領導)帶頭衝在紅軍不算新鮮事。不過黃鎮畫的一系列速寫是他自己在長征生活中做的記錄,沒拿去做宣傳工作,在倥傯年月只留下24張。他繪畫功力非凡,畫風也好。黃鎮於1964年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首任駐法大使。

四渡赤水


1961年英國的二戰風雲人物之一,蒙哥瑪利元帥訪問中國,他對毛澤東恭維說你在國共內戰的三大戰役打得太漂亮了。毛澤東答覆他,說起四渡赤水,辣溝(那個)才是我的得意手筆。依我看毛澤東這是一記「耍文青」。文青很喜歡唱個反調,但結論還是說自己聰明。或者你恭維起某個作家你哪本作品多麼的重量級,此時他會說他的某一冊小品才是他的靈妙精髓所在。意思是你懂個屁,還要練。

毛澤東本就一文青,這不用懷疑,他絕非國民黨長期宣傳的只是當過一個圖書館管理員、肚子裡沒學問的人。毛澤東很會寫理論文章,其觀察分析之文筆簡直精闢,回頭看他這些東西兩岸很多學者遠不如他。詩詞也有一手,不大正統,卻有創意,詩中突然來句家常話,活靈活現。歷史上既是文青又接地氣的人十分少見,他的接地氣是天然接,自然又通透,是野地裡長出的奇花怪樹。

1961年接見英國蒙哥瑪利元帥。四隻手拉一起,軍人喜歡軍人。在蒙哥瑪利元帥眼裡毛澤東是軍人無誤。

四渡赤水的脈絡大致如下。

首先作個小科普:貴州省簡稱黔。雲南省簡稱滇。湖南簡稱湘。湖北是鄂。四川、陝西、甘肅就只是川陝甘。甘肅照說要簡稱隴才高雅但也簡稱甘。河北:冀。河南:豫。山西:晉。山東:魯。廣東:粵。廣西:桂。福建:閩。江西:幹。錯了是贛。

1935年春,紅軍走到了黔北。為何來這裡?原本領導班子想去湘西蘇區找友軍(這支友軍後來叫「紅二方面軍」),長征出發前還先派一支先遣隊過去打了招呼,可過湘江損失太慘,且蔣介石已洞悉紅軍意圖,部隊正往湘西調動,毛澤東建議領導班子,湘西是去不得了,改往川黔發展。博古、李德本來不聽,後來不得不承認這建議靠譜,同意了。

紅軍來到黔北後,國民黨和地方部隊(川滇黔湘桂軍)也一起圍攏上來了,而且計劃之周密,多管齊下也來40萬兵馬伺候,搞了半天紅軍去湘西或川南黔北都夠嗆,差別在於湘西必死,黔北垂死。紅軍面臨的是生死存亡之戰,只剩下半口氣,眼看蔣介石將在紅軍的棺材板上落下釘子。然而,誠所謂「四渡赤水出奇兵」,讓紅軍整個翻盤,宛若拆搭子轉張後單吊槓上自摸加一番。毛澤東此時正巧從博古手中奪回兵權,為了躲避敵人的包夾,指揮全員來回四次渡過赤水河,把敵軍搞得暈頭轉向,用強大的運動戰以少勝多,並脫離戰場揚長而去。這,——就是踏奶奶的四渡赤水。


草繪長征路線。以早期的中華民國地圖為準。紅色爆炸點表示川滇黔三省交會處「四渡赤水」的戰場,即「赤水河」流域周遭。藍線表示紅軍大迂迴脫離戰場的路線。後來進入雲南,往西康(川西)的最南端鑽入。從貴州到進出雲南的這一段藍線,即「四渡赤水」加「巧渡金沙江」兩齣戲,這是連臺好戲但分開談。附帶一說,毛澤東的紅一方面軍走了11省,包括福建。只因紅軍從閩西、贛南集結到贛南的瑞金、于都(雩都)才一起出發。而所謂「一起出發」又可能差個一兩天,分梯隊。

這是最簡單能看懂的「四渡赤水」沙盤推演。照理說四渡有四張,各方線條很亂,彼此糾纏,自己也跟自己糾纏。《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作者索爾茲伯里表示,老實講我看不大懂紅軍的運動路線,但我感覺得出毛澤東屌翻了簡直。這張圖把四渡作結合,視線的出發起點請從遵義看,然後一路隨著箭頭繞,毛澤東貌似寫書法,往左勾過去又拉回來,再繞個小圈(也像用繩子打個小活結)然後一筆垂直下來,再往左打個大勾收筆。圖中四個阿拉伯數字代表四階段,也代表赤水之戰過河的四個渡口。1:土城鎮渡口。2:二郎灘、太平渡渡口。3:茅台鎮渡口。4:紅軍再次從二郎灘、太平渡過河。(圖中沒寫2、4渡口名稱,可能漏了。2、4其實是重複路線。)


★補充圖說:請留意我用粉紅色加上A表示畢節,這是個大城,和遵義、貴陽形成大三角。B是一個小城叫打鼓新場,這地名四個字,此地距離大三角的里程都差不多,可稱大三角的中心點。為何要標出B,後文分曉。

另,請留意川南的宜賓,我加上一小條藍線,表示岷江從北向南於宜賓匯入長江。從宜賓(岷江口)開始正式叫長江,宜賓以上也是長江但習慣上叫金沙江。更詳細的分法,長江源頭的冰川下來有一段叫通天河,再來是金沙江,然後才叫長江。岷江發源於川北岷山,這岷山也是南北向,紅軍後來繞一大圈來到川北過草地後再過岷山,「更喜岷山千里雪」毛澤東此一詩句即此。這句我上集也提過,愛屎這句我。


這片戰場的風土民情。其中有五張是美國考古學家、傳教士葛維漢(David Graham)所拍的岷江船隻和少數民族影像。上左、中左、下左、下右的拍攝時間比紅軍1935年長征來到這裡早10年,地點皆在宜賓以南,1925拍的。雖然差了10年但可能風俗樣貌差距不大。中左、中右、下左都是苗族人。基本上川滇黔和湘西等西南地區住了許多苗族同胞,他們的生活圈和漢人算接近。以貴州來說,漢族、苗族、布依族、侗族人口都相當多,土家族、彝族也有一部分,再來是仡佬族、水族、白族、回族佔一小部分,共計18個民族。右上:1930年在西康雅安拍攝,這裡是藏族、彝族為主。長征後來也走到西康(川邊),接觸更多民族。中右是紅二方面軍長征途中在貴州一城市請照相館的人所拍。站最左邊的是「王鬍子」王震,後來封贈上將。當時他還沒蓄鬚。


一渡:青槓坡不開槓

話說赤水之戰開打前,蔣介石研判毛澤東想過長江,沒錯,紅軍先過了烏江,下一條要渡的大江就是長江。但紅軍這個決定其實來得挺晚,原本紅軍在毛澤東的建議下準備經略川黔地區,然而紅軍攻佔黔北大城遵義後,召開「遵義會議」。這場會議的重要性容後再表,在此只簡單講兩點會議總結,一是毛澤東從國際派手中奪回兵權,二是聶榮臻、劉伯承提出分析,這片山區人煙稀少,開闢根據地吸收不了多少人,而且民族眾多,布依族、土家族、仡佬族苗族、彝族等數不完,要逐一做政治工作簡直鴨子聽雷,風俗習慣也不同。這裡除了漢族是苗族最多,不會唱歌跳舞沒法跟苗族打交道,他們認為能歌善舞才算自己人,我們那個客家山歌他們沒興趣嘛。好吧交流幾次總是可以唱啊扭的產生信任與情感,但說到底人口總量還是小,山頭都比人多。

那怎辦?——毛澤東決定,既然黔北容身不得,就繼續走路,我們過長江去四川耍。川北有我們的友軍「紅四方面軍」,我們過江到了川南就和他們南北呼應,看怎麼樣來個會師。這話一說出,國際派的博古、李德相覷個小半眼,李德這就暗笑了:「我們要跟紅二會師你說行不通,你現在吹你要跟紅四會師。」但國際派垮台了,他能放個啥屁。

一渡赤水,渡口在土城。這裡人稱土城古鎮,老街、古屋是觀光特色。這是古鎮黃昏入夜時分,山頭八個螢光字。行政區叫貴州省習水縣(隸屬遵義市)。2018年在扶貧攻堅戰中脫離貧困縣。


毛澤東復出領兵了,全軍震動,戰意甚堅。紅軍開始行動,首先順利攻佔赤水河邊的土城鎮和赤水縣城(回頭草修訂:此處寫錯,赤水城被川軍先佔走)。請注意,來這裡不是要渡赤水河,只是在這裡集結,然後要往北去,準備過長江。本就沒必要過赤水啊,您老看一下地圖,過赤水是西渡,我們是要北渡長江,沒必要先西渡再北渡給它渡兩次可不是。然而紅軍一到土城就發現事情不妙了。川軍不但加強封鎖長江,且早前紅軍搞錯情資,敵人的兵力不但比紅軍預判的多得多,還主動派兵往土城撲來,馬個誰說軍閥會放水?搞半天紅軍走入了敵人的口袋。狀況危急,只見土城東北面有一青槓坡高地,毛澤東馬上派員趕去,川軍快了半拍,搶佔後機槍立刻架起,紅軍發力要搶回,兩軍爆發激戰……

紅軍組織幾波攻勢都被擋下,死傷無數,毛澤東為了力挺戰士們,站到青槓坡附近的大壠上指揮。總司令朱德、參謀長劉伯承更是親上前沿指揮,紅軍不能輸!一時之間四面八方全打起來了,其他據點楓村橋、白馬山也在瘋狂駁火,彭德懷、董振堂兩個軍團火力全開,絕對不能被包餃子。可偏偏就是打不透,川軍夠麻辣。毛澤東點了根菸噴氣,拍腿吟誦了聲:「這是決戰啊。」雙方鼓足了勁反覆衝殺,陷入膠著,就在此一緊繃關頭,川軍將領郭勳祺親率機槍營衝來一陣掃殺,紅軍不敵,再敗。毛澤東大驚,只料已然陷入背(赤)水一戰,急令在赤水城方向的林彪軍團支援。

在林彪援軍來到之前,陳賡、宋任窮領銜的幹部團,頂住川軍的瘋狂進攻,戰士們各個兒是英勇又機靈,順勢反擊,一路掩殺,川軍潰敗。毛澤東從望遠鏡看到危機暫時解除,笑說:「好樣的陳賡。」完了再捲一枝菸。

這位一渡赤水的老戰士參加過「土城戰役」中的「青槓坡戰鬥」。老戰士的媳婦轉述公公話當年。(摘自2019年報導)。

這幹部團的團長是黃埔一期的才子陳賡,政委是宋任窮。幹部團由紅軍大學、紅軍步兵學校、紅軍特科學校的成員組成,名義上是培養未來幹部等骨幹,但在長征時期是支戰鬥部隊,可看成獨立團。他們類似台灣的官校生,甚至被賦予成像是台灣以前野戰師「精誠連」的性質。台灣官校很操體能的,下部隊後當起少尉或中尉後就開始發福叫正常。如此對照來看,紅軍幹部團算嚴選的允文允武青年軍,敢衝敢打。


陳賡(1903-1961),湖南湘鄉人。陳賡和粟裕都是元帥級的大將,意即開國元帥若有他倆也成立。陳賡笑容陽光燦爛,他不是有氣場,而是有光場。右中:陳賡、韋國清(中)和越南共產黨的名將武元甲合影。韋國清,廣西東蘭人,他是中國軍事顧問團團長,長征在幹部團當特科營營長。從他的籍貫可看出他出身自百色起義。武元甲在1954年「奠邊府戰役」痛擊法國部隊,成為國際名將。右下:陳賡全家福。照片中是第二任妻子傅涯和他倆生的四個孩子,以及第一任妻子的兒子站在後方。

★圖說補充陳賡資歷顯赫,1922年就加入共產黨。黃埔一期生,號稱黃埔三傑。擔任過孫中山、蔣介石的侍衛隊員。1925年東征期間,蔣介石遭陳炯明部隊包圍,眼看敵人將打到跟前,傳言蔣想自殺(一說是嚇得原地癱軟),陳賡說不行,於是背起蔣連續奔跑十幾里……更誇張的說法是幾十里(以前的里又叫華里;一里等於半公里)直到脫困。蔣當年38歲,陳賡22歲。根據我看陳賡女兒陳知進的視頻,她說爸爸私下告訴他們幾個兒女,蔣只是跑不動了,腿軟。爸爸說蔣身形算大隻,自己身高1米69,挺不好背的。等背蔣過河後蔣就健步如飛了,自己還趕不上。

北伐期間,陳賡前往蘇聯接受特種兵、特工、爆破、間諜組織等一系列文武訓練,返國兩個月後蔣介石就發動清黨,此後陳賡和黃埔分道揚鑣。陳賡先是在黨的「特科」工作,親自率隊處理了出賣彭湃同志的叛徒白鑫,看著隊員將之了結。陳賡且不只在一個蘇區打過仗,先在鄂豫皖,作戰負傷後去上海醫治,被國民黨逮捕。蔣介石念在過去的情份上不殺他,當面要他投降,陳賡拒絕。「師母」宋慶齡怒罵蔣介石給我放人(陳賡尊稱宋慶齡為師母)。黃埔的國民黨同學聯名求情,最終蔣釋放了他。之後陳賡前來中央蘇區,擔任步兵學校校長。

長征、抗戰,陳賡立功無數,解放戰爭在淮海戰役和黃埔老同學的對決可說膾炙人口。此役國軍的黃維兵團遭全殲,老同學熊綬春戰死,他正是當年聯名替陳賡給蔣介石求情者之一。早前被圍困之際,陳賡曾寫信給他勸降。此時陳賡只能親手替他闔上雙眼,埋葬後為他立碑致哀。陳賡還曾「出國比賽」,朝鮮戰爭時他親臨上甘嶺,越共轟垮法軍的「奠邊府戰役」也有他出點子的身影。此外解放軍工程學院是他率隊努力辦出來的,地點在哈爾濱,簡稱「哈軍工」。才剛搞出規模他就病倒,在心臟病幾度復發的負荷威脅下他抱病工作四年,196158歲過世。很多戰友、同學沒法承受他的離開,認為算英年早逝,他的燦笑光場大家難忘。特工上將李克農說,陳賡走了,酒就沒味兒了。

上左:陳賡穿上開國大將禮服。上右兩張:陳賡第一任妻子王根英(1906-1939),上海浦東人。帥氣搞工運的模樣。抱著兒子陳知非。中左:陳賡和第二任妻子傅涯(1918-2010)。她是浙江上虞(今紹興)人。中右:陳賡和長子陳知非於頤和園合影。下左:和傅涯的全家福照片中常有陳知非一起合影。陳知非(1929-2020)童年沒法得到父親陪伴,後來才接到延安。陳賡挺疼他。下右:傅涯年歲大時。據資料研判可能在台灣探親拍的。

★補充圖說王根英18歲參加共產黨組織,19歲參加「五卅反帝愛國運動」,並投入工人運動。曾因發動工人抗爭被捕,數千工人包圍巡捕房迫使警察放人。20歲和陳賡結婚。1933年陳賡遭國民黨逮捕,釋放後的同年年底變成王根英被捕,坐牢四年,直到1937年在周恩來和國民黨斡旋後方獲釋,從而來到延安。1939年在華北戰場遭遇日軍攻擊而犧牲。據說陳賡獲悉愛妻死訊十分痛苦,對空連續鳴槍。鄧小平後來要幫他介紹對象,他說要守節三年(讓人感佩,噗嗤,也有點封建)。陳賡在日記中寫下失去愛人的痛苦。他一直有寫日記習慣。

傅涯家裡有十個兄弟姊妹,因受大哥影響,她和弟妹三人於抗戰時期奔赴延安。後在八路軍總政文工團工作,1943年和陳賡結婚。傅涯女士在2002年在一篇文章曾自述,嫁給陳賡並非因為他是大人物,而是「他的傳奇經歷,以及他對前妻王根英的那份厚重的愛深深地打動了我」。傅涯在陳賡1961年過世後仍保持按月寄錢給王根英的母親直到王母過世。她將陳賡日記作了完整保留,整理後出版,並參考日記中對王根英的敘述,親撰王根英傳記。此外,傅涯的父母等一部分家人在1949年來台,1980年小妹從美國聯絡上她,告知父母已過世。1984年小妹從美國去北京看她。1992年她和妹妹來台北見到在台手足等親人。傅涯表示,大嫂和妹妹、妹夫因為她的關係而曾在台坐牢。


且說林彪軍團終於趕達,川軍下了撤退令,這一退退了七八公里遠。不喊個暫停喝口可樂可不樂了。哪來的可樂,還冰鎮的咧。重點是因為死傷太多,據說數據高達3000人。而紅軍死傷多少?保守估計也達3000人,照理說更多,只因青槓坡上就犧牲一大把,董振堂那頭還被打到指揮所門前。紅軍原只剩三萬人,一下子少十分之一,要命。好在川軍也打怕了,雙方都玩不起。毛澤東評估此地不能久留,怎辦?背水,那我就給你渡水。紅軍決計主動渡過赤水河,只見紅軍一夜之間協同在地鄉親瘋狂趕搭浮橋,將上萬人西渡成功,這——就是一渡赤水。

據土城鎮當地耆老回憶,當時把浮橋搭起來的霎那,許多老鄉和戰士噴淚嚎哭……這段我編的。但也別說不可能,老鳥動情可節制,菜鳥的真情是踏馬的直接來。

「青槓坡不開槓」啥意思?要我說,這相當於打麻將不能愛喊碰或瞎開槓,不然攻守進退的面會窄掉,進張機會就無法活絡了,且手裡剩下的張子還卡死自己。此時既然士氣沒垮,耗損巨大,必須當機立斷,結束這局玩下一局,洗牌安個神或上個廁所再來過。


上:青槓坡烈士陵園。紅軍英靈不滅。我茲當此一翠山亦致敬川軍。下:宋任窮(1909-2005),湖南瀏陽人。開國上將。從1927年秋收起義就參與革命。長征時任幹部團政委。在土城戰役率領幹部團力挽狂瀾。抗戰時期在「百團大戰」有戰功。解放戰爭參與淮海戰役、渡江戰役等。


二渡:婁山關從頭越


一渡赤水之後,紅軍起初並沒放棄渡長江。唱首一路向北還是可過江去,但敵軍嚴整以待,口袋愈加收縮。毛澤東冷靜盤算,放棄過江找紅四會合的念頭,將部隊在雲南扎西重新集結後,幹嘛?化被動為主動,回頭二渡打遵義。

照說紅軍這樣變陣很傷自己,你的目標到底是什麼?全軍戰士不勇闖長江幹嘛?咱們不就是從遵義出發的嗎?但妙的是毛澤東回攻遵義,這下蔣介石和貴州軍閥就產生疑惑了,因為佈局亂了,難道紅軍想在遵義扎根?難道遵義要設紅都?他那頭一亂,我這頭就爽,這是一種落差感。戰士們對毛澤東的信賴亦相當重要,願意跟著他轉。很多基層幹部和戰士當時都摸不清毛澤東的用意,但發現敵人追得手忙腳亂、堵哪都堵不到人時他們士氣高昂,二渡後還冷不防連續攻破了敵軍防線,打出漂亮的「遵義大捷」。

前面講到毛澤東取回兵權,這是「遵義會議」定下來的局。「遵義會議」之後紅軍出師不利,可回馬槍卻打出「遵義大捷」,時間是19352月的最後一禮拜,這是長征四個月以來首次打出的大勝,紅軍很受激勵。遵義!遵義!遵義的文戲、武戲都太重要了,遵義大捷這場武戲中最重要的就是「婁山關戰鬥」

婁山關號稱「黔北第一關」,位於大婁山,海拔平均1440米,主峰1576米事實上一個月前紅軍就小試身手打下過婁山關,當時還沒展開四渡赤水,打贏這場小仗才能使首長們在遵義安心開了一場會。這次回攻婁山關,面對的仍是黔軍。但黔軍這次不一樣了,精實得很。

二渡、四渡赤水的渡口都一樣,紅軍從四川省古藺縣(今屬瀘州市)的二郎灘、太平渡兩個渡口,搭小船和搭浮橋通過。上:古藺的知名景點「美酒河」,綽號小三峽。美酒河是赤水河其中一小段,只是換個名字浪漫一下。下左:二郎灘渡口。下右:太平渡渡口。至今人們一講到這一帶,就說起從前山裡的百姓很艱苦,無論苗人漢人都苦,在山中負重而行。民國時期特苦,解放後稍好但也還是苦。但居民挺習慣。近十幾年來有了具體改善,尤其近幾年。有的人說比起大城市還是苦,資源有差。有的人說並非,城市和鄉下不同,目前狀況挺好,各地有各地的煩惱,不能硬比。2020年古藺脫離貧困縣。

黔軍的綽號是「雙槍兵」,網路上有些人說因為他們可以左右手使雙槍,還槍法準確。錯了,真正的原因是他們一手槍桿子,一手煙桿子。民國史上另一支愛吸大煙的是閻錫山(綽號閻老西)的山西軍;簡稱晉軍。中原大戰時閻錫山和馮玉祥等人組成討蔣聯軍,馮玉祥打得不差,問題出在山西軍。野史說他們在行軍時遇到連日大雨,把煙具料件全淋壞了,沒法來一口,導致戰力盡失,不玩了。有的搞正史的專家說這確實是真的,那場雨救了蔣介石。馮玉祥向來覺得閻老西很老奸(閻老西在結盟前還將他軟禁過很久),且不滿山西軍廢到非要吸大煙,但西北軍自己也夠瞎,一次老西通知他兩軍在河南省沁陽會師,他說沒問題,結果吩咐副官傳令下去,副官發的電文把沁陽寫成泌陽。這河南本就一大堆帶「陽」字的地名,偏偏還真有泌陽。這也罷了,沁陽在河南山西交界,而泌陽在河南湖北交界。一南一北是天差地遠,比台北高雄的距離遠得多,西北軍就這樣傻傻走去泌陽,這仗不輸也沒天理了。

說起吸大煙,可非晉軍的專利權,黔軍也不遑多讓,民間常說敵人殺過來時,黔軍士兵懶得逃跑,寧可蹲在原地來一口,你搞不清楚那叫一個從容還是一個犯……賤?——犯癮是肯定的。此時的黔軍頭子是王家烈,他見紅軍回頭撲來大吃一驚,難不成要在我地盤上建立根據地?於是黔軍士兵們趕緊吸大煙應戰。

兩軍廝殺狀況如何?只談一個人你就明白。彭德懷派出攻打婁山關的部隊,有一個團的政委叫鍾赤兵,眼見黔軍嗑藥起乩似的,失去陣地竟然還瘋狂反攻,親自抄起馬刀下去打了兩場肉搏戰,導致右腿嚴重受傷,必須截肢。鍾赤兵當年21歲,前後一共作了三次截肢手術,只因連續兩次傷口感染。婁山關從拂曉開始打了一天一夜,隔天午夜打退黔軍再次反攻後才告勝出。

婁山關戰場的居民後代劉大叔,操黔北濃厚口音,正說起當時紅軍在山村中住過他們家,戰士們在附近站哨,他爺爺幫忙煮水、弄點吃的給戰士。之後紅軍臨行前送他爺爺這把馬刀作紀念。馬刀和西北軍的大刀片兒相似,只是名稱不同。基本上是打白刃戰或開山路用的。

毛澤東一渡赤水算是輸了,二渡赤水後不能再輸,在敵我雙方糾纏之際,把林彪的部隊也歸彭德懷指揮。而在王家烈那廂,他趕緊和中央軍薛岳(有名的廣東客家將軍)底下的吳奇偉(廣東大埔客家人)商量對策。蔣介石叫中央軍來打紅軍才是正經,因為軍閥認為自己和中共沒仇。問題是吳奇偉曾隨同張發奎反蔣,他到底想不想出手?他不能不出手,只是他正和王家烈開會時,不料紅軍趁勝追擊,手裡兩個師一下子就被沖垮了。遵義大捷就此交割戰果。

彭德懷軍團的參謀長鄧萍(1908-1935)於遵義戰役犧牲。當時鄧萍、張愛萍(彭部底下一個團的政委)——雙萍一起視察前沿,忽然鄧萍往張愛萍右肩榜上一倒,就這樣走了。他中了冷槍,狙擊手打了就跑。張愛萍打軍用電話報告彭德懷此事,彭如大花臉呲牙咧嘴抓狂,厲聲大罵髒話後喊道:「你們全都不怕死那就死光算了!」

戰後毛澤東填了一首詞《憶秦娥婁山關》,共十句,後五句是: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這句「從頭越」故意跳針吟唱兩次,意思大抵是遵義會議後我們重新振作,打贏這一仗是新的起點。


遵義戰役,包括攻克桐梓、婁山關、遵義,一共打了五天。殲敵二個師八個團,俘虜3000人。這畫的是紅軍對俘虜在飯前做宣傳工作。繪圖者是紅軍的畫家黃鎮。「飯前:遵義的偉大勝利,俘獲敵人官兵數千,吃飯前的情形。」黃鎮在長征沿途不斷用畫畫做觀察記錄和自我性靈昇華。黃鎮是寧都起義隨西北軍加入紅軍的。下集附錄會專門介紹他的作品和人。



★插播:「獨腿將軍」鍾赤兵的故事

鍾赤兵(1914-1975),湖南平江人。本名鍾志祿,受了紅色洗禮,覺自己名字封建,改名赤兵。在1955年授銜開國將帥時,有9位斷臂將軍,2位獨腿將軍。獨腿的一位是鍾赤兵中將,一位是謝良少將。謝良的故事也是艱辛且傳奇。本文姑且只談鍾赤兵。

婁山關之役截肢後,毛澤東來看鍾赤兵。毛對他有印象,在蘇區他曾左手拇指被子彈打斷,當時就去看過他。鍾赤兵當時笑說,毛主席,我手指頭斷了照樣打仗。這次截肢,他笑不出。毛澤東倒是笑著安慰他:「應該在婁山關立個碑:鍾赤兵在此失腿一隻。」之後,彭德懷要鍾赤兵留在山村百姓家中藏居,不必跟著部隊再走。鍾赤兵再三表示:「我爬也要跟上部隊。」彭德懷大手一揮:「帶上!」於是安排他在休養連,讓他上擔架讓人抬著。休養連大多是女性家眷、中央蘇區上年歲的政府文職人員、傷兵。

