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電影創作的基本觀念——以2014《共犯》為例
所謂前言
2012年上臉書以來,有時發些電影觀後感,有的朋友留言說,很喜歡你寫的影評。每次我都不厭其煩告知,我寫的是觀後感,不是影評。原因懶得再說。
記憶中這十來年的台灣電影,我大概寫過女朋友-男朋友、醉-生夢死、聶隱娘、大佛普拉斯、共犯、KANO、軍中樂園等,有些是沒公開的。以上這些片的缺點我都談到了,尤其聶隱娘發了許多篇正式文章。當然,優點也是會提。專心看到優點也會專心看到缺點,這是同時性的,重點是專注。這個專注不是啥正襟危坐屏息以待,只是我看東西習慣看比較細。或者說,我有我自認為細的那種細,即使是隨興看個兩眼和信手寫出。總之有時也不是談啥優缺點只是講感想、感覺。
喔對了我還談過楊德昌的一一,我可能是第一個公開說這片哲理大氾濫的人。我說它噁心可笑,連小孩子角色都滿口哲理雞湯,像話嗎?我在臉書說過好幾次這片很差。但它可以看,有些地方還是有一手的。基本上懂點藝術、有腦袋、有點人生經驗的人不會跟捧這部片,這句你要記住,吃不住這句也得承受,叔是為你好,因為你看不到你的後面(停)。
近年我幾乎沒寫過台灣電影,主因是不值得寫。台片泰半有種「氣味」,直覺就挺爛,不想花時間看與寫。我主要都是在豆瓣寫對岸電影,罵起來很爽,至少它們值得被罵,因為拍攝上很認真。不過,這不是說台灣電影不認真,而是台片常給人有種「不知道導演知不知道自己在幹啥」或「導演非要幹嘛」的感覺,很空洞,沒生命力,很假,噁心巴拉毛,或是在搞政治,搞社運,刷正義,然後角色愛騎機車,角色愛對天空吶喊……你們捫心自問受得了嗎?
二十年前我參加文學獎,請一女孩幫我把稿子印出,因為她家有印表機,我急著衝去,有點打擾她。我在她家樓下等待,她現身時將我的稿子甩給我。我說,呃,你覺如何?這是問她讀後感。她就只一句話:「一點張力也沒有!」這女孩並非文青,愛打撞球,熱中參加撞球比賽。我恍然覺得為她說得有道理,剎那間我不知說啥好。這篇叫《2257攔截上帝》,科幻預言欸!當下我可不完全服氣,投稿後仍抱期待。這篇落選了,入圍都沒。事過境遷,幾個月後回看本文,我才確認真的有夠爛。
我建議大家搞作品,無論文學、電影、戲劇,都得讓不是文青的人過個眼,他們很誠實。雖非文青,然蕙質蘭心,率真實在,這種女生十分迷人。不是說文青不可愛,而是說文青習氣很重,無論拍電影或寫影評、談電影都有文青味,怪邪乎的,他們講話講半天不精準或不著邊際。
順道說一下,幫我列印稿子的女孩皮膚白皙,個兒高䠷,容顏姣好。講這幹嘛?吸引看官的注意力罷了。老久沒見,失聯了都,算算她今年38歲,恰恰是美人妻的階段,意淫就是個好,謝謝請慢用。
台灣電影的主要問題之一,創作者的藝術基本觀念欠缺。你說,老尻你憑什麼這樣說?你是電影系的老師嗎?欸,我好歹讀了文化大學美術系,樓下就是影劇系,該系的幾個學子我跟他們混過,東串西聊或幫他們的電影出演男主角(天啊老尻你都沒說過,廢話,丟人吶),總之藝術的事情我門清。——門清在此就是清楚的意思。——時至今日各路影評人在文章中旁徵博引的國內外各導演作品,我幾乎全看過,好歹片段也湊和看啦,唬不住我的。導演要說自己電影向哪個大師致敬,他沒說我都可幫他不要臉先說,覷得出耍猴戲的門道。影評人還會丟出一個巴贊,於是你們又怕了。怕啥,咕狗一下救急啊。那些有的沒的在老文青眼裡都是常識,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沒去過樓下的影劇系好歹也要去樓下的舞蹈系。
你說老尻你好大的口吻,今兒吃錯藥了嗎?
是這樣,我很少用這種口吻講話。可基本上我半真半假得演一下,示出「必也狂狷」、「禮失求諸野」(皆語出孔子)的氣魄。說到底我更勝一籌,我的座右銘是野豬求失禮。厲害吧!實然我本人謙沖得很,講話畏畏縮縮還兼娘砲的氣聲,容易臉紅,講話頭犁犁。我之所以被迫寫這篇,是一紅粉知己非要我發幾篇談電影,救救台灣,救救孩子(這句抄襲魯迅)。那好唄,我壯個聲勢,希望大家要讀,只是這樣,明謀就是自我宣傳了屬於是。而且興許我發一系列,舊帖新貼一起來。
以下我調出2014年秋天我寫的台灣電影《共犯》的觀後感。這片你沒看過沒關係,為了幫你打好藝術觀念基礎,讓你略懂怎麼搞創作,我建議你仍得讀一下這篇。這種「讀」不是拜讀,而是你會發現我寫東西談事情是在專注跟你交流。對藝術得有一個熱情,我的觀後感頂多就叫熱情,或叫投入,或曰專注。文類不重要,評字我擔不起也不想擔。片子好或不好都不重要了,重點是我認真在談一些道理、原理。它們不一定是創作準則、手冊,但大家不能連這些都不靠譜就囫圇吞棗去「硬」拍電影,自己硬上自己。
當時我在臉書網誌沒公開這篇,只讓部分臉友讀取。主因是我寫的時候才剛上片,不希望想看本片的人受我影響而失去「自己看」的樂趣,以及不希望引起創作者誤解或受干擾。如今事過境遷老久,大家就來看看吧。
劇照 |
[共犯]2014
私人筆記。
這部電影,拍得十分認真、精緻、氛圍成功。
我覺值得看,但可能沒到絕對值得看的層次。
如果滿分100,我給82分。
如果滿分5顆星,我給3.9或3.8分。
不過如果說台灣電影並未出現過這種題材及其衍生出的拍攝能力(或許有但我不知),那麼「值得看」的分數將更可提高,我願給4顆星。【2021注:當年的我真熱心慷慨】
但若滿分100,我還是給82,不能再加分了。
或許看官認為我給分很寬,這跟我的個性有關。而此個性也來自於認知。鄙人認知的是,創作是很難的一件事,固然鄙人不是電影專業者,但亦是做創作的,大可以體會創作處處斟酌(或遷就)的辛苦。所以「軍中樂園」容或有缺點,我給5顆星!90分以上、95分、95.66分。
【2021注:當年的我真熱心慷慨;可能導演給了我兩張票拿給我家附近一90歲單身榮民招待他看本片。起因是我在臉書寫我問該老伯是否去過軍中樂園。他說去過。我說最近有部這個題材的電影。他說自己六十年沒看過電影。這篇傳出去後,導演私訊我請我來拿兩張票給他。於是宋老伯和隔壁的印尼婦人結伴去看了。他倆各住一間有點破爛的平房,平常沒特殊生活娛樂。宋老伯前幾年故去。】
反觀「共犯」,若好盆友只給3.5顆星,我聽了也會默然點頭(理解與同意)。
這部片鄙人說它認真、精緻、氛圍成功,但若要我一一列舉,我卻覺得舉不大出來。……也不是舉不出,只是,覺得沒必要。好比某男演員(眼鏡男)從走廊一邊看著樓下某女演員,一邊心急如焚奔跑的畫面,很讚!但特地列出這種地方,真的就有點小兒科了。
大小缺點在此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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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雷。
電影中的黃姓男主角,低頭看一女屍,畫外音傳來遠方的打雷聲。於是他抬頭看天空。