中央紅軍(即紅一方面軍)共有32名女戰士跟著長征,包括周恩來的妻子鄧穎超、朱德的妻子康克清、毛澤東的妻子賀子珍等人。也有小姑娘家,危秀英就是其中一員。以上四女中康、危二人是贛南客家人。在長征路上危秀英悉心照顧鍾赤兵,發生感情,後來結婚,成為因長征而結婚的26對新人之一。

上:鍾赤兵和周恩來夫人鄧穎超合影。下:鍾赤兵和夫人危秀英。當時婁山關一仗,他在嘶吼拚殺中小腿中彈。傷勢嚴重到必須動截肢手術,因資源短缺,沒有麻藥,據說軍醫在鋸腿時他一聲沒吭,軍醫說你可以喊出來,他仍沒吭聲。後因術後傷口感染,越截越短,共截肢三次。鍾赤兵是個幽默堅強的人,從上圖合影可看出。下圖妻子危秀英和他都頗豁達樂觀。鍾赤兵在解放戰爭時,在東北擔任過後勤單位的部長兼政委、砲兵縱隊政委,仍活躍做工作。1955年授予開國中將。

長征結束後,抗戰前後,鍾赤兵被送去蘇聯學習,順便又動了一次手術。解放後做過貴州軍區司令員,一次遇見當年婁山關的黔軍頭子王家烈(1893-1966),鍾赤兵笑說,我的腿當年被你的雙槍兵借走啦。王家烈老先生打躬作揖,請鍾將軍重新發落鄙人。鍾赤兵笑說歷史都翻頁啦,我們得共商治黔大計。這小花絮的台詞搞不好是編的,但意思到了。

危秀英(1910-2005)是江西瑞金人。後來和鍾赤兵離婚,原因不詳。以前的中共比當代人開放的其中一點是,男女同志離婚或再婚挺正常的。鍾赤兵後來娶陸琳。在工作上危秀英頗受黨重用,離休(退休)後是副省長級的待遇。文革時期林彪集團整了鍾赤兵、陸琳夫婦,不讓鍾坐下,要他站著挨批,他挺住了。後毛澤東聞訊認為太鬧,方結束風波。

照料過鍾赤兵的人除了危秀英,還有兩個女性對他的搭救很了不起,一個是毛澤東的老婆賀子珍,容後再提。一個是李堅真,值得介紹。

左上:來自廣東豐順的客家大姐李堅真,左邊數來第二位。左中:毛澤東問她你怎麼還活著?左下:和先生鄧振詢、家人。右上:我覺她長得好看,有點貌似台灣一個三人樂團的女主唱;這女生也是客家人。右下:年近70時擔任廣東省委書記。她是第一個女性省委書記。有人說省委書記不光一個,她不是第一書記,按現在來說算副書記。總之也很不賴了。


插播:山歌達人,客家妹子李堅真

勸郎哥,莫想家,哥當紅軍妹當家。穿起軍衣拿槍炮,放下鋤頭和犁耙。勸郎哥,莫念家,家中一切莫愁它。一心一意向前去,消滅敵人為大家。——贛閩蘇區的客家山歌。

送郎當紅軍,階級要認清,豪紳啊,地主啊,剝削我窮人。送郎當紅軍,切莫想家庭,家中啊,事情啊,我郎莫掛心……——同上。

李堅真很會唱紅軍山歌。上兩段是不是她作詞曲或參與創作的,我不確定。但長征時期她作了至少上百首在沿途唱。 

李堅真(1917-1992),本名李見珍,生於廣東豐順(今屬梅州)。她在長征路上救過兩位開國中將,其中鍾赤兵就被她救過兩次,不光他倆,許多人都躺擔架讓她扛著走過。李堅真曾向老紅軍打趣說你在我的肩膀上走長征。之所以說扛,見圖。

圖中有個戰士在擔架上綁繩子,另一頭繞在肩上,這樣抬的人好抬,可省力。

在李堅真成長的家鄉,潮州人、客家人都多,她是客家人。當地潮客之間較無區隔,有的客家鄉親自稱愛看潮州戲(台灣歌仔戲的有名的《陳三五娘》也是潮州戲,故事背景發生在泉州和潮州,這齣戲的劇種很多)。李小妹妹出身貧困家庭,從小賣給人當童養媳。「十八嬌妻三歲郎,夜夜睡覺捧上床。辛辛苦苦捧到大,郎大妹老夢一場。」這首山歌唱的是童養媳的命運。慶幸的是,婆家對她挺疼愛。然而人比人不一定氣死人,人比人也亦可比出悲憫心。長大以來李堅真看到別的女孩家處境堪憐,這興起她的女權思想根苗。1926年一個偉大的人物來這裡發展革命,深深啟蒙了她,那個人就是「農民運動大王」彭湃。上集提過這是毛澤東對彭湃的致敬語。

彭湃(1896-1929)是廣東海豐人,家境富裕,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期間就是左翼人士。他返回家鄉搞革命期間據說是魅力滿點。他會找人來演地方戲,或自己搞農工劇團,順便在戲台上跟父老鄉親宣揚理念,打著赤腳抽起旱煙,天生接地氣。他從小有觀察力,很懂農民。他發表許多文章,在建構土改等農民制度上十分花心思。他甚至不顧家人反對而把家裡的田分給佃農。他辦的農會在海陸豐(海豐和陸豐)的會員一說六萬人,一說十萬人,活力特夠,潮汕、惠州都廣受影響,往廣東全境放射。然而這也引起粵軍軍頭陳炯明不悅,彭湃和他鬥上。

1927年八月彭湃參加南昌起義,十一月在海陸豐成立中國第一個蘇維埃政府。敗走後來到上海。他走後,國民黨在海陸豐掀起「白色恐怖」(當時還沒這名詞但所做的事情即如此)殺害許多人,導致海陸豐大約五萬人逃往香港。1929年彭湃在上海因遭出賣而被捕,英勇就義。這年的他33歲。他的哥哥、弟弟、兩任妻子、長姪都死於革命奉獻。這點跟毛澤東全家遭遇也很像。彭、毛在理論和實踐上都很強,在我看像他倆是哼哈二將,彭湃真是英年早逝。

順提,彭湃是不是客家人?說法不一。有人說他是,但海陸豐山區才是客家庄,他在潮汕人的生活圈成長,講福佬話長大,後來搞革命才學的客家話。另一說法是從族譜考證出他的祖先本就不是客家人。又有人說不過他媽媽是客家人。陳炯明也是海豐人但一般已確認他是福佬人。從這些可以看出粵東、閩南、以及閩西閩南結合部的福佬人(河洛人)和客家人關係挺密切,或說看人看環境,有的密切有的疏離,這種狀況和台灣是一樣的,且不少台灣人弄不清(或長期誤認)自己是福佬人或客家人。那麼試問為何台灣的族群議題曾從清朝到國民黨來台後都曾挺嚴重?或說就算不嚴重也恍若容易被挑撥?這在上集探討過了,以晚近來說國民黨的統治要負些責任。在共產黨的氣息和理論中一點省籍或民系(族群)問題也沒,大家南腔北調、各種方言母語本就正常,都平平一樣土(開玩笑的),沒有人特別該被看成有多高貴。

李堅真曾和鍾赤兵兩次意見相左,一個炸呼呼的湖南平江腔口,一個是客家腔,有糾紛也不叫省籍糾紛。不過,湖南平江在東北角湘贛山區本就有客家人,鍾赤兵姓鍾搞不好是客家但我無從考證或亂猜。這不重要了,是不是老鄉在共產黨的文化下都可交流,甚至這和共產黨無關,中國的土地大到大家都一樣渺小和平等,而台灣太小了就弄成沒事也有事。此外民國時期或國共本也都在推行國語。汪精衛的講演影音中,他的國語一點廣東腔也沒,我覺有點像蘇北?或說那是混合出的一種「老國音」(我一搞歷史研究的好友蔬菜哥的說法)。

話說鍾赤兵為何和李堅真意見不合?只因紅軍長征時,李堅真是休養連的指導員,他勸鍾必須截肢,鍾起初很抗拒。李大鍾七歲,人稱「蠻大姐」,革命資歷比他深,從海陸豐就追隨彭湃搞革命,後來轉來贛閩蘇區的。據說鍾起先很衝動,怒說你再勸我截肢我開槍殺了你。後來在蠻大姐的勸說下接受必須截肢的現實。

另一次衝突,則是截肢後跟著休養連長征的路上,遭遇危險之際,扛擔架的人跑了(據說有時紅軍財政部花錢另請一些民工沿途幫忙抬,好讓戰士負責打仗),鍾赤兵被放在原地。李堅真後來發現了,大呼小叫找人來跟她抬。鍾赤兵激動說我這裡有槍!我趴這邊作戰,你先走別再管我,不然我連你也殺。李大姐懶得鳥他,仍找到人手一起將他扛走。故此兩次救命,兩次威脅要殺她。這是趣聞了。

左下兩張是彭湃的照片和雕像。他和農民交談的群體雕像很值得上傳,但我忘了!也罷,網友不見得能進去他們的世界。你說台灣的農運人士和相關影像工作者應該可以進去吧?不見得,因為反對或仇恨國民黨不全然代表為農人講話和設想方案,共產主義的層次沒那麼低。右下:李堅真當同養媳時期拍的照片,十分珍貴。左上、右上、右二:廣東梅州豐順的「堅真紀念館」大樓和李堅真銅像、「堅真公園」門口。紀念館座落於公園內。這幢大樓之前是縣委和縣府辦公大樓,如今裡面不但有李堅真的事蹟展覽館,也是多功能的展覽會場。據說公園內的花崗石壁,篆刻了李堅真創作的其中85首山歌。

在中央蘇區時期,李堅真除了做土改工作,還當長汀縣縣委書記。長征前中央挑選同行的女戰士,必須身強體健,李堅真個兒高體格好,一起上路。動身前李堅真發動婦女們為紅軍納鞋底、做草鞋、做米袋(行軍掛身上裝吃的),搞得波瀾壯闊。據說製作出10萬條米袋、20萬雙鞋。所以說周恩來和博古這些國際派也是不簡單的,他們率隊長征前搞得很雄壯威武,不像軍閥打不過蔣介石就宣告下野,部隊給你收編,輸了就輸了不必苦撐,可紅軍卻搞起長征。

長征途中除了擔任休養連指導員,李堅真還幫忙籌措後勤物資。到了陝北後她和鄧振詢(江西興國人)結婚,1937年抗戰開始後兩人奉派新四軍。1941年元月「皖南事變」使國共合作抗日蒙上陰影,兩年後1943年鄧振詢在江蘇遭遇國民黨部隊而遇害。此後一路又到解放戰爭,1949年毛澤東竟然在北京看見李堅真站在隊伍裡歡迎他,毛吃驚說你竟然還活著,引為笑談。只因太多年沒見,有人傳言她早死了。

解放後李堅真在山東做過婦女工作,之後返回老家廣東做土改。文革一度下去。66歲復出任職,68歲當上廣東省省委書記、紀委書記。她是第一位女性省委書記。199285歲過世。

李堅真有一個特別動人且歡樂之處,從在粵東追隨彭湃,到蘇區、長征一路以來她喜歡即興應景編唱山歌,包括教唱,後來集結成《李堅真山歌三百首》一書。長征的每個段子、大小高潮、生活情景都被她唱成山歌。若說紅軍一路靠傳唱她的山歌當補品,這話不算太誇張。李堅真是活潑颯爽的鬥士。不過本書的歌謠是否很多是長征後、建國後做的?我發現有的是。不過總之都是心意了。本系列上下兩集除了供網友、朋友看,也算我的私人筆記,很多史料資料先寫上來,以後大夥兒或我都可依循本文提到的項目去找各種資料。李堅真作的其中11首山歌歌詞如下:

《出發》
分田分地階級明,革命處處為人民。緊記國仇與家恨,北上抗日去長征。
《進遵義城》
紅軍殲敵進遵義,牽羊捧酒齊歡迎。分田分地掌大印,送兒送郎當紅軍。
《遵義會議》
遵議會議舞春風,迎來日出東片紅。軍民歡呼乾坤轉,婁關山上出英雄。
《婁山關》
婁關山上雪花花,紅軍宿營石崖下。遵義婦女愛親人,跋山涉水送餈粑。
《渡赤水河》

紅軍四渡赤水河,遵義人民覺悟高。送糧帶路抬擔架,槍林彈雨顯英豪。
《夜行軍》
翻過一崗又一崗,夜黑行軍道路長。肩抬擔架聞天下,革命思想當太陽。
《過金沙江》
金沙江水急又深,手牽手來心連心。階級姐妹團結緊,不怕敵人百萬兵。
《過瀘定橋》
紅軍搶渡瀘定橋,炮火連天鐵索搖。腳踏鐵索心不跳,女兵爭把藥箱挑。
《過雪山》
夾金山上雪似銀,腳踏冰雪奔前程。革命豪情比火熱,熔冰化雪步不停。
《過草地》
萬里行軍不怕難,踏平草地爛泥灘。七天七夜風雨過,紅旗指向六盤山。
《到延安》
主席領導到延安,紅旗高插寶塔山。千里長征鬧革命,到處親人到處歡。

順提,至於廣為人知的紅歌《十送紅軍》那是1961年推出的。原先鄉親唱的內容倒不一定是針對長征而作,而是蘇區戰士本就要打仗,國民黨不斷發動圍剿,故此早前鄉親和家人就已唱出送別歌曲。1961年空軍總司令劉亞樓(閩西客家上將)指示政治部文工團創作革命表演節目,恰巧團裡有個叫朱正本的人之前曾去贛南老區做文化採集,驚喜老鄉會唱當年的紅軍歌謠,遂趁此機會將之改成《十送紅軍》推出,從而紅到全國。另一說法,川陝蘇區的陝南早就有《十送紅軍》歌謠,1950年代就發表媒體過。空政文工團是參考陝南版本的歌詞,套用贛南(或贛閩)山歌曲調去譜曲而成,另添客家話歌詞兩句。

左三張:最早版本的〈十送紅軍〉歌舞。左中的布條「北上抗日」是共產黨長征時的主要口號。右二張:後來某個時期的十送紅軍版本。「里格」是贛南客語「這個」。「介支個」是贛南客語「像這樣」。也有人說這些不是客語,而是贛語。也有人說那是創作者自己想像的贛南或贛閩的客家話,真正的發音不是那樣,但好玩就好,意思到了,仍有味道。我發現這些文工團的女生身材和臉蛋很好,都是嚴選的,有種說法是文工團在新中國成立後是風氣逐漸墮落的其一縮影或象徵。位高權重的領導和幹部想沾惹文工團的美女,反之後者也不免想借助這層關係。當然帥哥團員也不乏不老實的人啦。聽聽就好啦(啥鬼)。為何我不直接把十送紅軍的影音連結放上來?因為大家可能很難融入,我來看、來聽當然會有點感動。我沒法勉強網友,是吧,沒歧視對岸就萬幸了。


遵義會議——中國共產黨的歷史轉折點


遵義會議的開會地點。這是貴州遵義當地黔軍一個師長的官邸。這個建築很優美耐看,值得放兩張。上圖摘自網路「百個瞬間說百年」。下圖翻拍自周恩來照片專冊。1993年中央文獻出版社一版一刷。這本巨冊的書名很大氣,只有三個字:《周恩來》。

三渡、四渡赤水的過程先略下,不能急。遵義會議絕不能不談。

說到遵義,紅軍早前在這裡開了一場史上有名的「遵義會議」,在這場會議後毛才重新得到了兵權。原本在瑞金後期他就失勢了,高層甚至長征都不想讓他跟,這事兒還拍板了(至少有三個中共老黨員的口述歷史印證了這說法)。

另一個說法是毛澤東自己不屑跟,他力主「農村包圍城市」故此自願留下來打游擊,他對游擊戰法有心得的,還寫過教學指導專書。毛表示中央主力走了之後我們會把這片山嶺重新建立起來,以後我們等著迎接中央回來。到底他是主動或被動想留下,這很難說,只能確定他和高層不對盤,互懟。問題是毛澤東是重要人物,他有人氣,戰士們喜歡他的可不少,高層裡的周恩來對他很看重,認為長征隊伍裡不能少了毛。重要的一刻來了,周恩來在雨中跑去找毛苦口婆心勸了一整夜,這才讓毛答應一起走。故此毛打包行李,東摸西摸,比中央晚了兩天才動身。

湘江戰役的重挫造成博古等人(包括周恩來)必須承擔,於是遵義會議讓毛澤東上來了。這說來並不容易,周恩來跟博古長談徹夜後,博古才願意讓賢。而那一夜周恩來到底怎麼說動博古的,周在1976年過世前閉口不談。當初怎麼說動毛澤東一起出走瑞金的,周也閉口不談。


上:左一周恩來、左二毛澤東、右一博古。攝於陝北。博古(1907-1946),浙江杭州人,本名秦邦憲,留學蘇聯取名博古諾夫,此後人稱博古。他氣質清新討喜。博古在抗戰時期搭飛機死於空難。下右:李德(1900-1974),他本是德國人,生於慕尼黑,本名奧托‧布勞恩 (Otto Braun)。因加入共產黨受德國當局迫害逃往蘇聯,後入蘇聯軍校。下左和下中也是遵義會議時期的重要人物,兩人都去蘇聯取經過。下左:張聞天(1900-1976),上海南匯人,後取代博古擔任總書記。又名洛甫,因在蘇聯叫洛甫諾夫。下中:王稼祥(1906-1974),安徽涇縣人,此人1933年被戰火炸傷肚子,一直好不了。翌年長征躺在擔架上,一根管子接到腸子,就這樣熬過兩萬五千里。妙的是他還一直熱心參與決策,超有生命力。遵義會議上他首先發難,對博古、李德砲火猛烈。紅軍過草地,他躺擔架上仍苦,腸子流膿,蛔蟲跑出。1937年才抵達蘇聯治療。

周恩來這人的能量特質是講話誠懇,國民黨跟他打交道也常被他感動(或拿他沒轍),而且他能提出對大家都好的方案,不光是啥膚淺的一起為大局著想,而是談有更好的方案為何我們不做?固然周不談他怎麼勸通博古的,但一般來說後世也大概抓得出內容。周恩來諄諄表示開會時大家都吵到這份上了,我一開始也下了罪己詔,大家都好辛苦走到這步……軍事上證明靠大毛(蘇聯人李德)是不靈的,軍事操盤你我他都不如老毛,很多事情我們這些留學生沒法像他能抓住眉角,他是個精怪啊,他聽不懂福建的客家話和閩南話也能同人民打成一片(這句我加的但並不誇大),終究你我都是搞業務的料。博古終於鬆動,而且之後還很挺毛澤東,愛死周恩來。至於李德德是在三、四個月後站在金沙江的渡口時才對毛澤東服氣了。


周恩來(1898-1976)的丰采。左上:和北京「遛彎兒」(散步)老人聊天。左中:對何香凝女士溫暖照會,趕緊攙扶。左下:1970年會見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執委會主席阿拉法特。右上:1960年在貴陽和地方幹部交談,彼此坐很近。右下:1954年在日內瓦宴請喜劇大師卓別林夫婦後,和卓別林合影。(翻拍自周恩來照片專冊)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過世。上:北京天安門的哀悼盛況(這年周、朱、毛相繼過世)。中:各媒體頭版頭條報導。下:1972年周恩來陪同毛澤東接待美國總統尼克森(尼克松)和季辛吉(季辛格)。在機場是周恩來接機,毛澤東不用去,周總理和毛主席齊名,都是中國領導人,國際上都明白這個,不會質疑毛不出來不禮貌。出訪亦然,都是讓周恩來遊走世界,毛澤東不用。(資料來源同上)

三渡:打鼓新場不打鼓


遵義會議讓新的格局產生了,意思是軍事上朱德仍當總司令員,永遠的精神領袖。周恩來仍當帶隊者和總的操盤手(涵蓋軍、政各面)。毛澤東專攻軍事操盤,他像是船長,只是並非他說了算。博古和李德全然退出軍事小組。基本上中共一直是集體領導的,何況周恩來、朱德等人也是老革命,論層級周還曾長期(或一直)在毛之上,是遵義會議之後登場的「四渡赤水」才讓毛在隊伍裡更有份量,套句近年流行的俗話叫話語權。

會議上的戰略結論則是往四川內陸走,力拚在川南的瀘州渡長江,不成的話從宜賓過江。定案後不到一兩天,紅軍旋即展開一渡赤水的進軍行動。

毛澤東將接手的爛攤子起死回生,他指揮紅軍來回穿插四次,分兵點將做多路虛實打法,讓敵軍失去了主動權。說是這樣說,事情哪這麼容易,話說在三過赤水之前,這就有戲了……

在遵義大捷後,全軍士氣大振,毛澤東躊躇滿志,主張攻打魯班場。然而大夥兒卻通過集體表決,否決了毛的主張。反對打魯班場,支持改打某一個重鎮的,共計21人。贊成毛的僅一人,還好他挺他自己。毛認為萬萬不可打那個重鎮,敵人料得到,再打就成了打陣地戰,真打下了也沒意義,早晚陷入重圍。表決後,為此毛一整夜焦心,他認為此一決議將導致紅軍全軍覆沒,於是提著馬燈前去找周恩來,兩人相談徹夜。這個重鎮,就是那個四個字的地名——打鼓新場

回頭草大翻案:關於三渡赤水,專家指出我原文的上一段錯很大,現在諸君看到的上段版本是我修改過的。毛澤東反對攻打打鼓新場,這沒錯。周恩來幫忙翻案成功,這也沒錯,但此時毛尚未提出三渡。而我原文卻寫成,毛反對打打鼓新場,力主馬上三渡。包括下一段我原先也這樣寫,現今已做修改。】


上:遵義會議開會現場復原。下:遵義會議的會議記錄。封面「總結」二字,總結出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導致必須長征,走王明路線的博古、李德要負責!過湘江的潰敗也是他們這幫人該負責!必須下台。皆摘自「百個瞬間說百年」。中左:馬燈。即油燈,或煤油燈。可以手提。據說這是革命元老林伯渠(1885-1960)在長征提的馬燈。馬燈長得都差不多,毛澤東去找周恩來也是提馬燈。為何叫馬燈?一說是可掛在馬鞍上。另一說是打臉前述說法純屬想像,只因餵馬通常在深夜或半夜,得提著燈去馬廄,久而久之叫作馬燈。中右:長征用過的行軍燈「三方亮」。可照明前、左、右三方。據說在「巧渡金沙江」時期使用的。除馬燈照片,其他摘自「百個瞬間說百年」。

黃鎮畫的速寫:夜行軍中的老英雄。畫的是林伯渠(1886-1960)提馬燈行軍。林最初是國民黨的。在中共中央蘇區掌管經濟、財政。中央紅軍長征啟程於1934年,林這年48歲。黃鎮(1909-1989)這年25歲,在他眼裡林算老人。左:黃鎮贈長征畫冊給美國前副總統蒙代爾(台灣翻譯孟岱爾,是卡特總統任內的副手)。

42秒短片:打鼓新場的下雪天大鵝叫 

★短片解說:我一貴州朋友正好老家在打鼓新場的山區。此地後來改叫金沙縣(和金沙江無關),現屬畢節市。這是她2022年2月農曆過年期間所拍。大家可藉此感受一下赤水之戰的環境、氣候、風土風物等氛圍。金沙縣位於畢節城、遵義城和省會貴陽的大三角中心點,所以我朋友中學跑去遵義念,一點也不遠。短片中的大鵝,在農家是猛禽,會看家攻擊人類,遇到蛇也不怕,只怕黃鼠狼。你若問台灣農家,他們也說城裡人不知鵝很兇猛。


卻說毛澤東提著馬燈去找周恩來。毛跟周講,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可以用民主表決?意思是真理跟人多人少無關,民主在真理前是個屁。毛對有人起鬨表決且結果不靠譜覺得是場兒戲。毛堅持自己眼光清澈,毛跟周剖析打鼓新場的防禦工事完備,打它必是用頭往牆上撞。毛努力說服了周恩來。於是上午周恩來重新開會,希望與會者重新考量毛的觀點。周恩來堅定的挺毛,終於大家在不安的思維情緒下決定團結看法,豁出去!聽毛的。或說聽周的吧。

這之中還有段插曲,毛不但去找周,一清早還去找朱德。也是請朱德幫忙勸大家聽他的。可見毛澤東對這個局有多大的堅定或執著。他十分自信,認定自己手中有水晶球似的。有趣的是,周曾找他徹夜長談,這次換成他去找周徹夜長談。毛周之間的共患難情誼可謂人間佳話。基本上可這麼說,沒有周恩來就不會有毛澤東,沒有毛就不會有整個中共。

周在勸通大家放棄打打鼓新場的這次會議,還順便做了一個重大決策,他成立了一個新的三人軍事領導小組,俗稱三人團。他將毛澤東、王稼祥、自己列入三人團,意即這三人最大,給了毛更大的威信,讓毛少受一大堆人干擾。

遵義會議是1935年元月中旬開的會,當時只取消了三人團(博古、李德、周恩來),但將毛、王列入是在三月中旬。毛王二人在遵義會議本就是砲火最猛烈的人。取消原三人團的意義,等同於叫毛澤東當周恩來的「董事長特助」。將毛列入三人團,才算給毛澤東更大的實權,變成在軍事上周恩來宛若特助。二月上旬則是取消博古的總書記職務,由張聞天(洛甫)取代。所以說並非一場遵義會議就幫忙了毛澤東整個生涯,後人所謂「遵義會議」的重要性,得將四渡赤水戰役期間發生的事都涵蓋進去來說。毛的崛起和掌控力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張聞天是國際派的一員,毛澤東之所以接受(或說力主)他當總書記,也是希望仍和國際派合作,而且毛果然還同他們打成一片,情感越來越好,真真實實是共患難了都。

回頭草大增修毛澤東反對打打鼓新場,這是因為他又想決戰了。他想打的仍是魯班場,這是位於茅台鎮附近的戰略要地。魯班場的守軍是中央軍薛岳底下的周渾元部隊。薛岳在這場戰事中有兩員大將,吳奇偉已落敗,毛接著想把周渾元打趴,決戰地點就在魯班場。至於在總的大戰略上,毛則從發展川南改回發展建立黔北蘇區。貴州的日子再苦也不在乎。此時紅軍《紅星報》也刊出了「赤化貴州」的口號,佐以遵義大捷多偉大,我軍士氣高昂巴拉巴拉。「赤化」這個用語我從小聽到大,語境是國民黨罵共產黨壞壞的意思。但在共產黨「赤化」是好事。毛想打魯班場,就是想在貴州紮根立穩,把黔北的敵人掃盡。

問題是,一渡赤水時期在土城鎮貿然發起決戰就已是爭議。之前我寫紅軍順利攻佔土城沒錯,但我寫赤水城也順利攻佔,這是錯的,網路有些資料不準確。赤水城是川軍先佔,所以林彪軍團在這裡陷入僵局。同時川軍發力狂打土城,不惜血戰青槓坡,情勢萬分凶險,此時毛的上上策就該選擇西渡赤水,不該豪賭戀戰,梭牌決戰。再往前推,或許根本不該過來土城鎮、赤水城,如果要來則必將這兩個重鎮先拿下,只拿一個都不成局。這些選擇在戰史上至今都有爭議在,也有人反對毛失策的說法,認為若非「土城戰役」犧牲慘重的激情演出,川軍豈會怕了退下。我前面寫一渡赤水毛澤東算是輸了,這沒錯。但赤水城這個點的爭奪,我寫錯,已回頭修改。

早前,林彪、聶榮臻聯名以「萬急」的電文發給朱德,反對毛澤東打周渾元。林依據的理由是,周渾元在魯班場的防線固若金湯,稍早您倆叫我們引誘他出來打,他沒上當。確實,蔣介石、周渾元都很沉住氣,就算無法摸清毛的意圖但至少不急著作反應。故此,林彪這廂發現事情很懸,提議改打打鼓新場。用足球來講,林發現蔣堅守中路禁區不出,我從右翼將球吊往禁區沒用,那我開左翼去調動你。此案本來一致通過,次日毛周翻案成功。毛澤東提馬燈找周恩來盧洨一事確實有,毛向來認為真理只在少數人手裡,這也不是亂編。

敲定不打打鼓新場後,毛的腦子還是回到打魯班場的思維。事實上這兩個地方都是固若金湯。蔣介石陣營陷入猜測毛澤東路線動向的苦思中,而毛澤東陣營自己也陷入該往哪走的斟酌中……美其名紅軍的牌技牌風飄忽,事實上此時他們是腦子打結。換言之紅軍內部爭執該怎麼出牌叫板,最後仍是讓毛澤東堅持原案。在這波鬥智較量中,蔣介石至少抓到一個原則。當他獲悉毛澤東上任,心中產生的第一個念頭是:井岡山派(蔣軍的用語)向來好戰靈活,蘇俄派(國際派)向來消極矮板。蔣的這個判斷並沒錯。

可這次是彭德懷、楊尚昆(彭軍團的政委)有想法了。在林彪議案遭駁回的三天後,新三人團發出兩天後對魯班場展開總攻的命令,彭楊二人看了後卻聯名建議,魯班場的地形易守難攻,咱們不可能打得動周渾元,必須盡早「茅台西渡」(即三渡赤水),以吸引滇軍、川軍過來,「尋求機動」。意思是不但吃不下周,黔軍等幾省部隊還會過來集中包圍紅軍,須走為上策!把敵軍分散。可毛澤東的邏輯已經給魯班場綁住,他放不下魯班場。

攻擊令既出,拂曉展開攻勢後,打到當晚,真真是打不動。周渾元的龜甲過硬,碉堡重機槍殺傷力極大。黔軍吸足了大煙也在趕來途中。毛澤東這才急流勇退,下達三渡指令。兵貴神速,紅軍從魯班場撤往茅台,一夜過後就完成茅台西渡,酒香都沒時間多聞兩下。

1956年毛澤東在八大預備會議,曾聊到自己一生打敗過四次。「我是犯過錯誤的。比如打仗。」毛接著講自己指揮過四次戰敗,用了四次「指揮」來說自己。哪四次?前兩次在贛閩蘇區時期,「高佬蔡」蔡廷鍇在江西興國的高興圩,以及「南天王」陳濟棠在廣東南雄的水口,這兩位粵軍將領都給毛分別上了一課。另外兩次呢?說到這兒看官就可答上了:土城戰役、魯班場戰鬥。

毛澤東坦坦蕩蕩,講了這四次責任在他。另有一種說法是毛有五次走麥城,這是把贛閩蘇區初期1930年跑去二打長沙也列入。這次過後兩三個月,何鍵還殺了楊開慧作報復。

至於周渾元是何來歷?周渾元(1895-1937),江西金溪(今屬撫州)人。來自北方名校,保定軍官學校。參與過北伐。抗戰初期他負責掌管重慶地區的軍事,不幸腦溢血猝逝。

關於毛澤東在四渡赤水的「犯錯」,當時造成的後續效應,我在之後「會理會議」將提到。那個單元是完稿前就寫上的。附帶一提,指出我三渡寫錯的專家並非吐槽毛澤東,他只是實事求是,他向來很尊敬毛。此外,諸位莫誤認毛澤東很愛發起決戰,或聯想到此人好大喜功啥的,領導者在下決策時面臨諸多進退與多重審計,觀者不宜貿然貼標籤去看。否則二渡、四渡後的成功難道是拜好大喜功所賜?我們只能說,毛澤東從一渡、三渡的跌跌撞撞中吸收學習到了更多成長與鍛鍊的養分,且身為領導者的他有堅持和氣魄的一面,亦有聽取建言的一面。能聽建言也是需要氣魄的。2022/5/22】


毛澤東在此地三渡赤水,難道是愛喝茅台酒?照片中的「仁懷公園」,又叫「紅軍四渡赤水紀念園」,位於仁懷縣茅台鎮,公園地點就在當年三渡赤水的茅台渡口旁。茅台鎮恰恰是茅台酒的生產地。茅台酒在當年早有名氣,紅軍前去是沾光,茅台鎮也沾光。(圖:新華社。空拍機攝影)


四渡:糞球磅礡走泥丸


在三渡後,更叫對手吃驚的是,毛澤東立刻回馬槍四渡,三渡、四渡之間僅差五天。對照之前,一渡、二渡之間相差30日(一渡是被迫一夜之間開溜,二渡是籌備11天才二渡),二渡、三渡之間相差26天(三渡是被迫一夜過後開溜)。而且四渡後神速往南直插打貴陽,蔣介石當時坐鎮貴陽指揮,嚇到了,馬上飛走。

殊不知這是佯攻,紅軍繞過了貴陽東郊,突然往西做了一個大角度轉折殺入雲南,不玩了。這記轉折貌似跑車過彎道的漂移動作,滑溜得很。滇軍主力當時跑去貴州參戰,這下回不來。紅軍就此擺脫早已不成形的包圍圈,順而古溜古溜的通過雲貴界山烏蒙山,毛澤東詩中有云「烏蒙磅礡走泥丸」講的就是這個騷操作。滾過了泥丸趁便一鼓作勢就往昆明滾來,戰爭進入下一回合……

這讓人想起一種小生物——糞金龜(蜣螂),別小看他們推的是牛羊馬的糞便,可以滾成一個大圓球。這圓球體或圓形在物理學上是最有效的運動工具,糞金龜十分了然,而且還可以一兼二顧,摸蜊仔兼洗褲,把工具材料當食物。毛澤東的出牌捨張,夠刁。兵法上叫「有奇有正」。

四渡赤水簡言之是不按牌理出牌,創意非凡,不是凡人的打法,但在過程中(尤其在事後)又跟同志和敵人證明了這樣打才明智。

蔣介石雖然惱怒但他還是賺到另一好處。一個月後他以剿共失敗為由趁機將王家烈的文武權柄(包括貴州省主席、番號25軍之軍長)一概拔除,將貴州直接納入中央掌控。


1935年4月26日某報。國民黨頭條新聞瞎扯朱德已死。底下的消息更重要:「王家烈~准辭黔省主席」。由於4/24紅軍進入雲南,蔣介石認為王家烈作戰不利該負責。再下來:「鄧錫侯~通電誓死剿匪」,他是四川軍頭。唇亡齒寒,趕快加緊表態。又一條:「蔣委長離滇回黔」,是的,貴州安全了,雲南倒楣了,蔣介石憂心自己安危,怕昆明被紅軍打下他就難逃。蔣介石當時的職位是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並非總統,因尚未行憲。

紅軍醉飲茅台酒?

紅軍的第三渡有個花絮,無巧不巧渡口在茅台鎮。這裡出產的貴州茅台酒在民國初年就得過國際大獎,試問紅軍領導和戰士來了鎮上要不要來一口?

根據老紅軍的回憶,當時還真沒啥閒情飲酒,大夥兒主要是把茅台酒用來搓腳、泡腳。它有緩解足部的功效,這比喝酒更要緊,更爽。此外它用來消毒、療癒身上的傷口也管用,好酒是個好藥。

唯一瘋狂大喝至酩酊大醉的是李德。他閒閒沒事,失去權力後不開心,且對毛澤東的四渡赤水頗是譏嘲。他說茅台酒這麼有名我得喝,這行為沒毛病。

李德的中國老婆叫蕭月華,廣東大埔的客家妹子。蕭月華倒是樂意他喝大,只因兩人婚後就大吵小鬧不休,他去找酒不來找她那更好。據說他們是政治聯姻,博古安排的。博古認為必須有個女人照應(伺候)這個老外,可蕭月華也不知道自己犧牲這麼大。兩人婚後老不對盤。

有個說法是洋人把妹活潑主動,李德有次看上她,上去風言風語撩她,殊不知人家早結婚了,一旁老公看了上來就要揍人,旁人忙拉開。過後黨認為不如勸勸這對夫婦大局為重,遂叫蕭月華改嫁。這說法基本上是鬼扯,拿酒吧裡的男人打架戲碼拿來瞎套。博古主動撮合倒很有可能,一來李德必須在這裡有生活,二來李德的思想狀況也可以有個眼線。於是博古叫李堅真去給蕭月華講,既然你未婚,嫁給領導是福氣啊,你聽姐講,相個親再說,人家一表人材,以後還帶你上蘇聯見識。總之這婚事就成了。1933年結的婚。

中央決定長征後,李德帶上蕭月華一道走,蕭月華當然是欣悅的,畢竟這是浩浩蕩蕩跟著大部隊走,又難免有種「遠足」的興奮感,和留下來打游擊的感受總不一樣。但女人家也重視生活啊,想到長征沿途得跟他相處不免鬧心。尤其過湘江後李德心情很亂,遵義會議後李德心情很空,兩個人不吵嘴那才奇怪。什麼客家婦女伺候老公無微不至、逆來順受這套,抱歉在共產黨沒這回事,不然當初也不會加入革命隊伍。蕭月華是在海豐一個工廠做事時受到彭湃啟發。那工廠就是彭湃的老豆開的。蕭月華也是童養媳出身,但她自覺性很夠。那個年代加入女紅軍的人沒有三兩三,不敢也不會上井岡山或金豐大山。

不過床頭吵床尾和,蕭月華在長征途中還是懷上了。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此時懷孕。後來長征結束後在陝北產下。在此前後(生產前或後不確切知道,只知道剛到陝北不久)她和李德就離了婚,對兩人而言都是張惠妹的歌——解脫。


製造茅台酒的成義燒坊2020年推出的慶祝長征成功85周年紀念酒。瓶身1935指的是中央紅軍結束長征,所有主力部隊結束長征則在1936。

總結四渡赤水的時間地點

第一渡:1/19遵義出發。發現長江過不去,激戰後突然說走就走,1/29由土城鎮等三個渡口西渡,進入川滇兩省地界。

第二渡:2/7決定回渡。2/9在雲南扎西集結完畢。2/18~2/20從二郎灘、太平渡返回貴州省境作戰,既是退兵也是展開攻勢,連戰皆捷。

第三渡:3/16從茅台鎮再次西渡赤水。期間放棄攻打打鼓新場,堅持打魯班場。打不下來說走就走。西渡後做戲想過長江,蔣介石其實不算上當(他猜紅軍應無能力再圖渡江但不敢說死)。然而紅軍抽身迅速。在三渡、四渡連續上演兩次兵貴神速。

第四渡:3/21再次從二郎灘、太平渡東渡赤水。佯攻貴陽。

後續:4/1渡過烏江,迫近貴陽。但發生一件原本損失巨大的憾事。三個軍團都過江了,負責掩護的羅炳輝軍團卻無法跟上,難道斷後必遭斷命?4/4羅軍團殲滅打鼓新場以東之敵,他們還在!奮力求生成功!三個軍團於4/8正式脫離包圍圈。四渡赤水之戰結束。暫時只能祝福羅炳輝了……羅軍團生死如何,容後再表。

4/24進入雲南,佯攻昆明。

5/3~5/9從滇北的皎平渡,船伕們連續以七晝夜渡送紅軍進入西康省。

說到共產黨的集體領導體制和直言吵架的風格,想要誰說了算本就不可能。但四渡赤水一仗讓整個團隊對毛澤東這個新任的領航員信心大增,全軍上下都士氣破錶,有一種跟著毛主席是對的、長征更值得走下去之心理優勢上揚,這是理念、信念、信心的一輪虹氣。

唯一不妙的是,在前進雲南的路上,賀子珍出了大事……


賀子珍撲救鍾赤兵

前衛部隊進軍雲南的同一天,國民黨飛機轟炸飛來轟炸。後方梯隊的「中央縱隊」(相當於軍部或師部、師部所屬本部連、休養連、後勤部、政治部等業務單位)還在貴州盤縣,這天轟聲大作,炸彈一顆顆落下,休養連也遭了殃。有個人躺在一旁,他來不及跑也沒法跑,這人就是鍾赤兵……

賀子珍見狀,一急之下成了癡女,直接往他身上撲去,一時之間四周天搖地動。賀子珍救了鍾赤兵,身上卻多出11個傷口,17塊炸彈碎片鑽入她身體。

在欠缺麻藥的條件下,軍醫對賀子珍仍展開手術工作,將淺表的碎片取出,無奈有幾片還在體內,包括頭部。兩年後賀子珍曾去蘇聯治病也仍無法取出,所造成的頭疼等後遺症困擾賀子珍一輩子。連毛主席的愛人同志都這麼勇敢,長征的精神永垂青史。試想,宋美齡會撲救國民黨的少校嗎?當然她也沒這機會就是了。但想想宋慶齡為何傾向中共,為何嫌惡蔣介石,為何對妹妹惋惜無言,就知道國民黨有多爛,多權貴。在此小作科普,只因怕年輕人不知宋慶齡是誰。此人是孫中山的遺孀,一位很剛的奧様。

負傷前兩個月,賀子珍生下一個女嬰,此值赤水之戰如火如荼時期。毛澤東和賀子珍將這個女娃委託給一戶苗族人家。沒辦法,長征路上必須如此。當時有重要幹部的老婆也在貴州生產卻抱著跟部隊走,毛賀二人沒這樣做。這次賀子珍救人受傷,她想留在當地,毛澤東卻說跟著隊伍,死也要在一起。於是上擔架,賀子珍繼續長征路。


上中:賀子珍(1909-1984)和妹妹賀怡(1911-1949)的珍貴合影。上右:賀子珍晚年和女兒李敏(1936- )含飴弄孫。下:和李敏等家人合影。


★插播:賀子珍的小孩下落、毛澤東一門英烈

早前在閩西,賀子珍先後產下一女一男,前者委託鄧子恢交給鄉親收養,後者交給毛澤東弟弟毛澤覃(他娶賀子珍的妹妹賀怡)打點。毛澤覃當時在蘇區作戰,也委託給鄉親收養。1934年春天毛澤覃戰死,兄嫂託孤的這個小男孩此後下落不明。1949年年尾,賀怡回到江西尋找這個男孩,她覺得對姊姊有責任,卻於途中死於一場車禍。

多年後,1973年賀子珍在閩西生的女兒終於找到了,只因當時老鄉怕國民黨報復,將這女孩轉手,後來不止轉一次手。女兒名叫楊月花,身世之謎解開後仍一輩子過普通人生活。賀怡死後,男孩一度終於好像找到了,但又無法確定,不了了之。至於苗族收養的女兒直到2003年有消息說已經找到,已是68歲的婆婆。此公案詳見本系列下集附錄。

1936年,賀子珍在陝北生下女兒李敏(1936- )。為何姓李?原本一直叫她小名嬌嬌,但快上學時得有正式名字,此時毛澤東在解放戰爭時期一度在戰火中撤離延安,化名李德勝,故此給她命名李敏。共產黨真自由,想改姓也可。賀一共替毛生了6個孩子,有2男嬰夭折。李敏和父母毛、賀的合影照片不少,外界曾稱她是毛賀倆唯一剩下的孩子。毛和江青生的女兒叫李訥(1940- )。

賀子珍在蘇聯時期帶上嬌嬌。1945返國後因為毛已和江青在一起,兩人一直沒見面,直到1959年在江西廬山和毛短暫相見,此後直到1976年在毛故去後才去北京看了前夫遺容。賀子珍有經傷殘認定,但她終身謝絕撫恤津貼,要留給更艱苦的人。賀子珍是了不起的女性,她貴為「第一夫人」不假思索一個反射動作英勇撲在鍾赤兵身上的畫面,代表共產黨的不可思議或偉大磅礡。


毛澤東的兩個弟弟都死於革命。上左:毛澤民(1896-1943),擺姿勢挺有趣。上右:帥哥毛澤覃(1905-1935)。中:毛家三兄弟和母親合影。下左:毛澤民和夫人朱旦華(1911-2010。生於浙江慈溪,也算寧波人。活了99歲)、兒子毛遠新(1941- )。下右:毛澤民的軍裝照。他軍裝照、西裝照都有,這很特別。毛澤民在中央蘇區掌管銀行和金融業務。紅軍長征後在陝北當經濟部長。後來在新疆被多面派盛世才殺害。他的兒子毛遠新很受毛澤東倚重,文革後曾遭長期監禁。毛澤覃小毛澤東12歲,毛澤東很疼他,他在蘇區率領一個獨立師作戰,30歲陣亡。他的第一任妻子死於革命。第二任妻子周文楠(周潤芳)也是和國民黨鬥爭的人,毛澤覃因革命和她失聯後娶了賀怡。此外,毛澤東和楊開慧的長子毛岸英,28歲死於抗美援朝初期一次美軍空襲。毛澤東全家可稱一門英烈。



巧渡金沙江


四渡赤水緊扣下一個段子「巧渡金沙江」。這兩個段子可分開講,更可連在一起看。之所以分開看,那是對手不同,前者對付「雙槍軍」王家烈,後者對付「雲南王」龍雲。一直有戲份的對手則當然是中央軍,蔣介石沒法只叫軍閥上,大夥兒得一起來。

所謂金沙江,指的是長江上游這一段的名稱。說到底紅軍仍要過長江,但他們選金沙江來渡。毛澤東早就想好了,這叫調虎離山吃金沙(莎)巧克力。


先介紹一下金沙江的景點。這是空拍機所拍的「長江第一彎」,又叫「萬里長江第一彎」。它離紅軍渡江的地點遠得很。位於麗江的石鼓鎮、香格里拉市(雲南迪慶藏族自治州的首府)之間。其實這段也叫金沙江,之所以叫長江第一彎,意思是說金沙江、瀾滄江(往下叫湄公河在越南注入南海)、怒江(往下叫薩爾溫江在緬甸毛淡棉注入印度洋)形成所謂「三江併流」,堪稱地理奇景,只因這裡高海拔而且三江長度都很長。是講如果金沙江不在這裡轉彎,以後就很難有所謂長江了。只因在此轉彎,而有了中華文明。這裡設有觀景台,附近有麗江古城,又有香格里拉藏族文化,成為一套旅遊系列。

這個畫面叫「金沙江大拐彎」,和之前的長江第一彎不同景點。兩地相隔很遠,位於前者更上游的位置。在四川的甘孜藏族自治州的得榮縣。

我標出的數字,1代表金沙江大拐彎位置。2是長江第一彎位置。3是紅軍「巧渡金沙江」的渡口。位於老西康省最南端和雲南的邊界。金沙江正巧也在這裡大轉彎,所以「第一彎」的定義有點氾濫好笑。要我說西康南端這個彎對四川、華中、華東的影響豈不是更大?當然,每個彎都很美,無限風光在險峰(毛澤東的詩句)。中共每個會議也很重要,不光古田會議、遵義會議。問題在於,西康南端這個彎太大了,要衛星空拍才能看出重要性。或許人類要站得越高才智會更開廣。

金沙江


神秘又悍嗆的龍雲


話說「雲南王」龍雲,此人向來討厭(或說防備)蔣介石,他希望護助自己在雲南的地盤,中央軍打紅軍最好別進雲南,來了就請神容易送神難。可他也不歡迎共產黨來搶,他很怕昆明被紅軍打下。龍雲的政治手腕是,不如把紅軍送出雲南——請留意這句的複雜度,這是稗官野史的說法,正史只說龍雲不樂見蔣軍和紅軍都存在於雲南(這是不說破的祕密,當年全國愛談政治的老百姓都知道)。所以龍雲到底有沒有主動暗助紅軍「送」他們一程,這就難說了。試想蔣知道他勾結紅軍會讓他好過嗎?


龍雲和蔣介石合影。龍雲(1884-1962),生於雲南昭通地區,他是彝族人,彝族名字叫納吉岬岬,出身黑彝家庭(一般講黑彝是統治階級,即貴族奴隸主)。他年少時去昭通縣城讀書,長大後做木材生意,順金沙江運往宜賓,之後才加入滇軍。更特別的是,自此龍雲投入漢族的槍桿子鬥爭世界。龍雲算老革命,辛亥革命到討袁護法他都趕上。昆明風氣不俗,滇軍在清末民初就是新式教育,思想相對開明。龍雲資歷很夠,不像末代「貴州王」王家烈(1893-1966)那麼畏懼蔣介石。據說他直接告訴薛岳:「你要來和我共商剿匪大計我歡迎,但你的部隊可別拉進雲南。」此乃野史唬爛,或真有其事,看官自酌。龍雲很有權勢,他之後的「雲南王」是他表弟盧漢,他栽培的。

★插播:國民黨陣營各部隊的叫法

前所述及的「蔣軍」,是指蔣介石直接指揮的所屬班底。好比說中央軍裡的陳誠、胡宗南(皆蔣的浙江老鄉)帶的就是蔣的嫡系部隊,他們跟蔣最親,又叫黃埔系。有些沒陳胡那麼親的也仍是中央軍,好比薛岳(廣東韶關樂昌客家人)等人,他跟蔣也算夠親了,他是粵軍出身,粵軍很多人跟蔣後來不合,但薛岳還好。這可類比成時尚流行的知名品牌,有些會做「副牌」,可能屬價位稍低、設計風格較年輕的品項,但其實副牌也屬正牌,副牌也很漂亮!而且其實也超貴的啦。這些關係很難精準分類,好比湯恩伯也是蔣的嫡系但他跟黃埔無關,沒當過學生也沒當過教官。湯是浙軍出身,他是浙江人,後來留學日本士官軍校,蔣是浙江人亦留日,這些淵源加上提拔或加上個人努力,總之他成了嫡系,蔣介石愛。

再往下兩三個等級才是雜牌(軍閥)部隊。他們不是中央軍系統的,屬地方山頭或派系部隊,名義上必須聽中央政府的,但可能陽奉陰違,這考驗蔣介石的統御手腕和彼此的信任感能否建立,外加交換條件,等於做買賣。國民黨的派系複雜、地域矛盾(或曰親疏)都一直存在。上集提過共產黨沒有半點省籍地域情結,但派系也是有的,鬥起來超嗆辣。國民黨很愛分來分去,只是49年後來了台灣才全部變成「外省人」。大家想想看,蔣介石的寧波口音,四川人和北方人和他是不是聊不來?當然重點是他的做事手段讓人不服,且個性嚴肅,疑心病重,口音不是個錯,只是微妙的是討厭他了後可能他的口音就不順耳了。

雜牌部隊更底下的是民兵、民團,等於有槍的八家將了這是。這些人也可能隸屬雜牌部隊,或是中央軍人手不夠發急了也拉他們入夥。解放戰爭後期國軍兵敗山倒時期曾一邊撤退一邊大肆抓丁(又稱拉伕)那又是一回事了。

龍雲本身也是國民黨員,他的部隊入黨的人當然很多只是不叫蔣軍也不叫中央軍,一般叫滇軍。在我行文描述的語境下,有時蔣軍是指整體國民黨部隊,有時單指蔣的中央軍系統。就像台灣政治生態的「地方派系」有時只代表地方,有時則也代表國民黨。前面這句「龍雲不樂見蔣軍和紅軍都存在於雲南」我若寫「中央軍」可能比較清晰,一如談台灣生態談的「中央黨部」。蔣軍主要是中共的用法,或國民黨內反蔣、討蔣派系的用法。

那為何我不用「國軍」統稱國民黨陣營部隊?基本上八年抗戰的年代才普遍用這字眼,用國軍(國民革命軍)代表中華民國或我國之意,延續到之後國民黨陣營跟中共打第二次國共內戰也用。但第一次國共內戰(土地革命戰爭)期間我印象中沒這樣用,而是用中央軍、各省軍隊簡稱來說的。包括抗戰、第二次國共內戰時也仍很多人這樣沿用,或講番號!抗戰前「29軍」、「19路軍」讓許多百姓都琅琅上口,前者指宋哲元的部隊,即馮玉祥班底;後者指蔣光鼐的粵軍部隊。到台灣後才最明確統一使用「國軍」叫法至今。這段我講的不一定對,但至少在我寫東西時我不會用紅軍V.S.國軍來寫。1930年11月初「中原大戰」馮玉祥、閻錫山通電下野後部隊被蔣(中央)收編,「國軍」才開始形成,之後緊接著展開剿共但全國還不習慣講國軍,而且講這個詞兒沒意義!只因中央雖可以指揮各省或各軍系部隊,但中央軍和他們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啊。