請問,誰聽見打雷會抬頭的?所以這個抬頭很蠢,目的是告訴觀眾「要下雨了」。電影很忌諱這種多餘的、想告訴觀眾什麼的動作(或台詞)。所以導演對藝術的「基本觀念」不夠。這是整個台灣的問題。我國的球員常基本動作不行,一樣的道理。
不是說世間絕無聽見雷聲而抬頭者,何況可能想看一下烏雲的厚度或方位,但,會這樣的人很少!就算會!也要避免。因為犯了「告訴觀眾我想幹嘛、發生什麼狀況」的禁忌。我們不用你講,打雷就一定要下雨了,謝謝。如果真的要這樣做,必須有個作品中自成的「合理性」來說服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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輔導老師。
亂演一通。八月中旬我接觸過一位國中輔導教室的老師,幾個朋友在摩斯漢堡一起幫她分析她所遇到的輔導個案困難。
這裡我可以跟諸位保證,國、高中的輔導教師,大多有一定的品質。甚至他們明知因為太好心反將惹麻煩,但還是要惹下去。拍電影要去瞭解真實狀況,且不必為了凸顯老師很差,以對照學子的天真淳良,這樣是蠻糟糕的安排。說她亂演一通,我想導演有其責任。
電影不要搞刻板印象。好比公務員一定就不幫助人民嗎?錯!很多公務員很幫忙的。時代在變,在進步。至於謹小慎微,這就難免,這個就(可能)不屬刻板印象。但,我去年在區公所遇過一例:我沒帶證件,有位志工卻還是讓我領東西,照規矩來她可以婉拒的。所以說拍電影不要讓觀眾產生一種「你故意要這樣安排」的笨。也不要讓觀眾產生「導演看世界看得很淺」的感覺。
我們家這邊有個郵局,有個大叔至少十多年來,我看他做事的方式比其他同事「自由」,很為人客設想,一點也沒啥謹小慎微的僚氣。我和他還在郵局門口抽菸過,當下我心想這鏡頭真難得,還是在台北市。他姓汪。郵局其他幾位也都很不錯,好比規定帶什麼證,沒帶,只有健保卡,也讓你領掛號郵件,頂多叮嚀一聲下次該帶那個證。只有一個女的的特別滋歪,嘴很碎,愛刁人。
【2021注:會用刻板印象看人事地物的人,不夠通透,不夠智慧,很狹窄。如果真的產生刻板印象,在創作時則要格外警醒自己:搞不好我平時腦子犯偏差,該如何表達得留意,是不是模糊帶過就好,真不必有啥指涉企圖。好比很多人說中國沒有言論自由和創作自由,我說拜託,你去看看就知道,比你想像中的大得多。台灣確實比對岸有言論自由,但用權勢打壓別人自由的現象比對岸嚴重多啦,大家別腦子犯賤又犯笨老想噴大陸,人家無論電影、電視劇、喜劇小品、脫口秀都領先台灣的民國或西元。我不奢求我的文章引起高讚效應,但你若是有心人你自會轉給想搞創作的人看,我們是救一個算一個,別把台片老搞成像是幼兒園中班的人拍的。什麼中二,台片是中班。台灣文學是中班留級,《暗影》這種爛書你們看過嗎?叫德勒茲來讀他必笑噴曰:可見我的句子不繞,這本書才叫鬼打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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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換日記。
男主角對死去的學姐,寫「交換日記」。他對她的心狀與死亡感到惋惜、惺惜,於是接續學姐的日記本往下寫。
這個安排,算不算做作?
若說並不做作!但要怎麼安排才不顯做作?