軍閥很倒楣XDDD—牆上寫:「不替賣國賊軍閥打仗、當紅軍打日本」。擺明是在嗆軍閥龍雲,意圖動搖滇軍的軍心,順帶嗆蔣介石不抗日,缺乏正當性。這是紅軍當年快過金沙江時,林彪軍團在現今雲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留下的標語。1981年正式做歷史文物保存。這裡除漢族,有近3成彝族,共3.6成少數民族。紅軍進到西康後,才算進入彝族的大本營。在楚雄西邊是麗江、大理,東邊緊鄰祿勸(今屬昆明市「祿勸彝族苗族自治縣」,少數民族比例和楚雄差不多)。勸祿有個皎平村,在金沙江畔的皎平渡十分重要,紅軍在這裡過江。

皎平渡一帶。上圖挺像水墨山水,皴法紋理巧奪天工。


以龍雲的滇軍(雲南部隊)來說,在民間叫雜牌部隊。雜牌部隊超過一大半都跟蔣打過,合縱連橫,分分合合。在1930年中原大戰(國民黨內的派系戰爭)結束後,蔣介石以勝利者之姿把戰敗者的部隊收編進來,此後這些部隊民間管他們叫「雜牌部隊」以和中央軍作區別。只是這個詞兒用開後,沒和蔣打過的也叫雜牌,重點是不屬中央軍這個名牌的全叫雜牌。好比晉軍(山西軍)、西北軍(馮玉祥系統)、東北軍(張學良系統)、川軍(四川部隊)、黔軍(貴州部隊)、滇軍(雲南部隊)等全都統稱雜牌部隊。

一般桂系或桂軍、粵軍(廣西和廣東部隊)比較少聽人喊他們雜牌,只因他們是跟著國共兩黨從廣東發起北伐一道打上去的,在體系上起初就屬「正(義)牌」,所謂革命血統純正。但久了之後他們也變雜牌,就他蔣介石最高貴來著。雜牌們不服或冷笑的是,大家全都捧孫中山,但搞了半天最違背孫中山的正是打著繼承孫中山名號的蔣介石。對宋慶齡來說這個人根本無恥,是個叛徒,綁架了國民黨。這有點像後來李登輝綁架了國民黨。

請留意,所有雜牌部隊的主子和將領們都是老國民黨員,資歷夠深,並非不算正統國民黨,他們的部隊在北伐時也超出力,但北伐成功後全和蔣鬧翻或起疙瘩。雜牌部隊的士兵們很多人在北伐時也宣示加入國民黨。國民黨員很好加入的,不像共產黨員要層層審核,你賣力幫共產黨打仗也不見得准你入黨。這有時涉及程序審查,有時你沒問題但基於黨的考量,好比你是重要人物,譬如朝鮮戰爭立功的原滇軍軍長曾澤生,戰功之大(滇軍全殲英國坦克營、滇軍最先攻入漢城、滇軍在漢江南岸艱苦抵擋聯軍反攻),毛澤東卻忍痛不允他提出入黨的誠懇請求。只因曾澤生這支滇軍是解放戰爭時期起義倒戈的,他不入黨可展現黨對黨外民主派等各界人士是包容的,這也能號召海外國人回來幫忙國內發展。毛澤東對曾澤生歉意一笑,安慰說,你要發揮更大的作用。曾澤生一生遺憾自己沒法獲得入黨的榮譽成就,但他的戰功輝煌是軍迷和史家一致敬佩的。

滇軍在朝鮮戰爭中全殲英國皇家坦克營,其中摧毀坦克27輛,繳獲4輛坦克、3輛裝甲車,其他軍車和火砲省略。上:英軍「百夫長」坦克翻覆後。下圖:被俘虜的英國坦克兵。當時滇軍用炸藥包去炸履帶,然後爬上坦克拉開蓋子(揭蓋蓋)丟手榴彈。滇軍子多是滇子弟,屬西南或廣義四川口音,當時戰場上「揭蓋蓋」的喊聲此起彼落。四川人愛講疊字。

★插播台灣對朝鮮戰爭(韓戰)歷史的鬼扯:

這裡附帶要說一下,國民黨在台灣幾十年來總宣傳,中共是派大量的國軍投降部隊去打韓戰當砲灰,用人海戰術逼他們送死往前衝,後面有人拿槍盯著,不准後撤。意即中共很奸詐且殘忍。事實上這是洗腦或誇大說法。以滇軍來說,他們在內戰中起義,自願打國軍,很想立功,並未不想效命中共。在朝鮮戰爭中也同樣想立功,這是種「出國比賽」的榮譽,他們等於當上「國手」。派他們去的原因包括他們起義時是在長春,本就懂雪地作戰。

這兒要再提醒一下,滇軍不是投降,在中共的定位叫起義。中性的說法叫倒戈。即便他們是客觀情勢不利而被迫倒戈,但他們起義前和中共談妥了,願意進入共產黨編制打國民黨,這還是有主動性在的,跟被迫投降不一樣。事先就要談好,——這是重點。以滇軍來說,1946年5月在遼寧的海城就曾有一個師起義。請留意時間點,師長潘朔端在解放戰爭開打初期就起義了欸,這麼早欸,滇軍若沒有討厭蔣介石的傳統是做不出噠(掩面)。1948年10月則是滇軍的曾澤生在長春率領一個軍起義,這是遼瀋戰役期間的事。插注:當時長春被圍困了近五個月,由曾澤生的60軍和李鴻的新七軍(孫立人子弟兵)駐守,總指揮是鄭洞國。守軍肚子餓壞了,許多百姓更遭餓死。最後曾澤生起義。李鴻投降,和鄭洞國一起被俘。中共釋放了李鴻,李來台後遭蔣介石以匪諜之名關了25年,蔣過世後才獲釋。李鴻冤獄一案是之後拉孫立人下馬的「前哨戰」。】

若吐槽滇軍選擇起義進入中共編制是為了福利比投降好,那不是廢話嗎?中共本就該一視同仁給他們福利啊。就算把中共和滇軍想得很低級,只為了貪圖福利和利益收買,那我跟你這樣說吧,雜牌部隊跟中央軍之間的糾結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們跟蔣介石打過,或是蔣利用他們剿共,這些都讓他們足袂爽,之後暫時拋開成見是為了抗日啊。說到底雜牌部隊的傳統就是我仍有我的主動性在,我討厭蔣介石!不是解放戰爭時期才討厭你的,為何我非要挺你不可?還是蔣介石從沒貪圖或拿過別人好處?利益交換也還是貪圖啊。東北軍在中原大戰時挺中央軍而不挺討蔣聯軍,所以張學良好棒棒?之後他發動西安事變反蔣,所以他壞壞?

再者,朝鮮戰爭中號稱最強的38軍是林彪部隊,陣容堅強,人員浩大,毛澤東哪有吝嗇奸詐個啥。滇軍總共才一個軍,當時這個軍僅兩個師,是小編制。抗美援朝之初連駐紮東南沿海準備解放台灣的兵團也拉上去打了,那可叫精兵吶。冬衣都沒備齊就上火車一路到了東北過鴨綠江。

又,參加朝鮮戰爭的部隊裡,有之前投降的國軍士兵這沒錯,但他們早已打散編入中共各部隊裡。要知道他們本是中國人,為國出征、保家衛國自是正當。他們在思想上已改受左的教育,若思想不忠貞怎麼上戰場?共產黨幹嘛給自己惹事。台灣人大多不曉得,解放戰爭期間投降的國軍士兵,你不想留下來加入中共的,怎辦?解放軍發點錢、給你點乾糧,打一張條子給你,讓你自己回老家去。無論這是不是假好心,黨希望這個人回家鄉後自發性宣傳共產黨的好,做點群眾工作發揮作用,尼瑪這有啥錯啊。解放戰爭後期中共旺得很,還真嫌兵太多哩,我問你籃球場上一個隊可以同時派六個人上場嗎?人滿為患或球星太多才頭疼哩。

退一萬步來說,領導或幹部在寸土不失的命令和緊張亢奮情緒中就算難免下令後撤者必殺,也不是僅針對前國軍士兵。而且這種情況在中共是少見的,誰發起攻擊時會叫自己人這樣神經病送死?當敵軍太蠢嗎?打仗是要有方法的。志願軍通常是三人一組。一大堆人衝上去也要保持三人一組的配合。至於防守,志願軍戰士們自己超有鬥志,抵死不退。除非指揮錯誤,好比撤退慢了,大家陷入重圍苦戰,那即使是鬥志頑強的中共也仍有投降的部隊,好比180師。這個師投降或被俘的人很多,並非對黨不忠貞,而只是打不下去了不想死。人不想死是種本能啊。一個部隊長期陷入缺乏奧援、資源短缺的狀態,再忠貞也沒用。

部隊能打仗不是靠洗腦,而是要有配套,台灣長年愛講中共用洗腦對待戰士、人民,這是無知。當代中共展開的基建工程,或防疫時立刻蓋出臨時醫院或規劃出方艙醫院,這種動員力也不是光靠啥集權,而是它有規劃有配套有效率。那些願意出來幫忙蓋醫院的工人,不是強迫來的,政府必須付錢給他們,感激他們幫助,基本的勞工權益得在。跑去幫忙發放物資的志願者(志工)才是無酬的。國民黨對台灣各種反共反中的誇張洗腦持續幾十年至今,這是台灣很嚴重的問題。把人民智能搞低且沒見識。

如果中共是靠洗腦和威逼戰士打仗,180師投降那麼多人是假的嗎?近萬人被俘。這是中共軍史上的重大恥辱,檢討至今。插注:在中共軍事史上,長征的「湘江戰役」、長征後的「西路軍西征」、解放戰爭後期的「金門戰役」,即台灣說的古寧頭大捷,以及「180師慘敗」被視作重大戰敗恥辱,嚴格說有十大戰敗,以上四個特別大。國民黨如果也檢討自己的軍史恐怕可以列出三十大。】

又,關於中共和聯軍交換俘虜,台灣的宣傳是大多人選擇來台而不願回大陸,所以有兩萬多個反共義士誕生。實際上這涉及戰俘營內的各派爭奪,當時國民黨派王昇去做「反共義士」的操作,有些人是被迫來台的,或被盧洨、半被迫來台的。並不是說沒人主動選擇來台或沒人想當反共義士,但你用膝蓋想想,你爸媽或妻兒人在大陸試問你來台幹嘛?當然回家是優先選擇。投降或被俘就回國會被清算,這是胡扯,中共對基層戰士的疼惜遠超過國軍。台灣開始懂照顧老兵是來台好幾年後的事。

志願軍的戰鬥英雄李光祿(1921- ),四川三台(今屬綿陽縣)人。1951年1月初,滇軍(番號50軍)全殲英軍坦克營,李光祿一人炸毀三輛。坦克營的少校營長於此役被俘。全殲和俘獲多人包括營長的消息傳到志願軍司令部,彭德懷有點狐疑,只說謊報軍情是要殺頭的。他叫一個攝影員去看,那人拍了照片回來方印證。本來要將完好的坦克拉回去做紀念和研究,次日美軍飛機過來氣噗噗把坦克全炸爛了。

滇軍在抗美援朝、朝鮮戰爭(韓戰)中全殲英國皇家坦克營,成為滇軍的輝煌印記。在抗戰時他們雖打過著名的台兒莊戰役,但風頭主要在西北軍身上。在朝鮮大破坦克營此戰之前,滇軍追丟了敵人,按說以總司令彭德懷的脾氣一準發飆(之前痛斥過38軍沒打好,大罵軍長梁興初你哪是虎將,根本是鼠將),但開會時他卻沒講軍長曾澤生半句,甚至沒啥看他一眼,當他是空氣。這反倒讓曾澤生和副軍長、參謀們心裡發悶,特感吃癟。此事傳開後全軍不滿彭老總看不起滇軍的戰力,甚至嘀咕是把我們當外人了,為之忿忿不平,「我們要打翻身仗!」戰士們全把這句掛嘴上。滇軍從上到下一下子戰意全起,之後才創造出欠缺反坦克武器卻全殲英軍坦克營的傳奇。試問,滇軍認同不認同共產黨?不但認同還希望黨也要更認同他們。故此什麼前國軍可憐當砲灰的說法實屬荒唐。

台灣人大概認為中共叫滇軍躺地上給坦克抗壓,用屍體卡住坦克履帶才打贏的吧。人家是有動腦,有方法的,滇軍的策略是夜襲,耐心等待這一條長蛇陣般的坦克、裝甲車、卡車等車隊走入山谷後才下手。他們選擇首尾兩端來打,讓中間的部隊陷入慌亂。戰士們先幹掉坐在坦克上的步兵,場面頓時大亂,然後抱著炸藥包、爆破筒去炸坦克底部或履帶,引燃引線後要算秒數,不然太早或太晚離手沒法炸到。一名叫李光祿的戰士起初還真沒試成,弄成搞笑,把自己炸翻到一旁暈睡了一小陣子才醒來。他靈機一動,將引線割短,這才炸成了,於是大家趕緊仿效。李光祿一人炸毀三輛坦克,其中一輛是殺害近20員戰士的噴火坦克。這場戰鬥中最難搞定的是這輛。他爬上後揭蓋蓋扔進手榴彈後結案。

滇軍老戰士回憶朝鮮戰爭的那種榮譽感,那種興味盎然的滋趣,Youtube上就可找到大陸電視台、香港鳳凰衛視在十幾年前製作的專輯系列。無論大陸或香港把這些專輯,無論是38軍、滇軍、長津湖、上甘嶺等主題,每個系列一做就是三四小時起跳叫正常(會分集上傳),大家可以參考好多老滇軍現身說法。專輯標題類似叫朝鮮戰爭50軍巴拉巴拉。50軍是番號。起義前在國軍是60軍,起義後改叫50軍。另,180師專輯也有,訪問老兵談當時的艱苦,含著投降恥辱非他們所願。此專輯有安慰和致敬的用意,不是說打勝仗的部隊才該受致敬。


南腔北調、東喇西扯


話回這廂,當時龍雲的主力跑去黔北參加赤水之戰的爛局,回不來。他急著調兵鞏固昆明,勢必還是得打紅軍。這下造成滇北空虛,毛澤東大筆一揮就過了金沙江進入西康。換言之打昆明是做戲,他的戰略目標早就在渡江,是為「巧渡」。

請留意,戰略上是這樣指揮調度,但作戰部隊在戰術上還是緊繃的。譬如客家英雄楊成武的部隊(隸屬林彪、聶榮臻麾下)往金沙江方向移動時,就曾遭遇川軍進來雲南找他們打,沒辦法川軍奉命行事。據楊成武回憶,當時團長黃開湘和擔任政委的他率領一批人行軍,為了不戀棧雲南,避開和川軍駁火,便叫戰士們全換上蔣軍制服。那是之前他們在赤水戰役繳獲來的。如此一來遇到川軍就可使對方誤認彼此是友軍。問題來了,川、滇、黔軍操的口條屬四川話系統的方言(現今有人統稱西南話,古代叫西南官話),可贛閩子弟聽不懂四川話也不會講,豈不露餡?難道講客家話「屌甲妹」?(這句我亂入的。)楊成武表示還好當時早已吩咐戰士們,兩軍行軍遇上時絕對要裝啞巴,他說這叫「天機不可洩露」,趕緊交錯開溜。

故此巧渡歸巧渡,沿途還是緊張刺激又笑料百出的。


楊成武將軍(1914-2004)晚年回憶巧渡金沙江一段。截圖的這段是錄音檔,楊成武的客家腔混合京腔(解放後長居北京)十分熱情可愛。專輯節目共8集,每集半小時,Youtube標題「戰將楊成武」,錄音檔只是穿插。節目將他的戰史分四個主題各兩集。依序是長征、抗戰、解放戰爭、朝鮮戰爭。關於這段講的喬裝,原先是團長黃開湘靈機一動,提議喬裝成百姓,楊成武說不如做到更天衣無縫,喬裝成敵軍。最後提到劉文輝,此人是川軍將領。當時四川號稱有五大軍閥,甚可分出八個派系。


衛星3D講解巧渡金沙江。截圖自B站「三維地圖說歷史」。圖1:從赤水之戰指向巧渡金沙江。圖2:在海拔1679米的山區尋找渡口。圖3提到的先鋒連,紅軍這次是派出陳賡的幹部團,平時則通常由林彪軍團的楊成武或楊得志的團擔任。圖4:三維畫面正在轉動方向。

圖1:先鋒連下到渡口附近。圖2講到的一、三、五軍團,其分法容後說明。圖3有誤,是6艘小船擺渡七晝夜,不是7艘。圖4是前進西康的涼山地區(大涼山是涼山地區的一座大山,後來才會遇到),來到會理稍作休息,順開會理會議。這場會議的解密容後說明。


獻圖又贈藥?

且說人稱「雲南王」的龍雲被稱作民國軍閥之一,舉凡軍閥二字一冠上,在很多正史或野史中都給人有種「糊塗蛋、大老粗、窮兵黷武自私自利、沒中心思想、不懂任何主義、欠缺治國理想和方略」的印象。有時確實(或似乎)如此,有時卻又流於刻板印象。有些軍閥沒文化,有些軍閥書還唸不少。有些軍閥有點學問卻幹壞事,有些軍閥沒文化卻識大體,流露出相當程度的莊重和教養。這樣說吧,事實上全中國的軍頭包括蔣介石在內其實全都是軍閥,都是政客,但,人生實難,話也不宜說死,人有時必須琢磨一些事,或許不得不做可議的事或難以定義的事,甚至有時未必不會做點好事(軍閥為地方做的好事肯定比中央多;歷來中央是貪腐罪惡淵藪)。

龍雲長得很有個性,氣質也不差。他是彝族人,在部隊從基層幹起。滇軍在民初有蔡鍔、唐繼堯、李烈鈞(雖非雲南人但入滇籌劃襄助反袁稱帝)打下不錯的素質基礎,本就不是土匪低能狂。解放戰爭晚期龍雲宣佈反蔣,並迎接中共,未離大陸。在抗戰時期,滇軍、川軍的犧牲十分慘烈,所謂的軍閥卻如此愛國。事實上也別忘了,紅軍的朱德、羅炳輝都是出自滇軍培養。

野史雜談有這麼一段。紅軍指揮部當時想行軍去金沙江,但手裡沒地圖,這下方向感亂了。此時戰士忽然在路上攔下一部滇軍的車,從車裡竟然發現二十張10萬分之一的軍事地圖,以及總計十箱三千包的雲南白藥。這兩件天上掉下的寶貝對紅軍的幫忙太大了,方能走對方向完成渡江。

另一種說法更野史了,說這輛車其實是龍雲派人開去給紅軍「不小心」查獲的。目的自是希望「送」他們趕緊離開雲南勢力範圍。據說解放後龍雲的兒子親口證實這是爸爸使出的一招。要我說,就算真有此事,興許是龍雲兒子瞎邀功。

不過話說回來,歷史上很多戲劇性的、或荒謬的怪案或事件,確實是真有其事,只是說龍雲獻圖之說我稍加保留,但也不能全然駁斥。到底該如何推論或印證採納,需要縝密的科學態度來對待或反應。好比網路上有文章說,蒙哥瑪利和毛澤東聊天時,毛口沫橫飛說起三大戰役中國軍屍體堆積如山的口吻簡直興奮極了,不料蒙哥瑪利吐槽他,主席,誇耀自己在內戰中殺了多少人在文明國家來看是一種恥辱。——你是傻子才會信吧。非洲的的獨裁者殺人魔王也不至於這樣對國賓講話吧。

龍雲妙送紅軍路過的段子,我只能確定的是雲南白藥的地位可見一斑,軍民皆愛!林彪軍團的楊得志團長就超愛雲南白藥,自稱隨身攜帶。我猜那段子搞不好是賣藥的人編的。甚至截獲一批地圖恐怕也沒這事。這個段子只能反映出民間百姓都知道龍雲對毛蔣都有戒心,外加喜歡開軍閥的玩笑,覺他們鬥法時喜歡走偏門,啥白爛創意的事都幹得出。

我建議喜歡打麻將的人,如果當你展現虛虛實實、靈巧飄忽、創意犀利的打法,你可以在牌桌上笑談一句:「各位小心了我現在這是四渡赤水。」如果最後轉成自摸了,就吆喝一聲:「巧渡金沙江。」而且麻將是四人遊戲,或許你也需要亦敵亦友的一個龍雲來成全。

1935年五月初,紅軍終於拔腿衝到金沙江的皎平渡,在當地37名船工以六艘小船連續七晝夜來回渡送,讓紅軍過了金沙江,進入西康省境。這裡是比雲貴高原更高的青康藏高原。下一關是過大渡河。


船工及其後代的故事


上:皎平渡後來建的橋樑。下左:村裡的毛洪銀支書話當年。毛支書是當年運渡紅軍的老船工張朝滿、陳月清、李正芳的徒弟。他模仿紅軍贛閩子弟的口音和他師父的對話內容。紅軍問張朝滿,這裡水勢怎這麼大?張朝滿說這水啊,東一點、西一點(的支流)、一點一點併到金沙江後就這麼大。紅軍驚笑說,這就像我們紅軍的力量啊,紅軍也是一點一點越走越壯大。這段對話一直在村裡流傳下來。這位毛支書很認真,2016年率領村民努力做扶貧攻堅,如今有了豐碩成果,他很感慨人生,感激生命。下右:雲南王龍雲的神采。他有一隻眼睛早年作戰受傷,看得出嗎?

皎平村的紅色旅遊展覽館。照片由上至下:張朝滿、李正芳、陳月清。船工是比較進步的用語,以前叫船伕。古早叫艄公、船老大,這倒沒不禮貌,很有味兒。這幅展覽品比較舊,近年可能重新做美工設計了,因為勸祿縣近年想發展一套紅色旅遊行程。

張朝滿的遺照,他抽旱煙很帥氣。女兒正在祭拜他。張朝滿是當年是渡送紅軍的船工裡最年輕的,22歲。2006過世,活了93歲。1972年做歷史工作的人前來拜訪他,他將當年船工事蹟完整重現,並把37名船工的名字或綽號講出,印證和補強了皎平渡船工的歷史。儘管有的船工只知綽號,譬如向二糖匠、楊麻子老倌(見下圖最後兩個名字)。能找到肖像照片者只有8人。他說紅軍紀律嚴明,規定大船60人、小船40人,不能多也不能少,指揮上很有章法。起初紅軍先找上他堂哥張朝壽,堂哥聽說紅軍是人民軍隊,決定幫忙,便立刻叫上他,隨後兩人共張羅包括他倆在內的37名艄公。這37人的名字篆刻在皎平渡後來蓋的橋上。當時渡江本來只有四艘船,從別的渡口調集兩艘,一共也才六艘。附近其他船隻都給龍雲調走了。擺渡的方式,船晝夜不歇,船工分組輪流上。紅軍付大洋給他們。

渡口新蓋(或翻新)的紅軍紀念館,小巧可愛。話說當年船工完成擺渡任務後,張朝滿的堂哥張朝壽被土司(西南、西北少數民族的首領以前稱土司)打了一頓,張朝滿倒沒事,只因他製糖手藝好,得靠他。後來船工們一起送土司一隻羊、十斤酒,土司才沒再追究。1980年開始,政府發給這批老船工生活補助,從早年每月50元隨時代改變而成800元,讓張朝滿挺滿足。

皎平村一帶的風貌。毛洪銀支書努力做全村扶貧工作,這裡原本很貧困,1997年才接了水電。過去村民常笑說看得到金沙江喝不到水。可有了水電仍貧困,大家常說「想要富,先修路」。毛支書動員村民一起幹,女同志修路修到哭,太辛苦,背土,搬石頭,夠嗆。2016年終於中央新頒布的扶貧攻堅政策下來了,2019年發放經費修路,但只給20萬修6.5公里的山路。毛支書籌錢鋪路,還跟附近礦場借挖土機,講過年殺豬送你們答謝。外加村民捐錢或湊錢,2019年年底把路修起來。在作物種植項目,毛支書也投入研究和實踐,把全村的經濟力提高不少。這些過程都和扶貧劇《山海情》可說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遷村後的住房比山海情的搬遷戶好多了。2018年皎平渡口因為附近蓋水電站必須遷村,毛支書和幹部努力宣導,2019年秋天他率先搬去,如今全村都已搬遷,住在新蓋的三層樓房裡。2020年他卸下21年的支書崗位,他說新的長征路交給後代人了。

這一帶的山路以前毛支書和全村努力修了半天也還是泥土路,只能走機車。如今不同了。共產黨似乎曾遺忘這個村子對革命做的勞苦功高奉獻,嚴格說來扶貧開展晚了點。但山村村民樂天知命,謝天也謝地。紅軍當年走過的地方幾乎全是貧困地區,改革開放後仍貧困多年,直到近年才變貌且振興。有些青年想走出大山闖天下,一如昭通地區、涼山地區的青年們,不過他們都不會遺忘對老家的情感。

前述張朝滿的女兒,她嫁給務農的裴姓村民,兩人本是青梅竹馬,之後生了四個子女。可能他們是少數民族或農漁業家庭,故可不受計畫生育政策限定。大兒子也務農,二兒子做小生意,三女兒在縣城做客棧服務員,四女兒在鄰鄉開燒烤店。其中大兒子的女兒(即張朝滿的曾外孫)是1992年生,考取東北的林業大學,讀到研究所,專業是「水土流失和荒漠化治理」。在學期間她入了黨。畢業後參加支援新疆喀什的工作,她認為身為黨員就該這樣,她願意前去比老家更遙遠的地方做奉獻。她如今在新疆還學會了維語。她說自己對張朝滿抽著旱煙的鏡頭仍有印象。

如今早已蓋了橋,不必艄公擺渡過江。渡口也因水電站工程而淹沒。這條橋提供後世記憶:這裡曾經有個屬於紅軍歷史的皎平渡口。

江水悠悠了這是。


林彪曾不滿讓毛澤東領軍


從四渡赤水談到巧渡金沙江,這兩局都是毛澤東自豪之作,好笑的是,前面扯到啥全軍士氣破錶,跟著毛澤東是對的,巴拉巴拉這是什麼鳥的一輪虹氣——事實上這有寫作文之嫌,史家蓋棺論定這兩局的創意手法多屌,這是回頭來說的。就像2021NBA決賽第四場,字母哥(又號希臘怪物)在重要關頭封了對手一記火鍋導致戰勝,帶領公鹿從0-2將太陽隊2-2逼平,賽後格林(勇士隊球星)發了條推特說,如果公鹿最後能封王,這記火鍋將有歷史地位。毛澤東的軍事指揮能力極強也是同一個道理,最後必須是贏家,能擊敗蔣介石統一中國,他的用兵之妙才會更加發光,軍事大師的地位才會隆高。當然行家仍會看出毛很厲害(即使最後他非贏家),但世俗的眼光中總是以成敗論英雄。同理公鹿若沒法奪冠,即便字母哥一場蓋了10個重要火鍋也不會讓大眾捧他。


左:2021年nba決賽,字母哥第四場的關鍵封阻,將對手灌籃必進的球蓋掉。右:第五場關鍵的空中接力灌籃。這一守一攻造成兩場勝利。最終4-2封王,先輸兩場後四連勝。(右下角「李小有」是我在知乎帳號)

此外,我回笑我那是寫作文的另一理由是,當時可並非人人滿意毛澤東「新官上任(回鍋)三把火」的領導。彭德懷、林彪起初都不滿,後者尤其持續到越過金沙江後仍不滿且情緒爆發。

林、彭的兩大軍團是紅一方面軍裡的兩張王牌,前者叫紅一軍團,後者叫紅三軍團,中央紅軍基本上是「一、三、五」最強,老五是董振堂的紅五軍團。另外羅炳輝的紅九軍團也有功勞苦勞,他們在敵人夾殺和大雨滂沱下沒能渡過烏江,成為孤軍,卻自己打開一條生路,回頭大破黔軍,自行走北面另一條山路進入雲南,一兩個月後才在西康和中央會師,毅力特夠,且之後還輪替老五擔任後衛。老九之所以沒能過烏江,原因之一是幹部團已先把浮橋拆了,過後朱德咬牙切齒,發了雷霆大怒,把陳賡、宋任窮罵到狗血淋頭。根據宋的回憶撰述,他一生沒看過朱德發這麼大脾氣。由此觀之,朱毛也並沒不疼老五和老九。

長征時紅軍沒帶上紅七軍團,這支部隊在長征前已奉命往大田、福州一路北上進入浙江。長征之初本有紅八軍團,但紅八、紅五在湘江一役都給打爆了所以合成紅五,都讓董振堂來帶。

且說林、彭兩軍雙方默契很好,遇到突發狀況時彭來指揮林部,或林指揮彭部都沒問題。當一渡赤水後,一度陷入茫茫苦戰,林彪和聶榮臻就曾聯名致電過朱德,提過建議,意思是一直繞山路走幹嘛。後來在前進昆明繞往金沙江的路上,林聶再次致電朱德,說部隊老在走遠路,做白工,他說這叫「走弓背」,換言之走弓弦才有時效性。彭德懷在四渡赤水期間則在中央劉少奇來蒐集基層意見時,傳達過基層士氣不優,戰士們的想法是不要一直跑,大家不怕死,想好好打一仗,就在這裡發展根據地有啥不行,天下是打出來的嘛。基本上彭是反映民意,覺細節上要調整,宣傳要到位,倒不算全然反對毛澤東的戰略(回頭草補充:彭認為毛並沒有不聽建議,雖然晚了點,畢竟還是聽了他的,這才有三渡赤水)。就別說誰,李德在金沙江的灘頭都搖頭笑了:「毛主席比我靈。」這大毛拋開成見讚賞土毛,應當的。


「弓背」、「弓弦」,在此我摘錄沈從文小說《邊城》開局第二段就寫到。沈從文10歲左右就在湘西從軍,所以他用軍中行話放入作品。旁邊鉛筆的眉批是我00年代中後期在社區大學當講師時做的筆記,可能是我想跟學員分享的想法。

原本林彪發點牢騷也就過了,問題是來到雲南作戰時期,林彪的反感情緒就更大了。渡金沙江時紅軍策劃了三個渡口,目的是狡兔三窟,料敵軍無法全拿。果然,在敵軍圍堵下最後只有皎平渡能掌控,誠屬萬幸。可林彪不這樣看,他的部隊原先不是從皎平渡過江,他們來到上級指定的楚雄地區一個渡口點後才曉得過不去,只因龍雲叫當地人把船都駛到對岸去了(可見龍雲「送」紅軍的說法太過野史,頂多只能說龍雲很有技巧地應對國共雙方)。林彪因此罵了聲問候母親的粗口(等於罵毛澤東指揮不力了這是XD)。當時狀況實在危急,工兵做的浮板一下子就被江水沖毀,林彪深怕過不了江。林彪乃急電總司令朱德,朱老大說你來皎平渡,還有,限你一天走到。林彪聽了傻眼……

此時皎平渡的船老大已經運送紅軍四五天了,老五正在辛苦斷後抵擋敵軍,船老大渡送老五後再不收工怕是敵軍要殺過來了,故此林彪部隊必須兼程趕至,問題是兩個渡口相隔怕有六十公里之遠。軍令如山,於是林彪部隊在石灘上行軍,很多石頭還是巨石得爬上爬下半天,硬是趕達,才讓船老大再費把勁兒把他們安然渡送到對岸。

皎平渡的山洞當時是紅軍總部。

林彪過後仍氣噗噗,在紅軍來到西康會理召開「會理會議」之前給彭德懷打了軍用電話,喊說毛主席再這樣搞下去紅軍會完蛋,我支持改由你出來指揮。彭德懷表示行了你別鬧了。電話掛了後聶榮臻痛飆林彪一頓,你算哪根葱!你有什麼地位講這種話。林彪這年28歲,聶榮臻大林彪八歲,又是政委,他確實可能訓林兩句,須知在共產黨的體系中如有必要,政委是可以下令全軍抵制指揮員的。我這話說得含蓄,實然政委甚至可以斃了指揮員。這種事在中共似乎沒發生過,但理論上可以的。

林彪臭來勁兒了,直接寫了一封長信給領導班子三人團,意思是支持你們領導,但希望另設一個前敵總指揮,讓彭德懷來當。意思是彭才懂狀況,懂部隊。也奇,林彪的性子向來沉著謹慎,城府很深(這句褒貶皆宜,人性上不好說得死板),可見從年初至今情緒積壓了五個多月,徹底爆發。聶榮臻看了信不肯簽名背書,其他如羅榮桓以及重要幹部左權等人沒一人要簽,林彪火了自己把信交上去。

於是會理會議上,林彪被毛澤東涮了一頓。

且說開會時毛澤東動了勃然大怒,他對林彪說,你一個娃娃懂什麼呢?走弓弦?我弦你個春。周恩來也批評了林彪,你必須認識清楚大局觀嘛,如果不這樣聲東擊西根本沒法把紅軍從口袋拉出來。林彪在會議上挨罵沒吭半句,周恩來等人都不挺他,彭德懷也講電話中我就拒絕他了,他敢出聲他會完蛋。反正他出了氣,上級也出了氣,大家講開了就好。

其實,毛當時內心還誤解是彭德懷發動林彪和張聞天要一起奪權。張聞天是當天會議主持者,固然當場講了林彪不該懷疑毛的指揮,但毛心裡犯嘀咕只是忍住沒講。只因之前該不該攻打打鼓新場,那場會議就是張主持的,他竟然同意表決,搞得毛十分不悅,而這次會理會議張聞天又在演哪一齣?……故此不光是蔣介石多疑啊,毛澤東也有疑心病,這是人性,也是環境使然。領導者該如何平衡或理清自身的疑心病和如何看大局抓決策,這是學問。

關於會理會議涉及林彪、彭德懷和毛澤東之間的事,黨史官網爆料如上。這到底算不算故意把稗官野史當正史?是不是文革過後黨對林彪的針對性強了點?是否誇大其詞或子虛烏有?引用的口述或自傳歷史有多少可信度?——這很難說。如果確有其事,那可見與會者一起壓下來不對外講,以免浮動軍心。把會理會議的會議記錄翻出來就知道了,記錄者就算含蓄寫亦可看出端倪。這個就交給更專業的人了。

我個人閱讀相關資料後反覆琢磨,我覺這事是真有,官網那篇引述不少材料,本身十分嚴謹。那篇把毛澤東記恨此事多年也寫了,沒袒護誰。幾年過後張聞天為這事給毛澤東翻老帳折騰了一陣(延安整風時期),寫了幾萬字交上去,毛才信了他。新中國成立後毛也對林彪重提此事吐槽過他,林耍油條含笑認錯。

有趣的是,解放戰爭期間林彪指揮東北全局的初期,也同樣叫戰士們不斷走疑似無意義的路而引起抱怨過。林對下屬表示必須堅持走,有些苦多吃了有好無壞。這基本上就是吸收了毛澤東當年教他的東西,等於說林彪若沒通過長征的鍛鍊就不會往後戰功如此顯赫。至於彭德懷的境遇則讓人端額,人生落難兩次期間他至少被毛質問過四次當時你在會理會議前是不是想造反。


上:彭德懷領軍「朝鮮戰爭」,和金日成相互敬酒。彭總的笑紋迷人。他將美軍趕回了北緯38度線。甚至一度克復漢城。中左:林彪和毛澤東合影,林的模樣像是毛的學生,此時尚有點青澀。中右:解放戰爭期間的《東北畫報》,封面林彪手持望遠鏡,此時的他歷練出軍威。下:「我軍必勝、蔣軍必敗」東北野戰軍好猛的自信。若本刊物真是1948年2月出刊,那自信更大了。此時林彪剛在東北成功締造「四保臨江、三下江南(指松花江以南)」之勝果,翻轉被動局面,但離9月發起的遼瀋戰役還有七個月。遼瀋戰役從9月打到11月,讓國民黨徹底失去東北,還失去國軍五大主力中的兩支。

在批評毛澤東時我個人有個體會,形成我的原則,就是你要能看出他的天才、才情、了不起、偉大、腦子之博大精深、眼光獨到、意志力、自信叫人嘆為觀止,你才有「資格」講他哪裡可議。「資格」我打引號,意思不是大老粗式的把批評者貶低也不是想把誰封口,意思只是說你太外行XDDD。真的,只會貶低毛澤東或共產黨的人是無法對話的。

那麼我說一輪虹氣啥的,還成立嗎?頂多打個折。說來四渡赤水期間指戰員抱怨雖多,大家對共產黨的忠誠度那是無法動搖的,軍人必須服從命令,一切的忍耐是為了求生,為了北上抗日、打倒蔣介石。心裡有點亂是正常的,舉凡各種球類的冠軍隊或四強隊伍在打磨經驗的過程中都有亂的時候,內鬨互槓起來叫正常。把話攤開吵完後要能和好,要能抓出對策,不然只好賽後分手。


再會,龍雲。你沒事了。紅軍過江完畢,本單元結束。



 

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


為何叫「飛奪」?這聽起來挺搞笑。

「強渡大渡河」和「飛奪瀘定橋」兩個段子前後發生在五天之內。共同點是二者都是橫渡大渡河。

★先談一下四川、西康、西藏的行政區變遷(上集談過了,主要是看圖)

這是1950-52年四川省的行政區域範圍。以前四川的東西南北四塊分法和現今不同。圖中四個顏色表示川東、川南、川西、川北。我用淡粉紅斜線標示的部分是西康省後來劃入(應說回到清朝時期的)四川的範圍。用粉紅格子表示西康劃入西藏的範圍(在1939年西康建省前這裡貌似康、藏之間的緩衝區)。從而西康拆成兩半,就把西康撤了。然後,注意了,重慶擴大範圍,把幾乎整個川東劃入重慶市,因為它升格直轄市後順便擴大,比全台灣面積還大。現今不少重慶人不認為自己是四川人,自稱重慶人,這種帶點優越感的心態不大好,看你從啥角度來說。換言之原四川省的川東離開了,但川西卻把西康重新延伸覆蓋,開玩笑來說是挖東牆補西牆。紅軍進入西康,後來過大渡河,然後依照時間順序是翻雪山、過草地,請留意雪山草地本就在川西北(清朝、民國、解放後都屬四川省),這裡是青康藏高原的東側邊緣。

渡過金沙江後,中央紅軍(紅一方面軍)由南往北直上,山勢、海拔、緯度越來越高,進入西康省境內的青康藏高原東南側邊緣地帶,戰略目標是和紅四方面軍早日會師。只因就在毛澤東率領紅一方面軍正在過金沙江的這幾天同時,紅四決定放棄川陝根據地往川西移動(這也是歷史定義上紅四長征啟程的時間點)。紅四是由東往西走。兩軍之後都將翻大山越雪嶺。但這還早,紅一方面軍想來到雪山山腳下得先通過大渡河,問題來了,大渡河怎麼去?換言之,攤開地圖,金沙江到大渡河之間的廣大山巒——大涼山要怎麼過?

這裡有個客觀因素耽誤了紅軍的行軍速度,西康東南面的涼山地區是彝族的大本營,現在叫「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簡稱涼山州)。涼山地區最讓人感到神祕不安的,莫過於充滿原始和巫術氛圍的大涼山。紅軍入了西康一路北進早晚將深入大涼山。出了大涼山則逐漸進入藏族的靈幻天地,再往北到了雪山和草地(草原)就全是藏區,可以順便等著天葬。說到底紅軍將連過兩個客場,現在頭一個來了,通天拔地的大涼山赫然出現眼前。大涼山海拔大約在20003500米之間,比雲貴高原高,比青康藏高原雪山低,有時翠綠蓊鬱,有時像荒山,視覺很亂。彝族人在哪?看不到,但突然跳出來的時候一大把。

這裡不像滇黔或川南各種民族都多,大家相對比較平等。西康的大涼山是彝族的主場,是彝族的世外桃源,這裡他們最大。彝族不像苗族相對較熟悉漢族(苗族響應加入紅軍的人相對最多),他們排外的人,不歡迎漢族的人可不缺,而且對紅軍沒概念。

那麼紅軍對彝族有概念嗎?川滇黔就有彝族,但遠不如大涼山多,以紅軍待過四個多月的貴州來說,彝族在貴州的少數民族中比苗族、布依族、土家族、侗族都還少。紅軍對彝族的概念,可能和當代大多數漢族人一樣,也是沒啥概念,且當代漢族人大多對彝族有點偏見,相對紅軍反而對彝族沒偏見,且處境上他們更必須瞭解彝族文化風俗。

彝族有自己的文字、文化。是奴隸制社會,社會結構分五等階級:茲莫(彝語是權利。漢語叫土司)、諾合(彝語群體,是主人、主體、黑色之意。漢語叫黑彞)、曲諾(白色之意,漢語叫白彞,是被統治者的最高一層,每年為統治者服一段時間的無償勞役。可佔有部分土地和生產生活空間)、阿加(彝語是門裡門外的手足,大多時間服無償勞役)、呷西(彝語是鍋莊旁的手足。被統治者的最低層,性命可任憑統治者處置。主子為其婚配後可升級成阿加)。阿加在漢語又叫安家娃子,呷西叫鍋莊娃子。後續將談到一個叫帥仕高的船伕,他就是跑入大涼山後被抓去當娃子(奴隸)。有些富裕的曲諾也可以擁有後二者。曲諾想變上層或變最下層都很難。茲莫和諾合都是統治者。近百年的發展上,涼山地區的土司衰落了,諾合變成實際統治者,乃封建地主。1956年中共在這裡開始實施民主改革,1958年改革結束,廢除了奴隸主的各種特權。彝族的信仰是萬物有靈。主要是天、地、水、石、火、山的崇拜。以上詳情請問專家,我這段的科普很普,也可能不科。

彝族文化介紹:「谷克德」火把節。彝族語「谷克德」意思是大雁聚集的地方。大多從農曆六月二十四日起舉行二至三日。彝族、納西族、白族等五個少數族大致在這天都有辦這個節慶。活動有賽馬、鬥牛、鬥羊、鬥雞、摔跤、女子選美、篝火歌舞等。舉行地點在涼山州的西昌、昭覺等幾大城。照片時間2019年。

其中五張是2019年彝族「谷克德」火把節。只有右上圖是附帶介紹:這是雲南大理的「三月街」賽馬節。廣邀各族的馬術高手前來競技,由來已久。這張是1935年大理的賽馬節盛況,照片中背著槍,維持觀眾秩序的衛兵是滇軍。由英國漢學家、歷史文化學家費子智攝影。

雲南大理「三月街」賽馬節之今昔風光。上左:1980年代藏族騎士入場。中左:1980年代一個少年騎士,綁著紅領巾。通常特意選少年參賽,因為個兒小,可做的動作多。這項賽馬節有各式各樣的競賽方式。其他四張是近年的賽馬節。


紅色俠情的「彞海結盟」


這是一段有趣的文戲,唱功戲,喜劇,兼冒險之旅。

紅軍十分細膩,他們知道不是來打客場,只是來過客場,遇到挑釁或攻擊能忍則忍,必須不斷交流,停下來好好談判,政策上必須更以合作代替對抗。感謝山神保佑(雖然共產黨是無神論),感謝彝族人民(這就對了),這其中誕生了一段佳話。

紅軍總參謀長劉伯承,和大涼山冕寧地區一位名叫小葉丹的彝族領袖,在「彞海」湖畔締下了「彝海結盟」,兩人用彝族歃血為盟的風俗,舉酒對飲,宣佈結拜兄弟。劉伯承是四川人,他和彝族的氣味多少是可以通的,更重要的是善意與真情意。

小葉丹是一個挺前衛的人,他認為紅軍的思想主張對了他的味。他懂漢人,明白紅軍和其他漢人不一樣,紅軍很謙遜,甚至讓他感動了。這說法挺肉麻,咱文青叫「共情」可不是。倒也不必抵死不信,紅軍確實有他們的魅力和方法。

小葉丹甚至大義凜然的加入了紅軍,讓自己統領的族人編為紅軍彝族支隊。紅軍特製一面紅星旗幟,完成授旗儀式。


小葉丹(果基約達;1894-1942)和劉伯承對飲結交成拜把哥兒們。從而小葉丹派出嚮導幫紅軍抄小路下山直抵大渡河的渡口。同時小葉丹對紅軍的理念和精神產生共鳴,宣佈率眾加入紅軍。這段偉大的山中傳奇,有情感,也有渲染,但基底是真實的。小葉丹等於是彝族的毛澤東。

劉伯承(1892-1986),四川開縣(今重慶市開城區)人。劉伯承則有點像20世紀的諸葛亮,1700多年前孔明也面對蜀國的少數民族。而且劉伯承和紅軍可能做得比孔明更好。劉伯承是老革命,從辛亥革命就沒缺席。他起初加入川軍。討袁護法的年代他作戰失去右眼。後來成了開國十大元帥的獨眼將軍。在戰功方面他最顯赫的是在淮海戰役和鄧小平領銜中原野戰軍(中野)全殲國民黨黃維兵團。陳賡當時是劉鄧大軍底下的方面大將。晚年時劉帥曾說自己常睡不好,夢到許多寡婦孤兒來跟他討丈夫爸爸。他是愛好和平的人,戰爭有戰爭的不得已,和痛楚。


小葉丹加盟紅軍,紅軍特製一面「中國夷(彝)民紅軍沽雞(果基)支隊」的紅星旗幟交給小葉丹。當時用「夷」這個字眼不好但不是惡意,後來早不這樣用了。同理少數民族的頭目或首領一般叫「土司」,有個土字似涉及歧視,貌似說人老土?其實在古代「土司」的土字是指土地、邊疆。「土司」有兩種意思,一是朝廷封他們官來治理(或擁有)當地,表示合作,相互別給對方添亂。另一種是當地首領的泛稱。

授紅星旗的七年後,1942年小葉丹遭國民黨部隊伏擊身亡。新中國建立後後,1950年解放軍來到這一帶,小葉丹的夫人取出她一直偷偷保存的這面支隊旗幟(下圖)。丈夫死後她仍一直等紅軍回來,她要告訴紅軍小葉丹後來英勇殉黨的事。她神情堅毅有點感人。


相傳小葉丹將紅軍支隊旗幟縫在裙擺內側,以忽悠國民黨或川軍的盤查,讓他們想像不到。據傳她將旗幟當面拿給劉伯承看,表示完成丈夫心願。劉伯承感傷說好兄弟我們來晚了。

「彞海結盟」的傳奇在1990年代曾拍成電影,2016年再次以電視劇登場。總的來說,彝族各頭目想法不一,給紅軍的刁難是有——據說有的紅軍戰士被他們擊斃或扒光衣服但政策上不能還手,必須讓幹部處理。又,彝族或藏族的女性想檢查紅軍女戰士到底是不是女的,叫人啼笑皆非,只好去隱蔽處脫給她們看,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咩——,但也幸虧有了彝族的仙人指路,紅軍才能尋山中捷徑,來到大渡河畔的安順場渡口。小葉丹功不可沒,簡直是開國元帥級的人物,至少是十大將的等級。


上:大涼山的「彞海」湖畔,彝族女性為迎接記者特地盛裝合影。這裡位於大涼山,行政區屬涼山州的冕寧縣,湖面海拔2280米。中右:當年攝影師至少拍了小葉丹妻子兩張,這是另一張,兩張些微不同,差了幾秒,兩張神情都很堅毅。下圖:俯瞰彞海景色,以及電視劇畫面截圖。演劉伯承的演員容貌造型確實蠻像劉伯承XD。右邊是劇中的小葉丹,很酷。中左:據說她倆是小葉丹的後代,這是前幾年拍的。當時大涼山仍很貧困,照片中族人正在生火取暖。目前涼山州仍在進行扶貧攻堅戰,許多地方獲得改善。做小葉丹的戲劇,用意是促進民族和諧,但我覺政府對涼山州、大涼山的彝族要更幫忙,不然紅色戲劇就成了漢族自high意淫彝族。

黃鎮畫的彝族嚮導。圖說內容中感覺相處得挺有趣。從這張圖來看,當年紅軍對彝族的愛與欣賞勝過現今漢族大眾。黃鎮側寫這位彝族老伯:「這是一個小頭目叫花二羅,他很高興的幫我們引路,們送了他一枝槍,他真高興極了。」之後他希望紅軍買他的東西,一件羊毛織的長衣,說算便宜賣給紅軍,只要十兩銀子。哈哈哈,這種交易算人之常情,黃鎮不以否定的眼光來看他。

★補充圖說現今社會許多文青、大眾都對彝族講話苛刻了,他們不知道紅軍當年和彝族怎麼相處的事情無妨,重點是他們對彝族投以的眼光和用詞我不贊同。比方說講彝族領了政府補助就花光,不想幹活,去城裡工作不願吃苦。我請問,像漢族除了睡覺都在上班、加班的生活他們不想做有錯嗎?為何要勉強別人進入都市文明、資本主義社會的規訓體系?於是當局為了安撫大眾,只好說我們會調整成「精準扶貧」。意思是把錢花在刀口上,並想辦法讓他們更願意學習知識與技能。我覺叫人要學東學西要注意適可而止,每個民族或每種人的人生觀不盡相符。

1950年周恩來給民族工作的親筆題詞。書法端秀。周總裡講的觀念很對。基本上民族工作十分敏感,中共當局的作法是默默做事就好,少談為妙。之所以謹慎,主要是太講自己做得好,或譴責起哪件事,或帶頭持平討論也罷,國內外有心人士都會挑撥民族、民系、地域之間的大小事,裂解中國或引起內亂(近年的所謂「網暴」就夠爆了,網友不必出門就可搗蛋)。


補充長征的民族交流和磨合:

茲以長征來說,像小葉丹那樣對待紅軍友善的少數民族並非普遍現象。紅軍來到漢族地方可以大剌剌談打土豪、幫窮人,我們是人民軍隊、工農軍隊,但在彝族藏族的地盤上一下子要談這些,就算有個好翻譯,土司也聽不進去,彝族藏族是治理的奴隸社會,貴族階級享有絕對權勢,藏族結合宗教神權與奴隸制的力度更深且久遠。藏區依照藏人法典可以分三四大塊且更可細分下去,同一區中對待漢人的親疏好惡亦各不相同。和漢族相處友善的當然也不少,不然怎會有茶馬古道。這條貿易古道可不是古代的事,只是稱作古道,紅軍曾走過的瀘定橋就是茶馬古道重要一站。

當地漢族和他們的糾葛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且紅軍路過多少也會驚擾當地人,必須站高一點,寬容或懷柔以待。大抵來說紅軍必須努力表示我們和其他漢人不同,大夥兒的問題來自軍閥或國民黨的壓迫。這樣講或許頗似是而非但暫時就這樣說了唄,他們沒聽過國民黨怎辦?反正還是要這樣講,總之講我們不一樣,懂得尊重和欣賞你們。當時彝族藏族襲擊紅軍造成死傷,首長不准戰士還手,總之要講道理,在人家地盤不宜樹敵,要和平談判,談交換條件。藏族彝族本身有武力但他們仍想要槍械,紅軍表示那你們要提供食物等基本物資,總之不能結仇。這類往事中共官方不想談,過去的就過去了,否則遭誤解成了講少數民族壞話,網友辯論或煽動起來形成熱點又何必。尤其中國國內不少人看不起彝族,當局不想惹事。所以要講就講小葉丹這種正面的事情(也興許有些彝族人看不順眼小葉丹),或講少數民族有些人主動響應加入紅軍。這確實有,有的藏族子弟也加入紅軍。而且講這些也不是當長征的主菜來講,低調順帶談一下而已。甚至直接跳過,否則被說邀功,炫耀。
黃鎮畫的彝族紅軍支隊。可愛。最右邊的可能是小葉丹。

基本上中共對待少數民族十分關照,或給予優惠種種,絕非西方所能想像。西方把自己曾經對待印第安人的殘暴大屠殺種種投射到中國漢族身上,似乎自己壞就認為全天下人肯定都很壞。我1997年在吉林市就看過朝鮮族的專門學校,目的是保護與延續少數民族的文化語言風俗,而且這是在吉林市,離中朝邊境的「延邊朝鮮族自治州」還挺遠。至於貧窮問題,以前窮是大家都窮也不光少數民族窮困。偏鄉的交通問題尤其影響開發速度。檢討起來如能提早五年、十年去扶貧當然更對。改革開放帶來很多好處但分配不均一直是弊病。以目前來說,中共在國際或國內宣傳上必須把做出的成績有效宣傳出來,光是敏感想迴避是沒辦法的,人家帽子已經扣下來了。同時還要把工作做到更好,一個社會可以改善的地方當然不會少的,這在全世界許多國家都是。

彝族婚禮。對少數民族要能懂欣賞,不光表面的尊重。(抖音視頻截圖)

在對外方面,中國國內不少人對非洲人挺歧視,無論恨國公知或愛國者都頗勢利眼,都有慕強慕洋的心理作祟。在對內方面,許多庸俗的人動輒講彝族懶惰、愛吸毒、不學習、只會伸手要補助,連他們在涼山州的城市裡坐地上聊天的鏡頭也被網友數落不衛生。這些在我來看都是偏見。試問台灣吸毒者挺多,他們是彝族嗎?美國大城市裡的吸毒街是彝族嗎?日本人大多不愛學語文,你怎不譴責他們只會講日文?坐地上聊天的習慣有錯嗎?很隨興率真接地氣吧,只是跟你的習慣不同罷了。真要談這個,我在二十多年前的北京車站前的一大片空地(廣場)看過滿滿都是人潮睡在這裡,他們或睡或坐,都在地上,這又怎說?這些人是現今很多年輕人的爺爺或父親,他們該被看不起?你在班上成績進步了所以你回頭笑成績差的同學?念書代表絕對價值嗎?