如果要這個梗,何不以此梗貫穿全片?那麼力道更足。
甚至可以這樣,該女於生前就與他寫交換日記,寫同一本。陰錯陽差而寫下去,即兩人未曾謀面,但彼此探索對方,亦相互取暖、鼓勵、開示、心痛責備。他們有沒有見面?可以用兩種發展來玩。甚至誰死?也可以玩。但不必過火去玩,故意弔詭。好,扯遠了。總之這部電影不是這樣,不必太討論這個。
但談到貫穿。有一兩個鏡頭很好,好比眼鏡男和同學在麥當勞看書,鏡頭很真實。龐克頭男孩在網咖打電玩,桌上那些泡麵啥的,也很真實。我長年一把年記在這些地方大半夜裡廝混,我說鏡頭真實那就是。但說真的,我建議不如乾脆來做一部片,都以「麥當勞看書」來貫穿。如此編導在這個軸上來塗抹,就夠有趣了。或網咖亦然。或一主、一副。麥當勞(或網咖,或一起或輪番)是個劇場,就這麼簡單。
國片導演很怕沒故事!不可以有這種想法,不然就去教書。編劇也不必去努力發展故事(本片有此缺點,雖有些地方發展得不錯,甚動人)。有劇場!自然就有故事。這可詳見本人於fb網誌撰寫的「咖啡館系列」(多鬆、O店、公館怡客等三篇)。首先你要在某個地方注意到「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這樣就夠了。「他想做什麼」,自然而然一旁觀看(拍出來),這就夠了。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不必強加進去。一部電影靠故事取勝,這很危險!非常容易變成老太婆的纏腳布。一隻腳穿一隻鞋子,就夠了。
從事編劇的發想和設定方式很多元,在此我提供兩部片讓年輕朋友們參考:
「哈拉猛男秀1」
(第二集就不好,但有我國的大炳參與演出,這蠻特別的。在此也向大炳致上些懷念,我覺當他想在藝術上做出提昇的階段,不幸隕落了。)
講一個平凡的大叔,因為幫一名高級妓男看家,陰錯陽差成為接客者。各種各樣的女嫖客陸續登場,就這麼簡單!這部片好看得要命。
「空房間」(韓國片)
一個很特殊的竊賊,到處闖空門。他在各種新奇的「家」中體驗各種新奇的「家庭」。就這樣。這片屌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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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男生,講話都一樣。
他們都不是自己在講話!都是有一個編劇在幫他們講話。所謂三個人三個樣的設定只流於造型,頂多主角很憂鬱(這個營造很成功)。龐克男的個性和造型讓人想到秦舞揚。眼鏡男則是書呆子。雖有分類或差異在,但他們講的話,都是編劇在背後幫他們演「雙簧」,立體感很不夠,靈魂也就弱掉,出不來。
【2021注:台灣電影和小說的對白,常像創作者自己在跟自己對話。一來作者寄生在演員身上講話,語法怪異,不生活化,很假,也不是那個角色可能操的口條。二來每個角色間的交談都像同一個人在自我對話分飾二三角。】
誠然,同一類型的人,講話都一個調子。譬如鄉民們,都帶個鄉民腔。學生族群講話都帶一個「他們的口吻」。但總之,這三個人,包括片中的女孩,都沒辦法讓人很懷念?為什麼?因為都不像人,或說都像機器人。而這種機器人的樣子和講話方式,倒也不是在傳達人在某種體制下造成的共相,總之就是呆。都是發想出來的「角色」,不是活生生的學子、青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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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人
這本書的出現,是本片最大的敗筆!!!!!非常可笑,可怕。
片中的重要女角,去圖書館借「異鄉人」這本書。
看完電影的隔天,我跟一個朋友(已分手)談到這一段,她沒看過本片,我邊笑邊說你猜是什麼書,話還沒講完,她就狂笑:「異鄉人是吧。」
天啊,導演搞什麼文青病啊。
非常之做作!!!!!!