我覺得加強國人對待各族各地方各行業的人能有一顆友善的心,和一種平常心,這是更重要的事。中國政府對少數民族並沒不好,但該教育大多數人真正尊重少數民族與窮人或一般百姓。動輒裝(演)自己同情窮人的文青在我眼裡跟譏笑他們是一樣的惡意心態或高姿態。談性別議題、種族民族問題亦然。

說個笑話,對紅軍而言,進入西康後跟彝族藏族怎麼相處事小,沒香菸抽才叫真正的煩惱。在藏族區域時菸癮的事情更大條,藏族好像不抽菸。這是黃鎮畫的紅軍自製菸草,湊和著抽。真的啊,若處不好,多處兩下就疏通了,紅軍政治部本就擅長交流和宣傳。

★補充圖說紅軍負責做政治工作的人,舉凡總政治部、各級政治部,或政委、指導員、幹部大多有文化,不會衝著少數民族大呼小叫。再怎麼交流都談不攏,那我繞道可以吧。打起來是下下策,而且不仁,違背共產主義的平等理念。我不是說紅軍通過少數民族或任何地方(包括漢族各省區域)絕對沒做不好或不恰當的事,或可議或尷尬的事,但在政策大方向上紅軍怎麼可能做出大規模的破壞或迫害他們。紅軍在這方面的紀律要求嚴格得很,這是種開明也是保守,都是。台灣人近年流行只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了所謂顧全大局(偉大高尚的愛台灣理念)可以造業無度,以這種心態去進行敵我鬥爭可說極其反智與可悲。

此外,畫中一句寫「到了番()民區域」,指的是藏區。西藏在唐朝叫「吐蕃」,這是古中原從藏語發音「圖博」的寫法回頭草訂正:哥們林萍芝表示我這句有誤。2022/5/30)。注意,是吐,不是土,若寫土可能還涉及歧視。「番(蕃)」字現在早已認為是歧視,但在古代不見得是歧視,要看語境。唐朝打不過吐蕃,哪敢歧視,還得採和親政策。我覺當代的漢族人比較歧視少數民族,因為自認科技工具領先他們。但近年透過宣導,兩岸歧視少數民族的狀況比較少了。可講歸講,還是不少人對他們有意樣眼光或大小眼。我覺那種人見識少,心態差。奇怪遇到白種人就很想討好(暈笑)。

林萍芝熱心提供的說明,關於「圖博」的由來。此外,藏族人不自稱圖博,而是自稱Bod。又,藏人和康巴人原本是不同概念,兩種人。這點在上集有做增修補充。


★補充資訊近年「扶貧攻堅戰」重點之一大涼山,就是位於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裡。我特別推薦大陸青年阿龍的團隊,以及日本人竹內亮分別拍攝的大涼山專輯,十分之動人,前者拍了「懸崖村」遷村前後,後者還拍到中國和西班牙合作,由皇馬足球隊派人來深山培養彝族孩子踢球。這個西班牙人很有愛,值得看。他還花時間學了中文。

竹內亮2021年發表的《走近大涼山》紀錄片。十年前他去過,如今發現這裡不一樣了,他內心挺小感動。這是他搭乘入山的小火車,發現車廂上有彝族、漢族兩種文字。在車廂內也看見彝族文字。這個紀錄片做得很用心。



彝族激發、催化出「長征」一詞進入史冊永流傳


「長征」這個用語怎麼來的?193410月出發時還沒人用,過四道封鎖線、五嶺、湘江也沒人用。四渡赤水、過金沙江,搞得很激烈也仍沒。之後倒是有人用「遠征」、「西征」來說。但真正冒出「長征」!是在通過彝族山區開始的。

在大涼山的冕寧地區,中央紅軍為了細心做好民族工作,紅軍總司令朱德發佈一篇156字的《中國工農紅軍佈告》,這是對紅軍上上下下做宣傳,也是給彝族百姓做宣傳。其中有句紅軍萬里長征,所向勢如破竹,這就是「長征」首次出現的一刻。這篇寫得很好!把紅軍的觀念、政策、善意,用順口溜、押韻的方式呈現出,生動極了。內容我看現今白左的人是寫不出的,文青、進青只會把文字裹上纏腳布搞學術論述,最後扯上公平、正義、多元一堆空話大話。

估計這是紅軍總政治部(黃鎮他們那票)的人寫的,朱德看過後以他的名義發出,懇請彝族同胞理解、諒解、支持、幫助。

156字值得一讀。適合唸出聲來。有些字我說明一下:「不動一絲一粟」、「凡我夷(彞)人群眾」。


156字裡「萬里長征、勢如破竹」那兩句根本不是全文精彩處,也不是全文主旨要義。對少數民族的細膩愛護並不在於這兩句。但重點是歷史上沒人用「長征」。這裡不但用了,過後朱德在一場成立「冕寧縣革委會」的動員大會上對彝族同胞、紅軍全員講演時親口說出了:「長征」。

一個月後,即6月中旬,部隊進入藏區阿壩州,在紅一方面軍和紅四方面軍完成「達維會師」「懋功會師」的喜悅中,紅軍的《紅星報》刊登了《兩大主力會合歌》,歌詞中使用了「萬餘里長征」。這當然也是政治部、文工團的傑作。

兩個月後,8月上旬,「長征」一詞更形成敲定。大家在焦頭爛額中開會(原委容後分曉),地點叫毛兒蓋,史稱「毛兒蓋會議」,最後會議中產生一份《中央關於一、四方面軍會合後的政治形勢與任務的決議》,內文明確指出:「一方面軍的一萬八千里長征,是中國歷史上空前的偉大事業」。請留意,這是在中央正式文件中首次使用「長征」!此後形成帶動,許多中央正式文件就這樣用上了。後來北上越走越遠,大家將里程修正成兩萬多里,直到最後走了兩萬五千里,成交。——這個數據和長征也才扣在一塊兒進入史冊。

說到頭,源頭是在大涼山彝族的姐妹兄弟們身上,是在跟他們交流交心的過程中講出來的。意思是我們走了萬里長征啊,可見我們多麼打拚、多麼有理想和理念才能走這麼遠,可見我們玩真的,有誠意要幫大家、或帶大家一起革命……乃至於若諸位鄉親父老不認同也請借個光行個方便謝謝。

謝謝彝族。謝謝天地。謝謝山巒。謝謝彞海。


第一次擦出愛的火花是「弄染結盟」


另值一提的是,早前在貴州四渡赤水期間,紅軍就曾和當地布依族一首領訂下「弄染結盟」。弄染聽起來很色,不是啦!它是一個寨的名字,叫弄染寨。


陸瑞光(1901-1937),布依族。1935年4月,彭德懷途經貴州鎮寧一帶的六馬地區(現今「鎮寧縣布依族苗族自治縣」)的弄染寨。期間首領陸瑞光和彭德懷結盟,宣佈一起反蔣、反軍閥、反苛捐雜稅等。陸瑞光厭惡軍閥土匪壓榨這一帶,早就組織地方武力,讓壓迫者無法侵門踏戶。一度貴州省政府招安他,封他當保安營營長。他發現這是吃掉他的計謀,只因省府也封另一人當保安營長,弄成他倆不和而交戰。之後彭德懷來到,陸起初有戒心,雙方交流後兩人結盟。彭德懷講國民軍閥黨在利用和分化少數民族,讓你們自相殘殺,這幾句話讓他共鳴。雖然他不想加入共產黨,但認同共產黨理念,願意合作鬥爭。紅軍乃將一批傷員留給他照顧,並將副營長方武先等工作人員留下,提供陸瑞光36枝槍和彈藥,一起在山區打游擊。1936年他們發展了48寨的武力。年底四川軍閥楊森領兵進入貴州,殺害陸瑞光、方武先,48寨被拔。2015年左右路瑞光紀念館落成,上圖是紀念館的壁畫。下圖是紀念館外觀,設計得還不錯。

上:陸瑞光故居。1989年政府追認他是革命烈士。下左:故居對聯「弄染結盟名垂青史、彭陸協定功著千秋」。下右:可能是陸瑞光銅像剪綵落成,或某一年的紀念活動,群眾拿手機拍攝雕像。其中最右邊的女性穿的是布依族傳統服飾。


★布依族、苗族、彝族等族的小知識小花絮:「儺文化」

布依族沒啥聽過?錯,是台灣很少聽到,在貴州很多。我前述住在貴州金沙縣(打鼓新場)的朋友有次跟我聊到到布依族。在他們那一帶,布依族住在江邊,漢族住山腰,苗族和彝族住高山。她是漢族人,故此她周圍的人笑說布依族最聰明(原文是狡猾,但她講這是說笑不能認真),很會選地方。同時她講苗彝最淳樸。那次為何談起這些?正巧元宵節,她說當地叫「過大年」,除夕夜叫「過小年」。元宵節在那邊有個俗話叫「苗十三、漢十四、儺十五」,指不同民族或族群過的元宵節不同天。「儺」發音挪,在此泛指其他少數民族。

儺這字通常用在「儺戲」,一般人把儺戲泛稱少數民族的巫術儀式舞蹈和戲劇。其實這是源於漢族很地方性的一種戲劇表演,俗稱「鬼戲」,看起來很原始,目的是驅鬼避邪。只是貴州(或說川滇黔和湘西)各民族文化生活關係密切融合,久而久之儺戲成為各族的原始氣息表演。可以說「儺戲」或「儺舞」成了巫術、祭祀、靈異方面的表演或儀式的代名詞。包括貴州的仡佬族(僅67萬人口)也有他們的儺戲。

就像沈從文在描寫故鄉湘西風情的小說《邊城》中寫到的苗寨和吊腳樓,在西南各省各族都有,都可共通。吊腳樓的主要功能呈現是臨水建屋,第一層住牲口,人住上頭。西南話(西南官話;俗稱四川話)就是漢族和西南少數民族混合出的方言氣口。

各省各地的儺戲乍看造型和風味都差不多,也不光西南才有,特色是都喜歡戴面具,詳細的區分或趣味之處則必須交給民俗專家來說,專家來看可能會說一看就知道不同。就像台灣民俗專家或從事乩童的人在談這些時自有其講究或分法。台灣的八家將在廣東潮汕地區也自古就有,風格氣味相似。

上左:布依族儺戲。上中:皖南貴池儺戲。上右:湘西儺戲。中左:雲南儺戲。中右:江西儺戲。下:湘西儺戲。


布依族的吊腳樓。這三張在貴州。

嚴格考證上,「儺十五」指明朝初期從湖廣強迫移民來此的一批漢人風俗,他們正月十五出發的,而儺戲是他們帶來貴州的古老風俗。江西來的一批移民則是正月十四出發。因古代苗彝和漢人之間敵我意識挺強,對朝廷來說邊疆難免有動亂因子存在,故此把漢人移過來擴充實力。起初大批漢人入境,苗人怕怕的,往更高的山區跑,苗人為了表示主體性(套用當代用語),就選正月十三過大年。

也有人考證說古的苗人為了慶祝漢人前來移民後的融洽,特意選正月十三慶祝,只因古早人就很重視民族和諧,至少期許相互之間更要和諧。亦有說法是苗人怕過年有人登門討債,習慣跑上山去躲,農曆十二才下山準備過大年。另每年「四月八」是苗族紀念他們祖先的英雄人物的重要日子,有位祖先亞努保衛鄉土抵抗惡霸土匪而犧牲。「四月八」的活動辦得隆重且歡樂。


★民族服飾


布依族服飾。他們喜歡白底色的頭巾和藍色系服裝。

苗族主要分佈在湖南(湘西苗族常被提起)、貴州、四川、雲南、湖北、廣西、海南島。西南地區很多苗族人,整個大西南一般分東苗、中苗、西苗。有三大方言,200多種服飾。左上、左下:中苗服飾之一。右上:東苗服飾之一。右下:西苗服飾之一。

彝族服飾兩張。他們喜歡黑底色的帽子或服飾。右圖底下是彝族文字。如果你看竹內亮拍的大涼山紀錄片,可看到火車車廂就有漢字、彝族文字兩種並列。一般來說在自治州或自治縣的公共設施都有兩到三種文字寫很大且並列,路標算最常見。在新疆旅遊視頻中可看到某些地區是三種文字並列,除新疆當地的文字(如維吾爾文、哈薩克文、塔吉克文)和中文,另外列上蒙文。為何?蒙古曾長期統治過新疆,關係盤根錯節。一切和諧優先,蒙古族當然也早已是「在地人」,或血統多少混在一起。此外,藏族也有自己文字。苗族只有語言,沒文字。

以上三個組圖摘自小紅書的照片或視頻截圖。照片中的女子不一定是少數民族,她們有的只是喜歡穿搭少數民族服飾(女生似乎任何國家民族的衣服都想試穿一下),有的則是廠商請她們當模特兒給人拍攝。網拍有在販售這些服飾,有一定的市場。


大渡河進場——艄公、勇士、砲王、土佬


好了要打仗了。

在彝族「鍾離老人」老嚮導的指引下,於迷宮山嶺中取捷徑而出,紅軍一下山就要開戰。目標大渡河的渡口,安順場。

也算飽讀詩書、常識知識豐富的毛澤東心下有點毛,只因七十二年前足智多謀的翼王石達開1831-1863)轉戰於大渡河流域,遭遇百年一遇的大渡河漲水,幾度派兵搶渡不成,撒手宣告戰敗的地點就是在安順場。馬的搞革命沒有好下場。這地方邪門得很。

說起金沙江水勢湍急,大渡河那可更是激流,尤其紅軍來到時,正逢源頭冰雪融化的河水洪汛期。紅軍的側背有中央軍薛岳追兵,前方把關的則是川軍劉文輝的部隊。這段時期的天候是常下大雨,對攻守雙方都很坎。

理論上對守方來說稍可以逸待勞,對攻方來說雨天增加攻堅和搶渡的難度,何況在常規上攻方本就必須比守方多出三倍兵力。但,政治權謀和心理因素在這其中是個變數,紅軍退無可退,不像川軍真守不住讓你路過也無妨,跟你玩命幹嘛。紅軍既是搏命演出,風雨雪夜反賦予出悲壯感、激情感,這才叫「激情演出」。紅軍體現了人生如戲。因為在乎!所以要演好。川軍輸了就算了,笑笑人生如戲即可。兩軍心態終究不同。也算蔣介石細膩,叫報紙不斷宣傳朱德、毛澤東是第二個石達開,用這種「預言」和「詛咒」鼓動剿匪各軍的信心,鼓動大夥兒享受殲滅第二個石達開的爽感,好更加把勁兒封阻和血虐紅軍。蔣介石還派飛機空投傳單給紅軍,講的也是朱毛就是石達開。

這在足球場的較量也相仿,陣式和實力佔優勢的球隊,遇到雨天或雪天反對己方更不利些,只因稍弱的一方更可悲壯演出,場面上越亂越不嫌亂,兩軍節奏都亂了套可趁亂突進,亂軍中起腳。在戰略大局上,則像世界杯,川隊踢和就可晉級。所謂「踢和」在大渡河戰場就等於說,我肯定跟你真刀真槍,不放水,你真有實力算你的本事,要得!可我不跟你死磕,你別往成都奔就好。而紅隊一定要贏才能晉級。

楊得志擔任紅軍先鋒部隊,目標是打下安順場,爭取強渡大渡河。中共軍史上有三個姓楊的開國上將,人稱「三楊」,三者都戰功彪炳。左上:中年後三楊合體。由左至右,楊成武、楊得志、楊勇。此三人無役不予,也都參戰過朝鮮戰爭。強渡大渡河這年他們仨分別是21歲、24歲、22歲的小伙。軍迷一般講楊成武居三楊之首,其實都很猛。楊勇在湘江戰役曾受重傷,失去六顆牙。右下:多年後三楊裝逼合影,故意拍個宣傳照。楊得志(1911-1994)、楊勇(1913-1983)都是湖南人。楊成武(1914-2004)是閩西長汀人,介紹多次了。左下:毛主席射擊,楊得志、楊勇分立左右。另順提,楊得志團長的拍檔,政委黎林是福建人,生於閩北的三明,離閩西客家莊很近。可惜黎林1937年病故。

話說紅軍在雨中發動夜襲,打得很激昂,作風太積極了,簡直「開賽」就進球,將川軍轟出了安順場。看來一樣是川軍,劉文輝的戰力不如郭勳祺潑辣。

翌日清早,紅軍必須順勢渡江,楊得志團長奉命擔任搶渡先鋒,到達渡口點後,卻見川軍在對岸重整旗鼓,佈置森嚴。楊得志心想劉文輝來真的,這就有一拚了,決計派出17勇士在機槍班火力交叉掩護下擔任首渡突擊。不妙的是苦尋半天只找到一隻船,當地百姓表示船在日前都給川軍搞走了。得,一艘船也得用上,但艄公呢?

一個名叫帥仕高的壯丁自告奮勇願意擺渡,他熱心找來幫手,並建議紅軍17人分兩批渡送,因為船踏馬的太小。


先看中左:船老大帥仕高的孫子帥飛,正在安順場展覽館對記者講解祖父事蹟。他身後祖父和船工們的合影是在長征多年後拍的。中右:當年用的小船款式。下圖:大渡河安順場。上圖:為何安順場展覽館寫船工友77位?這些人是帥仕高隔天發動找來的。其中9名船工在擺渡時犧牲,2名自願加入紅軍隊伍。


機槍打響,渡河開始,敵人發現了小船,連朝小船射擊,突擊隊身後的掩護火力與其對射,場面很亂,河水本就湍急,這下難中更險,船走到河道三分之二處撞到礁石,帥仕高跳下水用背部頂住船身,另一船工跳下水幫忙喬正,完了兩人跳上來繼續擺渡,終於第一批上岸了,隨後回頭渡第二批也成功搶灘。可川軍很給紅軍找事,目標近了火力齊發,將突擊隊員全部壓制在灘頭進退不得,17廢柴,不,17勇士簡直無計可施。此時有個奇葩出現,名叫趙章成

「砲王」趙章成是西北軍的迫擊砲兵出身,乃一典型北方大老粗,雖是文盲,在戰場上可是技術流。楊得志此時急得回頭找人,高聲呼道,老趙!開轟。趙章成忙問,只剩三發砲彈,怎麼用?楊得志說,全發了,沒法顧以後。這三發朝對岸打出,一個拋物線下來,精準命中,搞得川軍陣地全毀,倉皇潰退。紅軍如願脫險,趙章成一戰成名。此人此戰之神奇處有二,一是他沒有數據資料,徒手在空中比劃測量。二是這門砲沒有砲架、底座,只見他將砲管一手托住,一手裝填砲彈照樣發射,簡直惡搞一氣。

此一仗另一立功的奇葩是「土佬」李德才,他是重機槍手。據說他的機槍準確打入敵軍碉堡的射擊孔裡。為何叫土佬?在蘇區作戰時他曾繳獲一批物資,內有一條西裝褲,他好玩穿身上。讓他好奇的是褲子前面可以打開一個口子,不像中國當年的褲子沒有口子。他誤認那是用來痾大便用的,就將之反穿。上級看到了笑話他「土佬」,故此這個綽號就叫開了。一次林彪有事找他,衛兵擋下來,問他名字,他說李德才,衛兵表示沒聽過,不讓進。於是他說我綽號土佬,這一說衛兵就笑開了,久仰,請進。

李德才無役不與,後來在朝鮮戰爭「金城戰役」痛擊南韓有名的白馬師部隊。趙成章也參與過朝鮮戰爭。1955年趙章成授予少將,李德才授予大校。解放軍不歧視沒讀過書的人才,趙成章的軍事素養一流照樣封他少將,他還當過砲兵副司令。

趙章成(1905-1969),河南洛陽人,和山東人一樣吃大葱大蒜長大的老北方。此人絕對是天才,毛澤東親發簽令,喊他神砲手。林彪說他打仗人砲合一,堪稱藝術。除了一張他年輕照片,其他六張是他對戰士講解操砲要領,神情一看就很厲害。1960年代「大比武」操練中,60歲上下的他親自下場示範單手托砲發射,每一發拋物線下來後都精準命中,將現場觀摩的文武大員驚呆,畢竟大多人沒親眼看過他發功。右下:李德才(1904-1960),江西萍鄉人,全家福挺可愛。左下:據說是趙章成年輕照片。看起來臉型不是很像,應不必放上。但組圖已上傳,算啦。


17勇士在趙成章發砲得手後卸下身後的大刀,衝上去打肉搏戰,這17人全都有名有姓被載入史冊,史稱「強渡大渡河17勇士」,其中帶頭衝第一的是熊尚林連長。有人說正確人數是18人才對,因營長孫繼先也在船上,他謙虛沒把自己算入。又有人說他還真不必列入,他又沒衝。孫繼先畢竟還是勇敢的,後來添上別的戰功榮登開國中將。

在我來看,幾勇士、幾壯士這種頭銜,本就是為歌頌基層戰士所打造。當時還挑的是黨員,至少必須熱心參與共青團等政治活動者,黨員衝第一這可說是傳統了。可話說回來,中共各單位的領導、首長、幹部不怕死的意念何其強大,好比賀子珍都可以救人不要命啊,所以講18勇士也說得通。

在共產黨的思想薰陶下,從上到下時常有這種信念:必勝!犧牲!——這不光是爭取打出「運動精神」,輸也要輸得漂亮而已。他們認為最終他們會贏,思想面上因為他們是人民軍隊,革命一定會成功,而在當下他們相信我的死不是成就自己,而是為未來推一把,我的犧牲是有價值的;我死了無妨,同志和戰友會把活兒幹下去,我知道我明天就不在了但我堅信我們必勝。確實作到死不足惜,價值深遠。反觀國民黨的營、連長沒那麼敢身先士卒,也不見得是有官威或身段,而是想很多,沒這種思維和習慣。

若以我個人來看,還是傾向17勇士即可。出發點這是為基層、底層的戰士命名的。

話說控制渡口後紅軍發現兩艘船,次日船老大帥仕高又湊來兩三艘船隻和大批船工熱烈參與,共計77人渡送全團指戰員,每個船工的名字都留了下來。不幸的是在敵軍零星擾擊下,有9位船工犧牲。

上:帥仕高(1911-1995)和張震將軍(1914-2015)。解放軍有些名將的姓名很像,好比張震、王震、蕭華、鄧華。長征時張震隸屬彭德懷麾下。影星張震的母親我有幸見面暢聊兩次,很有個性和智慧的長輩,有東北魂。希望我寫的這個系列她可以看到。下:帥仕高的臉孔是苦過來的人。紅軍來安順場時他24歲,紅軍走後他怕國民黨找麻煩,逃往深山躲藏,被當地彝族一土司捉去當「娃子」(彝族和藏族以前都是奴隸制社會)。帥仕高是漢族,但啥族都一樣,沒力量時只能順服。他被扣下後常被迫在屋子裡燒柴,煙燻久了導致右眼近乎失明。帥仕高被羈17年,直到1952年解放軍來山裡打土匪,解放軍看見他,交談後他才知道紅軍改叫解放軍。終於他自由下山。當年他離家後,他父親被國民黨拷打關押三個月。1966年彭德懷曾因公務前往石棉縣城,本要轉去安順場探望帥仕高,打聽出他正好前來石棉治療眼睛,兩人見了面。這是老帥探望老帥,讓帥仕高感到滿足,貴重。


黃鎮筆下的安順場強渡大渡河。他的線條流利飛揚,表現出當時河水和天候的狀況,渡河激盪人心。他在原稿右側和底下留下密密麻麻的圖說(但解析度不夠好,故此我僅上傳圖畫部分)。這張每一筆都好會畫,性靈與技巧呼應。


和瀘定橋一起飛起來


大渡河過得漂亮,17勇士的段子夠霸氣,新的難題也隨之而來。

時間不等人,人也不能等時間。幾天下來只能渡送一小部分兵力,也就是楊得志的團,和陳賡的幹部團——主因是船太小,隻數也不夠。危機根本沒解除,而且還越來越緊張,時間像切蘿蔔絲的刀子越切越快,像雞姐搥打瀨尿牛丸的棒槌越打越剛。

毛澤東等軍委人員計算全部紅軍渡河少說要20天,若料敵從寬甚至一個月都可能。金沙江的渡法和這裡不一樣,紅軍沒法有效控制局面,敵軍已多路進逼安順場。當時紅軍全員三萬出頭或三萬上下,請問一個團多少人?紅軍四個軍團,大體而言一個軍團兩個師,一個師兩個團。換言之一團才一兩千人,然後加上幹部團、中央縱隊組成全部紅軍。