青少年或高中生有他們看的輕小說、羅曼史、動漫、同人文,隨便端上一本即可。什麼書根本不是本片重點。再者,若導演那麼盼望角色「有水準」(其實他只是想要自己有水準),輕小說、羅曼史、動漫、同人文中,亦有「有水準」的作品,或說「另類」的作品,以之取代「異鄉人」輕而易舉。還是你想要叫這女生乾脆來一本「戀人絮語」、「看不見的城市」、「憂鬱的熱帶」算了?看個鬼書啊!我高中只看nba。
我不知道為什麼整個劇組沒有一個人出來跟導演說,「異鄉人」這種書絕對不要放進去!放個「讀者文摘」都可以。誰說年輕人不會去學校圖書館翻閱或借取讀者文摘?就有高中生在看這種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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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系電影。
整部片,都是日本電影的複製與附庸。
沒錯,台灣很受日本影響,從我年輕時(我1967年次),高一時坐我左前方的李皓博同學,就愛買日本雜誌,什麼「少年隊」、「暴走族」,他津津滋趣這些。現在的台灣新一代也是在受日本影響。但仍不禁要問,台灣青少年並無台灣特色乎?當然有,一定有。韓國受日本文化也很深,但拍出來的東西卻仍是韓國電影。
你學日本只學一塊,那也不是好好學。試問,台灣有發展AV工業嗎?沒有。日本女學生與AV女優某種程度上是隱約呼應的,注意!我不是在貶低!我是在歌頌!這二者都是日本整體文化出現的荒謬、殘忍、冰涼、馴化、奴化的一個側面,或說暗黑面唄。他們的光鮮光明面,也是他們的黑暗小兒科面。但他們真的又是非常有質感而優雅的民族,本人丸尻法師對日本與法國文化向來格外推崇,我是親日派!正因為我是親日派,我不會想去看K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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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的妹妹。
中途才出現。莫名其妙。
基本上前面就該安插她出現的段落。電影演到一半,出現重要轉折後(在此不爆雷),突然編導才讓我們知道,噢!他還有個妹妹啊。
不是說做劇本、做各種人物設定,一定都必須服膺「前面就要有」的規則。基本上本來就該做的就得做齊,只在「特殊狀況」時才可以不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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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人遊戲玩一半,三個男生自己玩起來。
他們仨,計劃一個「大勾當」,真的可以說是「大事業」。總之他們仨要惡整一個討厭的女孩。
結果才出了一招,就不繼續出招。那女的後來摔到一個類似壕溝的低窪處,那也像是自己摔的。好唄,這也算計劃內的一招好了,也才兩招。咱觀眾看電影看半天,準備看他們使出什麼把戲,結果只有這樣!這也罷了,這三個男孩就在一旁玩耍起來。好像都不擔心這女的會爬上來拿手機拍他們。因為他們放爛放到這種程度嗎?他們無所謂到這麼帥嗎?不是的,而是導演想拍他們游泳、戲水、打水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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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案的技術不夠有趣與機智。
三個男孩大展身手!發揮想像力、組織力去辦案,這個沒出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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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很拖。
借用文青愛用的字眼「耽溺」。
早就可以切掉了,還要拖下去,女角躺浮在空中的畫面,很美,這我承認。但說真的那也是她的腿正的緣故。
(拜託,請聯絡我,本宅狂叫張萬康,謝謝,我又被打槍了。)
【2021注:我幹嘛亂寫啊。我沒接觸過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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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很拖之2。故作懸疑。
女角在陽台,疑似主動自殺,亦似想抓一條項鍊,身體延伸過度而墜樓。
這是勸世片嗎?