毛澤東決定,還沒渡河的人北上去瀘定橋過河,已經渡河的隊伍北上掩護。安順場離瀘定橋多遠呢?報告,160公里,相當台中台北的距離。毛澤東下令馬上出發,馬上要到。安順場現今屬雅安市石棉縣,瀘定橋在現今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瀘定縣,都位於老西康省裡。於是毛澤東往更上游更內陸深入,朝西北方進擊。而對川軍來說,紅軍一做移動,研判出對手奇襲瀘定橋的意圖後,那我就得支援瀘定橋的兵力。兩軍在山中河邊賽跑了這下。

當時紅軍的狀態,套句對岸球評的一句:全隊「有信心但沒把握」。毛澤東告訴先前已渡河的聶榮臻、劉伯承,萬一我們過不了瀘定橋,你們率楊得志和陳賡兩個團去發展新的根據地,我們這邊(只好)繼續轉戰,找機會以後再過河同你們會合。老實說有點訣別的味道?1935年近五月底,還沒過河的黃開湘、楊成武接獲率團三天內攻佔瀘定橋的任務……

瀘定橋,又稱大渡橋。康熙年間(1706年)落成。鐵索吊橋。此橋可印證康熙重視邊疆安全問題,也重視茶馬古道的貿易。這張照片攝於1939年,比紅軍經過晚四年。(翻拍自《紅軍》繁體版,作者師永剛、劉瓊雄;2007聯經出版。)

康熙御筆親書

2019空拍機所拍影片的截圖。最後一張是空拍機飛越橋頭,市鎮映入眼簾。

氣氛夠味。滾滾「紅」塵。橋頭算小巧玲瓏,端莊中有點張力,或說積蓄能量,散發活力。

後面有座喇嘛廟。此吊橋長103米,寬3米。13根鐵鍊,9根底鍊,4根在兩側扶手。共計12164個鐵環扣成。札札實實的環環相扣。為何有人舉紅軍旗?這是紅色旅遊的一站,導遊或社團舉的,當懷舊搞笑一下。有些民間或學生社團會辦一些走長征的活動,走一小段或去幾個點,這算小眾文化了。

對黃楊二人來說,擔任箭頭是立功機會,但瀘定橋的對岸橋頭有敵軍機槍把守,這是一難。而首先難的是該團頭一天行軍只因沿途交戰和雨後泥濘只走了40公里,換算成當時的數據是80華里。林彪在次日發來急電,意思是,你們知道你們的任務有多光榮嗎?還剩240里(120公里),限你們明天跑到指定地點,就位展開攻擊。電文中直接寫了跑字。黃楊看了傻眼,這種行軍速度可謂天方夜譚,一小時跑10里。黃楊忙叫戰士把大小推車全丟入河裡,統一輕裝上陣,全員起跑,這是超級強行軍。

當他們夜晚沿著大渡河岸狂奔之際,卻發現對岸有人也在強行軍,疑似敵軍,不像友軍,這下打起來怎辦?雖說山裡一片漆暗,但雙方都察覺了對方。楊成武等人想到,之前殲滅一股敵軍時問過他們的番號,並查獲一套號譜,這啥?就是用小號(喇叭)吹奏的號聲來和友軍溝通用的。此時對岸先鳴號譜試探,楊成武早已機警防備,趕忙叫紅軍回鳴號譜,假裝是自己人,對方旋以號譜回應了,上當。此時對方舉起火把行軍,楊見狀覺得這招好,也叫紅軍點火把。於是兩道火龍沿著大渡河一路向北疾行,畫面壯麗。之後對方的火把盡數熄滅,這下玄了,楊成武忐忑不安,請號手詢問,對方回鳴就地睡覺先。黃楊這下安心,那我們贏定了,我們繼續往瀘定橋衝。

來到瀘定橋後,準備展開攻堅,這下傻眼。敵人將橋面的木板全拆了,只剩十三條鐵鍊懸蕩在空中,九條在底,左右各二,而且還帶弧度(見圖)。

上:拆掉木板後的13條裸鍊。紅軍過橋前的景觀。下:楊成武多年後舊地重遊。木板早鋪上了。「飛奪瀘定橋」五字最早是出自楊成武。楊將軍人稱文韜武略。我覺他是客家之光。挺拔又從容的軍人魂。他的戰友黃開湘在飛奪瀘定橋當年年尾,於結束長征之際因淋雨生病立即過世過世。黄開湘(1901-1935),江西弋陽人。任務完成,黃團長放下了。黃的照片幾乎沒留下一張,只有一張貌似畫像,在此遺憾省略。

黃楊決定三路進攻。兩路派水性好的戰士過河後迂迴進攻橋頭周遭陣地。正面則祭出敢死隊發起突擊,連蹭帶攀13道鐵索往前衝,一邊衝鋒一邊持槍作戰,或一邊扔出手榴彈。後方梯隊準備木板跟進鋪橋。敢死隊共有22人,史稱「瀘定橋22勇士」。所謂「飛奪」自是指宛若特技演員走鋼索,懸空作戰。

勇士突擊飛奪之際,敵火猛烈,楊成武親眼看見四個人從鐵索上墜落。此時迂迴攻擊的隊伍得手,敵人發現不妙,宣告棄守之前焚燒橋頭,一片熊熊烈火。楊成武此時怎辦?——沒招了,大喊衝過去,跳過去。就這樣拿下了瀘定橋。


飛奪瀘定橋的想像。(翻拍自法文版《長征》漫畫。1981年加拿大法語區的蒙特婁一個出版社出版。)

事後毛澤東親口對楊成武笑說,紅軍不是太平軍,我毛澤東不是石達開。這句說來豪情,然足見心中慶幸。

22勇士其中有一個苗族小伙,只有16歲,是在貴州跟著紅軍一起走的。此人綽號「雲貴川」。他是敢死隊之一,四個月後在「臘子口天險」戰役立功更大。

紅軍在一個月裡過了兩條湍急的大河。五月初過金沙江,五月底過大渡河,金大酷。


瀘定橋今日風貌。小朋友感覺橋在晃。

★插播:歷史該如何斟酌取捨

關於瀘定橋戰鬥,有一個說法是,其實沒啥激戰,一下子就打完了,黨總要吹一下武功蓋世嘛。鄧小平有過類似說法。就事實來說,敵軍當時只有一個排駐防,人數上黃開湘和楊成武確實有絕對優勢。這就像演習,一個部隊努力行軍抵達到某個軍事要地,或先爬上某座山頭,人員火力也夠多,裁判官就可衡量做出勝負判決,不必真的開火。過去我在步兵、砲兵演習看到的就是這樣,裁判官在手臂繫一個「裁判官」臂套,他來評斷勝負,以及「下狀況」,好比他說前方有毒氣,我們統統就戴上防毒面具行軍。

還有,真正會打架的人招式本就不多,要的是出手精準迅速,所以不能說一下子打完就是沒打,就是對手沒戰力,就一定是吹牛自己很行。紅軍一下子解決戰鬥,那也是強啊,為何一定是對手菜?

再者,鄧小平並未在現場吧。鄧此人有時為了顯示率性敢講,不免自身才是誇大其詞?此外,他不大喜歡楊成武,認為楊在文革沒啥表態反誰。我倒覺得,楊當時都被關過了,放出後暫時想離開江湖,任何態都不表也沒什麼。楊崇拜毛澤東,而瀘定橋是他在林彪麾下時期的事,故此是否鄧小平有點想貶抑毛林二人,看不慣楊老跟著毛而有意吐槽?當然也可能是我對鄧有小人之心哈哈哈哈哈鉿。但,22勇士是確有其事,有專門考證追蹤22勇士姓名的專家。認為紅軍可能吹牛皮的人也說22勇士是真有。總之整個長征即便有時為搞段子加油添料,但渡那麼多江河又過雪山過草地,很難否定本質上的傳奇強大。多添兩筆加個戲,我覺這叫爽!好玩嘛。長征與長征演義之間不必看這麼嚴重。讓老紅軍來談,他們還會告訴你坊間談的戲劇性奇蹟不夠多呢。那個年代真真不缺戲劇性的材料。

還有一點。有人談川軍守橋的人看紅軍出現,知道支援的兵力沒到,就無心戀棧鳥獸散,這也無法成為紅軍撿到便宜的理由,反觀這才是紅軍強大的證明吧。川軍一小撮人為何要死守?這世間有幾個部隊在此時會選擇死守?當然走為上策啊。要是換成美軍的作風根本假裝擋一下都省略了,散個啥,費勁突圍幹嘛,趕緊舉白旗投降才是正經。美軍指揮官衡量投降的標準很簡單,被強大兵力徹底包圍、通信被斷、援軍沒來、彈藥不夠、吃的喝的不夠,二話不說馬上投降,而且上述條件不必逐項滿足。

我建議大家遇到質疑中共戰功和智勇的文章,看看就好,質疑比全信更笨。啥都願意相信者倒還有種素樸的情感或有趣。談中共對戰俘付出友善、對人民獻出情感的文章亦然,你也寧可要相信(這當然不代表要全然相信)還比較有基本智慧和基本品格。你要有常識,中共抓紀律政策的執行面很緊,你要是情緒失控殺了一個求饒或舉手表示投降的人,你運氣好才不會被法辦。但你就算躲過處分就也得寫報告給政委,寫死你。一層一層上去的指導員或政委一層一層的盯著,其中有人不滿意事情就沒完了。

看歷史看主料最重要,就像吃飯要看主菜,廚子推一道餐的勝敗關鍵也要看主菜。你可以說副菜也很重要(好比我覺吳孟達的重要性特大),甜點或飲料或湯也是妙趣(台灣鐵板燒的紅茶我覺特好喝),或佐料該如何云云,想表示你很懂吃,這都很歡迎,但主菜總歸有主菜的決定性地位,這個是沒法動搖的(星爺畢竟是星爺可不是)。

你跑去採訪過很多當年的老人(包括敵我各方的、以及當地老百姓),他要是存心跟共產黨過不去(或太愛捧中共),你有多少能力分辨?你能不能看得出他心機很深用些小技巧故意導引你?有的人談各種生活回憶主題總不由得加入幻想,甚至顛倒事實還振振有詞,明擺在眼前的事情也講錯,你問上這種人怎辦?這些對有腦有經驗的人來說大致都可以分辨的,無法分辨的聽聽就好,拋開。不是說你有心寫歷史的東西,或你是科班,或你把各種褒貶說法都列入,你就展現出超然的智慧與認真,就能接近真相或原貌。什麼要寫,什麼不必寫,要懂拿捏取捨。重點是你要抓到主料、主區塊,而小玩意兒、小話要過濾掉,而不是把這些當成啥魔鬼藏在細節裡。你的陰毛能藏多少細菌或香水跟事情的主體無關。

笑死,有人說自己訪問過瀘定橋的老人,說有個老人講自己親眼看到紅軍22勇士過橋時叫兩個老百姓走在前頭。你覺得這有可能嗎?你寫這幹啥?你不如寫沒有22勇士。那兩個老百姓是守軍的親人嗎?叫他們當人質有用嗎?當人肉盾牌?子彈兒彈到鐵索不會反彈?子彈穿過他們不會穿過身體折射到其他人?讓他們走前頭好讓守軍做射擊修正?我看這才是作者自己幻想症發作胡謅的了。

退一萬步來講,我看不如就當22勇士和飛奪是子虛烏有得了,這我無所謂。楊成武是政委喜歡編段子,這不無可能。那強行軍120公里總有吧。就算數字沒那麼誇大,但紅軍、八路軍、解放軍很能走路是公認的。抗戰時期中央軍、雜牌部隊也都很能走,有理念有目標有訓練就會有耐力。基本上中共部隊比國民黨部隊還能走。大家別以為操意志力就成事,他們動很多腦子,楊成武奔瀘定橋時跟幹部開會是邊跑邊開會,他為此發明一個用語叫「飛行會議」(有點廢XD~他愛飛,所謂飛奪瀘定橋也是他發明的)。吃飯也是,邊吃邊跑,我炊事員負責發放,你列隊一個個邊跑邊接過了跑著吃。跑到下一站是喝湯,碗公或搪瓷杯不夠怎麼輪,怎麼傳,要花鬼腦筋又不耽誤強行軍動作,甚至是倒著往前傳。打仗不容易噠,需要組織力噠。

窮則變,變則通,紅軍能打贏蔣軍,八路能打鬼子,朝鮮戰爭能打贏美軍,蘇聯紅軍能逆轉德軍,你以為不怕死就好辦啊,得動腦子。客觀條件和資源處於劣勢下反而逼出方法,就像侯孝賢早期拍片因為膠卷太貴,膠卷不夠,他乾脆搞起長鏡頭。發現台灣演員演技普遍差了點,乾脆中遠景。侯孝賢在客觀劣勢下捻出了空靈氣韻,中共早期打仗亦如是,神神鬼鬼給你撖麵似的撖出個精靈味。


黃鎮速寫。過瀘定橋。別有風情。構圖簡潔。我可以很負責的說,以黃鎮的長征速寫系列來看,黃鎮如果不愛紅軍他畫不出某種空靈感。或說紅軍要是不值得他愛,他無法畫這麼好。他幾乎每張都有空靈感,一點點的空靈就夠了。這是統籌優美的心地、清晰的眼光和化繁為簡的技巧來順筆天成的。


登雪山的前菜——泡桐崗、蜂桶寨


紅軍關關難過關關過。過了大渡河之後的大戲是翻雪山嗎?——對,但也錯。有兩個區域比較少被提起,按順序首先是「泡桐崗」原始森林

泡桐崗,叫法很多,譬如泡通崗、抱桐崗、炮銅崗、砲筒崗等。現今多半叫泡桐崗。當地人講,此片山域的山下很多泡桐樹。泡桐樹大致是桐樹的一種,桐樹分類很多,開花時美極了,這些交給樹木專家來說吧。我很想放泡桐樹的美麗圖片但算了。當地人也叫這裡苦竹山,裡面許多野生竹林,意思是進了野竹林才知叫苦。

泡桐崗一整片原始森林位於甘孜州瀘定縣東北、雅安市滎經縣西北。紅軍一過瀘定橋的次日就往這裡鑽入,否則國民黨陣營仍死命追殺。這裡的海拔不算高,但人稱沒有路、不見天,森木茂密到白天也是暗的。更苦的是爛泥深度及腰,藤蔓之多,瘴氣瀰漫,許多戰士害病而死,甚至不少馬騾等牲口也難以適應而虛弱犧牲。我覺這些動物也是革命英雄。

爛泥太深太廣怎辦?砍竹子紮筏鋪在泥潭上過去。四周都是植物圍繞怎辦?馬刀卸下來砍。據周恩來的警衛回憶,周恩來在泡桐崗曾身體靠在樹幹上站著睡了一晚。為何?因為沒地方坐。


老林之夜:黃鎮畫泡桐崗

毛澤東、張愛萍、陳雲、謝覺非等人都談過這裡極其難走。毛澤東認為比雪山難走。張愛萍認為整個長征這裡最難走。主因是沒有路,連張愛萍1910-2003;四川達縣人;開國上將)都親自揮刀開路。

陳雲(1905-1995;上海地區人)當時跟著董振堂軍團走(陳雲不是西北軍起義的,而是中央調去董部任職)。他曾這麼寫:

★「下山尋到人煙之地,居民非常驚異。他們無論如何不肯相信我們是從這高峰上過來的,因為他們只聽到祖宗傳說,山上有條什麼小徑可通,可是近百年來,誰也不曾通過。在他們看來,我們仿佛是從天上降下來的。

張愛萍在1944年悼念當時抗戰犧牲的老戰友彭雪楓(1907-1944;抗戰屬新四軍;河南南陽人,1925年就參加共產黨活動,是北方人裡少數很早就參與革命者;在老家河南戰場中彈死了)。其間在寫給彭雪楓的祭文中提到泡桐崗一段:

★「全團的馬匹均丟完了,我的騾子亦在通過炮通崗——荒山老林、人馬絕跡的大山崗中跌死了,全團僅有他乘的一匹健壯的大黃騾子。那時部隊中全都瀉肚子,大家都是腳軟體疲。我們在行軍中他常説:你的身體比我差些,騎騾子吧!互相推讓,彼此都不肯騎,把騾子給體弱與傷病者騎……

張愛萍的女兒張小艾寫:

★「物換星移,爸爸生命的最後幾年,由於我常去那一帶工作,又勾起他對泡桐崗的思念:『你們是坐車子,我們可是兩個手扒上去的!』他總要把『爬』重重地讀成『扒』,好像四川話才有力;『泡桐崗比雪山草地還難走哦』,多少記憶隨着歲月消失,爸爸甚至記不得自己前一天吃的什麼,可就是泡桐崗,為什麼一遍又一遍出現在90歲老人的腦海裡?也許,只有泡桐崗能回答。

左:將軍之女張小艾。右:以色列人武大衛。2005年他倆深入探勘泡桐崗。中間的新一代將領是誰查不出,大致是某一站接待他們的人。武大衛事蹟,以及另有兩個英國人走長征的事蹟,詳見下集附錄。

泡桐崗這個區域很難尋找,很難定義。主因是進去沒路,裡面也沒路,出來也沒路,換言之沒有出入口,當時是紅軍持刀開路劈進闖出的。所以做歷史的人、做紅色旅遊規劃的人都感到苦惱,不知該往哪個點切入去研究探勘,不知此區的景點何處叫景、何處叫點,也不知紀念碑該設在哪。老紅軍幹部和戰士,包括首長張愛萍回憶時也談不清楚,成為一個謎樣的地理名詞,也幻化成一個思想哲學之謎,一種大哉問了都。

張小艾一直想找到這裡。2005年小艾和熱衷長征史蹟,以色列傘兵中校退伍的70歲老伯武大衛,終於實地探勘「算」找到在哪了。這有點像禪宗,悟道時我知道在那邊、在這裡,我真真實實來了,到了,但還是沒法從點、線來談泡桐崗,甚至連面都談不出輪廓形狀。

這就像長江源頭不是一個湖泊,只是一整區冰山,那些山形年年月月不同,冰融的雪水千萬條也不一定是昨夜的原路原形原貌,但你知道這裡就是源頭了。既找到源頭也找不到源頭。在哲學上我覺「思想」也是這種形成或成形的概念,進一步說這個概念其實該叫「狀態」。它是無形的,難以用規則化去談的(當然這不表示它無規則),它靠的是「感覺」。不是靈感,而是靈感。中國(或東方)文化思想難以用下定義的方式去談,和西方的分析主義是兩回事。

張愛萍生前自己喜歡回憶泡桐崗,卻曾跟女兒大小聲:「沒有泡桐崗!你找它幹嘛。」宛若禪師喝斥。

當地人勸武大衛別入山,不是因為你是老外,而是這裡太危險。他性子倔,非要。結果找到了「這裡」,或說體驗了「那邊」。

上:地圖標示不出的神祕地帶——泡桐崗原始森林。2016年記者拍了這張說是泡桐崗埡口。只能略拍,沒有個點可以拍。下:滎經縣近兩年做的紀念長征浮雕,很可愛,有小學生的童趣。

接下來是走蜂桶寨,這裡是從泡桐是一路連過來的區域,位於雅安市寶興縣境。誠所謂泡桐崗逢山開路,蜂桶寨遇水搭橋,這裡是崎嶇溪谷地形,處處是流水峭壁,紅軍工兵和當地鄉親一起在峭壁間築橋,堪稱鬼斧神工了都。

2016年記者前往蜂桶寨拍下。圖中紅軍當年的搭橋是後代修復過的。想像當年紅軍的人員和牲口走在上面,畫面可說是艱苦又綺麗,專注且靜謐。據說有的牲口不敢走,要牽著慢慢過,鼓勵安撫牠們。馬、驢、騾、牛的智商非常高,和人類情感深厚。就算智商沒人類高,但比人類有靈性且高尚。

為何這兩個長征點,提的人較少?我想主因還是遊客很難進去,發展紅色旅遊較難,以及政策上不宜破壞自然生態。近年滎經縣嘗試想做點紅色旅遊,但知名度似乎還沒打開。這可能和從成都出發去雪山、草地(若爾蓋草原)較便捷也不無關聯。究竟紅軍在原始森林行軍死多少人而成為森林土壤養分?這不清楚,只知道死不少。


犧牲在滎經縣的人物,胡長保。他為了保護毛澤東而罹難。1935年6月4日,國民黨飛機前來轟炸,胡長保作為毛澤東身邊警衛班的班長,據說他推開毛澤東(另一說是撲倒)之際遭炸死。胡長保(1914-1935),江西吉安人。他和兩個衛士和毛澤東合影過,那張圖被修得很怪,我就不放上來了。滎經的胡長保紀念館是2005年修的,裡面有設銅像。中圖是1990年修的墓。這裡為啥好像不有名?我瞎猜搞不好他只是死於空襲,沒推開也沒撲倒毛主席,但不可否認在任務上他本就是在保護毛主席,死於任務中。


翻雪山


雪山和草地是紅軍的兩齣大戲。


紅軍登雪山共有兩張照片。確實是當年照片99%無誤。這是其中一張。為何我不敢說100%?基本上各界史料提供都有這兩張,包括嚴謹的歷史書籍或網站。但整體來說長征照片非常少,有些書所講的長征照片其實大多是共產黨在陝北或抗戰期間的。所以這兩張怎麼來的?正巧蘇靜或某人此時較有閒情逸致所以拍下?或許此時不必跟敵軍作戰,心情較寬鬆有餘裕。會不會這兩張是從後代人拍的影視中擷取的?這我不敢保證。但,照片若是後代揣摩演出的贗品,仍相當程度重現了當時情景。


強渡大渡河、飛奪瀘定橋,這是高張力的武戲,接著走泡桐崗是陰森幽密的輕音樂生態探險,過蜂桶寨是工兵橋段。再來就是登雪山大摩天嶺,這是重頭戲。過草地則是壓軸戲。

小知識:民間積非成是,約定俗成,把「當晚的最後一場好戲」叫「壓軸戲」,這在戲曲專業來看是謬用。其實最後一場叫「大軸」,表示最大咖登場。大軸之前的那場才叫「壓軸」,顧名思義它得壓大軸。但說到底壓軸也很重要,也必須是一等一的咖,或多半由輩份稍低者、受矚目者的新秀來擔綱。所以我上一段是以約定俗成來寫,嚴謹來說我該講「過雪山」是壓軸!「過草地」是大軸。確實,草地的戲碼除了大自然的威力,登場的各路紅軍狠角色也來了個大匯演……】

若從民族文化區域來說,過金沙江進大涼山遇到的是彝族,從而彝族指路護送紅軍走出大涼山,而之後到了瀘定橋就正式接觸藏族文化。此後一路三四個月包括雪山、草地,即阿壩州內盡是藏族無限風情。直到川甘邊界、甘南境內高山也是藏族待抵達甘南的哈達鋪才換成接觸回民。

氣氛變得蒼茫,浩瀚,雄渾,寂滅,青康藏高原的氣息越來越鮮明(空氣稀薄,囧)。擋在紅軍面前的是雪山群,紅一方面軍陸續翻越五座雪山。

所謂雪山的定義是必須海拔超越4000公尺。爬起來這個「所謂」變成「不知所謂」。紅一方面軍走過的雪山,以第一最高,最後一座次高。第一座叫夾金山,綽號大雪山,海拔4930。第一座就是重中之重。夾金山是現今雅安和阿壩州的界山。紅軍必須越這個界。


★過雪山相關方位圖

(1)瀘定縣城。瀘定橋在縣城南側一咪咪距離而已左邊是「康定情歌」的康定。朱毛周沒時間過去跑馬聽歌。(2)寶興縣城。從縣北開始翻雪山。目標阿壩州的小金縣城。(3)夾金山位置。打兩個紫圈圈。(4)達維鎮。紅一、紅四先遣隊「達維會師」的地點。雙方從不同方向各自翻過雪山後相遇。(5)小金縣城。舊稱懋功。紅一、紅四主力部隊懋功會師」的地點。(6)懋功會師後一起再翻雪山,在兩河口鎮,雙方的領導幹部在此開「兩河口會議」,商議紅軍以後要往哪走。

★地圖的路線過程補充:紅軍從涼山州的大涼山直直進入今雅安市南端石棉縣的安順場,再往西北方沿大渡河進到今甘孜州(以上沒在地圖裡)。通過甘孜州瀘定縣瀘定鎮的瀘定橋後,再轉入瀘定東北方、滎經西北方(今雅安市的滎經縣忘了圈出)的原始森林。然後出來在雅安市北面寶興縣境翻夾金山(大雪山)進入阿壩州南端的小金縣。夾金山即雅安市寶興縣和阿壩州的小金縣的界山。這些市、州都是新中國建立後設的地級市和自治州。翻雪山後兩路紅軍完成會師。再來紅軍將過草地,行軍穿越阿壩州北部(沒畫到)。此圖以阿壩州南端的小金縣範圍為主。


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

此自治州簡稱阿壩州。目前人口近90萬,藏族佔五成九。其次是羌族、漢族,皆各佔近一成九,其他民族佔微量。當年紅軍經過時的漢人更少,就算紅軍大隊人馬進來後相對藏族仍是少。之後紅軍把阿壩州從南走到北整個走透透。最後從若爾蓋縣越岷山入甘肅。看!地圖中若爾蓋縣的右邊是九寨溝縣,號稱人間仙境的九寨溝風景區就在這兒。阿壩州的面積是台灣的2.3倍。


2002年左右我從中時的剪報。四川臥龍的大熊貓基地進行熊貓野放,嗚嗚,這傢伙賴著不走。臥龍保護區就位於阿壩州的汶川縣西南邊,面積很大,靠近成都。臥龍和小金縣、寶興縣交界的夾金山連在一起,這裡一整片山區都有野生熊貓,是相當原始清幽的雪山森林區。


進軍頭一座雪山發生在六月上旬。這是長征上演的戲劇性的美麗神話。這裡沒有槍聲,紅軍當自己是登山隊,治辦禦寒行囊裝備,接受大自然的挑戰。這支登山隊也太大了,浩浩蕩蕩,在大自然天地中安靜且謙卑。這座夾金山的高度前面說了海拔4930米,這說的是主峰,還好紅軍可沒要登頂插旗。所以就很好走了?就不冷了、沒雪了?最好是。紅軍戰士有人被白雪折射灼傷眼睛,還有個女紅軍腳趾頭凍掉一枚,是說和腳掌整個分離。只能說當成用這粒腳趾頭當種籽埋在雪土裡寫詩許願。

有個國外詩人約莫寫過這樣一句:「這是摩天大樓玻璃帷幕上的一枚指紋。」這倒唱合了女紅軍摩天雪嶺上遺失或樂捐,埋藏(葬)或種下的一枚足趾。


話不多說,先看一系列夾金山照片












翻雪山的先遣隊,一如攻佔瀘定橋,由黃開湘、楊成武擔任先鋒團,此行不打仗,而是探路。他們怎麼登山的?他們有可能在雪山之間和友軍會師嗎?以下是2019年七月《中國青年報》一篇生動的報導文章節錄,將之轉成繁體:


★【記者再走長征路】夾金山:紅軍翻越的第一座大雪山


1935611日,紅一方面軍一軍團24團作為先鋒團,在團長黃開湘、政委楊成武率領下,來到夾金山腳下的磽磧(qiāoqì)藏鄉,準備翻越這座主峰海拔4900多米的大雪山。

夾金山又名“甲金山”,藏語稱為“甲幾”,意為很高很陡的意思。地勢陡險,山峰連綿,山巔終年積雪;空氣稀薄,天氣變化無常。

在磽磧鄉澤根村,參加再走長征路的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見到了當年紅軍翻越夾金山時的嚮導馬登洪的兒子馬文禮。今年70歲的馬文禮說:“父親當時20多歲,聽說紅軍是窮人的軍隊,不拿群眾一針一線,就和另一位會藏語的漢人楊茂才,為紅軍當了嚮導。”

“翻越夾金山,有三點非常重要。”馬文禮回憶,父親曾告訴過他,翻雪山最好是上午9點之後登山,下午3點之前下山,錯過這個時間,衣服和鞋子容易結冰;因為夾金山海拔高、空氣稀薄,爬山時不能大聲說話和笑,更不能坐下休息;帶上烈酒、辣椒湯和一根木棍,“烈酒可以抵禦寒氣;木棍可以探路,還能為後面的人留下記號。”

6月的夾金山仍有很厚的積雪,中央紅軍大多是南方人,從未見過如此高的雪山(尻尻眉批:馬文禮大概不知道客家人愛山,戰士們興許挺興奮的,更未經歷過如此寒冷的天氣,一些山溝被常年的積雪填平了。馬文禮說,走在上面,不知哪裡是實地,哪裡是山溝,十分危險。戰士們只能踏著前面戰士走過的腳印,一步一步地小心前進。“稍不小心,就有可能掉進雪坑或滾下山崖。”

另一張紅軍登雪山照片,哪張好?

黃鎮繪畫的爬雪山。功力太強,有中國山水繪畫底蘊。「雪山高,鐵的紅軍鐵的意志更高。」

2022年中國的機車騎士組成的機車旅遊隊伍,在新年代的夾金山公路奔馳。他們用安全帽上的攝影機和空拍機拍了許多影像。他們從成都出發,下到達維、小金(懋功),之後回程過寶興縣、雅安市,然後繞回成都。(截圖自微博視頻)

紅軍從寶興出發。這是夾金山、寶興簡介。中:寶興縣縣城一景。

寶山的磽磧村,是位於夾金山下的藏族聚落。藏族居民說這邊最常發現野生大熊貓蹤影。下左的藏族耆老說,大家說我們這裡叫「熊貓村」,熊貓我們見多了。下中是磽磯村的領導正在對全村廣播,講熊貓目前在哪邊出沒,要做好生態保護等村中事務。她的頭飾很好看。(截圖自微博視頻)

寶興是世界首次登錄發現大熊貓的地方。一個法國傳教士發現的,他不知道有這種生物。這六張圖是寶興的野生動物。左一、左二:研究人員發現熊貓母子正進入大樹洞,之後拍下睡在樹洞中的鏡頭。頗像動畫電影《龍貓》。左下:黑熊在泥巴中打滾玩耍,牠非常開心。右上:金絲猴。右下:當地一種大羚羊。


★摘錄繼續:

位於寶興縣城的“紅軍長征翻越夾金山紀念館”,也紀錄著當年紅軍翻越夾金山時的情形:穿過原始森林和灌木叢,眼前是白雪茫茫的高山草旬,有的地方根本看不到路,前面的戰士們手執木棍,在雪中探路,他們用刺刀、鐵鏟在雪上挖踏腳孔,後面的戰士沿著前面闖出來的蜿蜒曲折的小路往上爬。

“越往上走,積雪越厚,氣壓越低,呼吸越困難,由於饑寒勞累,加上嚴重缺氧,很多戰士感到胸悶、頭疼、腿軟……,這時候,誰要是停下來,就會永遠起不來。”

海拔4114米的夾金山埡口,是當年中央紅軍翻越雪山經過的地方,“剛到山頂,突然下起了一陣冰雹,無處藏身的戰士們,只好用手捂頭前行……”

“下山時不像上山時那麼吃力,但下山的危險性增加了。”小金縣達維鎮夾金村原支部書記李連雲說,這時必須更加小心,因為山高路滑,下山時很可能以極快的速度摔下去。

612日當天下午,克服重重困難翻越夾金山的紅軍先遣隊,來到與達維古鎮遙相對應的半山坡上,與正執行任務的紅四方軍策應部隊突然相遇,兩軍在此意外會合。(編按:翻越夾金山前後差不多要四天,本文可能是指最後一段山路預計要一天,所以6/12上午出發,6/12下午完成,來到達維。)

在達維老街東側300米處的河岸上,至今仍存的長13.6米,寬2.8米、被後人稱為“會師橋”的小木橋,成為了當年中國工農紅軍一、四方面軍兩大主力部隊勝利會師的歷史見證。

先遣隊勝利翻越夾金山與紅四方面軍會合的消息傳到磽磧,大大鼓舞了中央紅軍指戰員的士氣。


「下雪山的喜悅」黃鎮繪。

先看下中:當年幫紅軍擔任嚮導者的兒子馬大爺,正在對記者講解當年情狀。當年他父親比他現在年輕得多。上左:「達維會師」的橋,楊成武他們從高海拔雪山下到2747米的達維鎮,走過這條小橋,從而遇見友軍的先遣隊,開心極了。上右:不得不稍微修復的達維橋。安全問題挺重要,因為這條橋現今鎮民仍使用。左下:朱德、毛澤東在寶興的舊居。中間兩張:寶興展覽館的紅軍戰士使用物件。包括草鞋、油燈燈座、簑衣。上雪山當然沒法穿草鞋吧,腳會凍壞,故此這只是展示戰士用過的物件。右下:寶興的紅旗雕塑。注意有三面,紅一、紅二、紅四方面軍都走過夾金山。本單元只談紅一,即楊成武探路、毛澤東等大部隊跟進的過程。


續摘:

613日,中央主力紅軍翻越夾金山前,在夾金山下的的紮角壩,召開翻山動員大會。隨後,紅軍戰士包括傷病員、女戰士在內,在藏民的幫助下,用柏樹皮、幹竹子紮起了一把把‘火照’,砍來竹竿、樹條做成一根根路杖,把幹海椒分給每個戰士,作為翻雪山時的禦寒品。戰士們扔掉一些不必要的物品,束緊腰帶,向長征以來的第一座大雪山—夾金山挺進……

617日,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帶領的黨中央、軍委和直屬部隊翻越夾金山,進抵達維。從612日到18日,歷時七天七夜(編按:每個梯隊動身時間可能不同,歷史記載楊成武他們從6/86/12花四天走完,此處應是指毛澤東的主力梯隊和後衛師梯隊一共花七天),中央紅軍主力全部翻過夾金山,與紅四方面軍在懋功(今小金縣)勝利會師。軍委總政治部在達維古鎮後山上的喇嘛寺前,舉行勝利會師慶祝大會。2019中國青年報

1935年6月紅軍會師的達維喇嘛廟近況。2018年藏族在此廟辦「莫郎節」傳召大法會的情景。當年長征過大雪山後,在廟前舉行會師勝利大會。

2018年大法會。可愛的西藏婆婆。(原始圖文:新浪微博@覺非行記)

上:懋功(今小金縣)的天主堂,1919年法國傳教士佘廉靄創建。紅軍晚上在這裡開會師同樂大會,工農劇社演戲、唱戲、跳舞。左下:天主堂內順便開會。右下:藏族文化。紅軍一次會師經過兩場宗教聖地,有意思。紅軍思想不信這些但尊重。很多人誤解中共打壓宗教,其實中共只是不希望民間信教和傳教搞得挺高調,唯恐宗教煽惑人心引起動亂。2019年我在泉州的承天寺對面就看到很大的基督教堂,掛著大幅宗教標語。我一泉州朋友每週做禮拜,錄下台上用閩南語講聖經的畫面傳給我。你說他想對我幫中共宣傳?錯,這人對政治冷感,他是想跟我表示他對佛教沒興趣,對西洋宗教比較好奇,以及他生活中的煩惱可以用基督教來緩解。因為泉州綽號佛國,寺廟太多,千年古刹就數不完,從小在這個環境讓他想跳開佛教,他這人自稱叛逆。我在泉州的天后宮和開元元寺拈香,他表示不想跟著拈,我說OK啊。文革十年動亂的事早過了,中共對宗教的看法是,有問題的宗教在中共是不允許的,譬如「輪子」。一般來說,宗教是少數民族或群體用整個生命來重視和寄託的,當局哪敢打壓這個?不跟你翻了才怪。聽信西方媒體的傳播以訛傳訛大可不必。就說一點即可,中國政府對伊斯蘭教和穆斯林的尊重比西方好多了欸。

◎離題補充,關於承天寺泉州承天寺和台灣新北土城的承天禪寺有關聯嗎?有的,承天禪寺的創辦人廣欽老和尚以前就在泉州承天寺出家。1947年夏天55歲的他來台弘法,94歲圓寂於台灣高雄六龜的妙通寺,這裡也是他創立的佛寺。當時廣欽把土城承天禪寺所在的一座山「火山」,命名「清源山」,而他在泉州出家時,泉州旁的清源山也是他曾修行的地方。土城承天禪寺的官網寫:為紀念祖庭,命名『承天禪寺』,火山則稱『清源山』。事實上泉州承天寺也叫承天禪寺,多或少一字都是禪風佛道。承天寺門口很小,裡面超美!我超吃驚。寺院是一整片優美廣闊的佛國園林景觀,號稱泉州千年佛寺的三大叢林。

今日小金(懋功)風貌。小金因乾隆時期「大小金川」而得名。大小金川之役後設懋功屯務廳。左下是市區,結合藏族文化色彩的建築。右下是村莊。小金海拔2367米,約少達維400米。

藏族服飾。右上:有點像請模特兒走秀。(截自小紅書)

加入紅軍一起走長征的藏族人,天寶(1917-2008)。藏語名字是木爾加‧桑吉悅希。阿壩州馬爾康縣人。天寶在1935年加入紅四方面軍。後來在陝北一次毛澤東問他名字,他說桑吉悅希,毛問這名字什麼意思,他說桑吉是佛爺,悅希是寶貝。毛說這名字好啊,漢族有句「物華天寶」(語出王勃〈滕王閣序〉),以後我叫你天寶。於是大家就叫他天寶了。天寶在對日抗戰時期,當日方分化中國民族時,他擔負反制的工作。新中國成立後主管藏區事務,並促進民族和平。他曾任職阿壩、甘孜、西藏的領導層級。他看起來丰采開朗睿智,照片討人喜歡。上右:毛澤東在陝北和紅小鬼講話,這兩娃是什麼族不確定。中左:藏族紅軍合影。中間的男孩很年少,這種跟著紅軍生活,學習知識和戰鬥的孩子俗稱紅小鬼。17勇士強渡大渡河,帥仕高之所以願意幫紅軍擺渡的原因之一就是看到紅軍中有一群紅小鬼,內心疼惜和敬佩,故此慨然幫忙。天寶加入紅軍時18歲倒不算小鬼。天寶當時在當喇嘛,想不當了,跟著紅軍走長征。

傷害

紅軍在過雪山途中有沒有人死傷?當然有。一些文章中記載,朱毛等領導原本是騎馬驢騾的,在登山途中必須改讓給原本的傷員或路上凍傷的人乘坐。山況特殊,大家一起擔(攤)。

其中有個女紅軍給凍傷了,她是紅四方面軍的,他們比紅一先進雪山地帶。這個22歲的女孩叫王定國。她晚年回憶時語帶輕鬆說,腳趾頭一碰就掉了。是的,她凍落一根足趾,我叫她「九趾魔女」。她107歲生日後,2020年才告別。晚年愛熱愛塗鴉書法寫大字和畫畫。下集附錄介紹她和她的喜氣作品。

卻說在翻過夾金山後,紅一方面軍和紅四方面軍雙方的先遣隊率先完成「達維會師」,五天後雙方主力完成「懋功會師」,這是紅軍長征以來的高潮戲之一,兩軍士氣大振。紅四由張國燾率領,共計八萬人,紅一才剩近兩萬人(過大渡河是三萬,過原始森林和雪山又減員了),紅四真是生力軍啊。紅四是在五月初決定從川陝交界山區過來會師。兩軍六月中下旬在懋功完成會師。之後兩軍再一起翻過其他雪山,離國民黨越遠越好。

然而會師也為後續各自的境遇帶來伏筆。究竟離國黨必須多遠?新的根據地必須選在哪?這給毛張之間帶來了明爭暗鬥,這是路線之爭,還是權力的誘惑?

夾金山之美,人類的意志如山堅定,但山也給人類帶來疑惑。


請欣賞夾金山風光第二系列(這裡不光冰雪風貌哦)









上夾金山攝影的車友。以前哪有這些山路。

今夜星光燦爛。不知為何這張有點俗氣。可能人不該入鏡。


荒謬、堅毅、樂觀、了不起的革命傳承——廖承志在紅軍


紅四方面軍來會師,其中紅四有個上手銬走長征的特殊人物,廖承志。此人來頭不小,父母是廖仲愷1877-1925;廣東惠陽人;據說是客家人何香凝1878-1972;廣東南海人。廖仲愷是國民黨左派元老,孫中山過世當年幾個月後他遭到暗殺。當時胡漢民、汪精衛、廖仲愷、許崇智這幾人的地位都高過蔣。廖的死因成謎。

何香凝討厭蔣介石,對中共友好,這點跟宋慶齡是一樣的(蔣清黨後宋甚至發文登報抨擊蔣)。所以廖仲愷能跟著紅軍一起長征這是好事啊,但,紅四方面軍的領導者張國燾主席為何把他上銬呢?廖竟然遭上銬長征兩年,1936年才在周恩來搭救下重獲自由。

上左:清新開朗的廖承志(1908-1983。他這人很自然放鬆,這點我超喜歡。中左:父母和他。下左:人很孝順。母親何香凝享年94歲。廖成治在人生最後一次遭監禁時很掛心母親。上右:朝鮮戰爭期間率團出訪北朝鮮。神情專注,似乎在研究什麼。咦,難道是美軍的細菌劑?中右:廖承志和夫人經普椿(1917-1997;浙江上虞人)。下右:李宗仁夫婦從美國歸訪,廖氏夫婦和母親歡迎接待。滄浪笑嘆當年事。

話從頭說起。廖承志(1908-1983)最有名的就是號稱一生坐牢七次。他生於日本,11歲返國。此人是日本通,也懂點棒球。愛塗鴉,畫漫畫。在蔣介石清黨後他退出國民黨,前往日本,順搞左翼運動,在日本坐牢兩次。之後去歐洲,在荷蘭遭關押,去了德國,德國更反共,再次被關,堪稱國際鬥士了屬於是。之後到了莫斯科學習,回上海後做工人運動,終於輪到國民黨關他,這是遲早的事(1933年3月,同年同月被捕的還有陳賡)。此次,在宋慶齡、何香凝等人努力營救下才獲釋。

出獄後廖承志跑去紅四方面軍的根據地,終於來到中共大家庭,儒雅淵博的他擔任總政治部秘書長。不料因為反王明路線(王明人在蘇聯但有影響力,張國燾熱烈執行他的路線),以及國民黨家庭的背景遭到迫害。前一個原因才是重點,後者只是追加上去的。張國燾當時搞肅反,殺了很多路線不同的同志,覺得沒殺他算客氣。故此長征時將廖承志上銬隨行。有人說廖在填寫個資時寫父母的國民黨背景,於是才被誣為特務而導致長征受苦,這是錯誤的。大家都知道廖承志是誰,何必要他寫出來才發現。

王明路線的人很極端,在哪個蘇區都一樣,只是張國燾、夏曦更狠,中央蘇區只是相對少殺人。走這個路線的人哪會希罕黨的形象,認為你不行、不對,就給你幹下去,要你學習檢討的機會都不給,除非你屈服。他們也不稀罕找誰當樣板人物來擴大政治宣傳,絕不跟他們認為的爛咖為伍!有點爛也還是爛。什麼統一戰線那是投機主義,包容個鬼,跟他們團結幹嘛?共產黨要樹立形象就該把爛咖都打倒。給你廖承志好過,對外界展現我們對國民黨元老的兒子很歡迎哦!——辦不到。我們王明路線的人不屑。

偏偏有些骨頭硬的人不想認錯,那好,或殺或關,看著辦。對統治者來說,人關了就會怕,不可能天天頂撞或擺臭臉。人盡量能活還是要活。廖承志的個性本就不會想頂撞,彼此心知肚明各自的想法又有啥好多說的。好的,我檢討,我批評自己。他只能這樣答覆。

廖承志年老後人稱廖公。廖公的笑容和陳賡不大一樣。廖公的笑容是見識廣博,謙虛平淡,充滿耐心包容,總希望身邊的人能快樂。有點像菩薩含笑,受了苦但總能當下溶開,或事後給自己一股力量去化開。他善解人意,十分低調而溫柔。陳賡是大陽光大透明,臉上有光,天真熱情,天生瀟灑,漫不在乎。陳賡的笑容較像理工直男,你們看到我啥都別想,啥都丟開,快樂就好,看到我就是快樂。廖公的笑容是種悄悄表示「我懂你,放心」,快樂是一件重要的事可不是。他倆的笑容都給人信任感,言語成了多餘。


廖承志在長征時幫紅四做辦刊物、刻鋼板等工作,或是被叫來畫畫(譬如開會時要畫馬克思、列寧肖像,或畫政治宣傳圖文)之時才暫時可卸下手銬或走出暫時被囚禁的小房子。可敬的是,廖承志雖內心憋屈但在做這些工作時十分起勁,而且不是藉此想證明自己忠貞(有這種想法也很正常),也不是光享受畫畫之樂,而是他對共產黨和共產主義有愛,認為做這些是有價值的事,當共產黨一天就好好當。身為共產黨員是無悔的,其他的他都看開,拋開。他充滿活力,笑口常開,豁達到——要命。

據說張國燾不殺他的主因是蘇區、紅四必須仰賴廖承志的才華,連在蘇區發行鈔票都得找他描刻鋼板搞印鈔。

長征時期廖承志吟誦自己的詩《戴枷萬里行》其中有幾句是:笑,笑,笑,何須怒目不平叫?心透神明腦自通,坦懷莞爾心光照。繩套刀環不在手,百年自有人照料。最後一句說自己死了後有人照料,意思實乃是沒人照料又何妨。只因此詩前面就有句「腐骨任它荒郊播」

廖公出生於日本,11歲才返國,後來又去過日本生活。父親廖仲愷出生在美國的華工家庭,後來返國,然後又留學日本,成為孫中山的戰友。廖公曾在日本生活懂點棒球叫正常,這是他一時興起跟中國棒球隊切磋,示範揮棒。棒球不是中國的熱門運動。


1936年廖承志隨紅四來到陝北才被周恩來救下,據說張國燾本來準備處決他了。也奇,紅一、紅四會師時為何沒救他?只因張國燾勢力太大,周還沒法置喙此事,只能任他暫時留「銬」察看。比起曾中生(1900-1935),廖承志運氣算好。曾中生在阿壩地區的卓克基被張國燾處決,十年後得到平反昭雪。

抗日戰爭展開後,廖承志奉派香港幫八路軍發展工作。期間在宋慶齡幫忙下為八路軍戰士募集很多軍服等物資,並對國際媒體、國際友人宣傳中共和八路軍的想法,黨必須廣交朋友。結果倒楣的是1942年在廣東處理東江縱隊(中共在廣東的一支抗日游擊隊)事務時遭國民黨逮捕,送去江西的馬家洲集中營。這一路關到抗戰勝利後隔年,1946年才在國共談判交涉下獲釋。了不起的是,四年來他在獄中受了苦卻無比樂觀,常鼓舞獄友,畫漫畫自娛娛人。長征時期他雖笑口常開但內心沒半點鬱憤才怪,但這次在江西牢房中的他生命功力更遒健,心境更遼闊通透,堪稱佛家講的「證道」。

獲釋後的他擔任新華社社長,才情施展之大可想而知。

上五張:廖承志在江西獄中漫畫。他天性幽默,否則又怎能將革命之路走下去。下兩張:據說是廖承志畫的長征情狀。有此一說,廖承志曾告訴旁人,長征時看過一個景象,讓他一直想畫出,但每次想起就心如刀割無法落筆。那時是一女同志在阿壩地區的噶曲河畔產下一嬰孩,因為怕長征路上沒法照顧,以革命為重,產後立刻將孩子放入河中淹死,作母親的悲痛萬分。如此說來,我上傳的右下角那張,是他後來畫出的那個女同志嗎?看起來不像。圖中到底畫啥,我查不出。可能畫有的少數民族因為生活艱苦必須忍痛和孩子分離?夫妻二人窮苦,讓一旁紅軍幹部看了難受。左邊畫啥也很難看出,但地上躺了死屍。還有一個問題,這確定是廖承志畫的嗎?


上:廖承志(右一)在香港和宋慶齡(左四)為抗日奔走,和國際友人合影。中間三張:宋慶齡(1893-1981),很大氣的女性。下:宋慶齡幫忙過的人很多,斯諾想去陝北採訪毛澤東和紅軍就是宋幫忙的。順帶一提,當時有個人一起去,叫馬海德醫師。這是他和夫人周蘇菲、兒子合影。馬海德(1910-1988;Shafick Hatem),黎巴嫩裔美國人,後來一直在中國致力醫學工作。1950年他成為新中國第一個加入中國籍的外國人。

廖承志第七次被關是怎回事?文革期間造反派不斷要整他,周恩來用心良苦將他名為監禁,要他好好檢討自己,實為保護他。這是苦肉計,做給造反派看。當時日子也懸,萬一哪天周恩來罩不住了那他怎辦?涼拌炒雞蛋。周總理沒法護住每個人。毛主席也是,林彪、江青想弄誰,毛有時沒辦法,且毛有時反反覆覆,譬如他掛保證說我就是賀龍的保皇黨,意思是我信任他,你們不能動他。結果賀龍被關,生病了沒給他好好照顧,走了。毛後來惋惜說我聽了一面之詞。當然,我現在講的也可能是我的一面之詞。那個年代很難捋清楚。以我個人來說我覺毛澤東老了。

十年動亂結束,復出後廖承志依然統籌華僑事務,以及做國際外交工作,尤其中日關係,也做了點兩岸恢復交流的事。事實上他早在長征時期不也算是一種被關?算一生關八次都可以,且長征前其實他被張國燾囚禁過,長征途中有時也被監禁,算八次沒毛病。

廖承志到底承了父母什麼志?革命的堅持力承襲雙親,繪畫手藝承襲媽媽(何香凝是嶺南派水墨畫家)。我覺他承襲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生命景觀,而且在這「景點」、「景觀」、「風景」上他超越了父母教給他的。

左上:抑鬱浪漫的神情和酷姿。右上:和周恩來夫人鄧穎超合影。頗有紳士大叔丰采。左下:晚年溫暖隨和的一張。他特愛吃,不忌口,把自己吃很胖,母親叫他阿肥。妻子常監視他的飲食,因他有心臟病。宴客或會餐,他常趁妻子不注意時偷挾一塊大魚大肉趕緊吃下,十分頑皮的人。他的各種笑容都駐留吾心。


1978年廖承志陪同鄧小平訪問日本。他在台上發言,鄧小平坐在圖中左一。

廖公於某次訪日期間。他的笑容有感染力。很真。

1956年,廖承志(右一)和愛國華僑陳嘉庚(最前者)等人合影。廖承志是周恩來倚重的外交人才,主管華僑事務。陳嘉庚19歲從福建去南洋,一直和祖國保持聯繫與往返。他因為反日,二戰時日軍佔領南洋期間,從新加坡跑去印尼,隱姓埋名,十分辛苦,牙痛也叫苦無門。1950年他返國住在故鄉泉州的同安縣集美地區(同安、集美現屬廈門)。1961年87歲過世。

華僑陳嘉庚除了推動創辦廈門大學,1960年在泉州開辦華僑大學。廖承志是首任校長。這是華僑大學的學生和他的一張照片。他人緣可親,青年看了他當自己人。

廖公沒有帶兵打仗,也不是軍人,所以不是那麼有名,兩岸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了。但他跟著紅軍長征豈非軍人?只能說他不是我們「印象」中的軍人。但他也不是文人或文青,只是一個有知識、有見地,堅持革命信念,一心把中國發展起來的普通人。廖承志是不容遺忘的人。

一個黨難免有包袱,久了後氣質口條比較陳腐,但廖公的氣質像是未來人,即當代人。許多人(也包括大陸人士)對共產黨有刻板印象,無法體會到從周恩來、陳賡、廖承志的氣質可發現中共的多元性。而且那種多元不是浮泛空洞的多元,而是真正的有特色,開明又穩重,也不必像文青裝內斂深沈深刻殺洨的。他們非常自然!內心本就多元內化。

(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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