作品可以勸世,但不必勸得這麼笨。
讓故事多一種解讀嗎?有必要嗎?想玩觀眾,活在自己的小世界。
其實,人會去死,不是真的想死,而是找不到活的方式、方法。除非被人脅迫,發現自己有生命危險,而被逼死、自殺,這種死亡在研究上相對比較單純,否則都是叫人難以解釋、解讀的。袁瓊瓊在FB寫過對羅賓威廉斯自殺的看法,在此推薦(還有她出書囉!值得一看的書,沒買沒關係,圖書館可以翻翻。)
補:po文後,才想起我轉過原姐這篇在我的FB網誌上:
[轉貼] 突破框架的終極表演——論羅賓威廉斯之死(生)⊙袁瓊瓊(拍謝,標題是我下的)
前幾年發生一件事。新竹某高中(容我不寫出校名)的餐飲科或什麼科吧,一個高中女生,疑似被老師冤枉偷另一女生的錢,搭公車返家途中,她發完恨意的抗議簡訊,便提前幾站,在竹北市場,下去了。來到公廁,用馬桶水箱的拉繩,上吊自盡。
另外,也是前幾年,一個師大國文系剛畢業的女生,來到母校北一女當實習教師。疑似被資深老師釘!壓力過大,發出抗議簡訊,來到北車的捷運站,進入女廁,由於身形嬌小(或者應該說死意過堅,與身形到底如何無關),使用門板的掛勾,套上某個東西(這我忘了?好像是繩索或領帶),不幸吊死。
這兩個悲慘的案例,皆與受辱有關。後者還包括工作前途、責任感等混合因素。當然受辱本身也混合責任感、自我要求。
我也不知道我提這個幹嘛。很多新聞我都記得。提到這些是給編導參考。【2021注:我的意思是,我對全世界古往今來各種大小事件都輸入在我的腦子裡,你提到哪種事情,我可以立刻反應一大堆出來。大多數人沒有這種本事但沒關係,你在意的主題你要花時間累積觀察研究,不是挖空心思在發想與設計劇本,否則你搞創作會很吃力,弄兩下就乾脆反正他們最後會死,不是車禍就是絕症,不是自殺就是性侵。】可能我認為片中的母女關係,處理上很薄弱。為何母女倆彼此在乎,會弄到死,或想死(或云思想灰色、自我封閉又渴望友誼),這確實可以不必著墨,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或孩子成長中某段時期的親子關係向來鮮少出現正面的家庭。然而,片中整個就還是不大對勁,或許不是交代與處理的問題,而是根本就不必把死因歸咎於親子關係。對一個孩子而言,在學校不順,就足以有一百個自死的理由!跟爸媽之間的相處(完全)可以是兩回事。
前幾天(看「共犯」本片前)跟鄰居邱肥聊天,我說以前國高中時期,眼前一個機車的同學不讓你走這條路過去,那真的就完蛋了!這不是小事,回頭看一切事是小事,那是因為回頭看,可當下無疑是重大難題了!躲不過的。你的世界被這些人關住了。這些青少年搞不好比文革時期的木心還慘,木心被關了,索性自己拿衣服來當紙,在上頭寫作。木心靠境界來超越那些阿莎不魯的事,但身體遭到威脅時很難靠境界擺脫。
回到之前,小女生受辱而做出過激的自害動作,這比男生來得多。因為她們非常認真!非常真誠!或非常在乎自己被視作壞人(如果真的犯下過錯,對自己的懺悔也過大,且比男生擔心同儕的眼光;男生比較「不要臉」和「厚臉皮」)。加上女生比起男生,比較不認為自己有「反抗權」,故此逆來順受,用「逆」(自殺)的方式來表達自己逆來順受。這與人類社會長期打壓女性不無關聯。
這些少女心、少女心事、少女心機,編導沒有真的去關注與研究過,對編劇來說貌似臨時來了一個故事的靈感,對導演來說臨時來了一個故事,只是這樣。
【2021注:編導要對人物有興趣,而不是對事件、情節、故事有興趣。生活中看到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或鏡頭,覺得ta有意思,ta喜歡做啥,ta在刷手機讀什麼,好比台客老伯喜歡讀對岸的輕小說。於是塑造ta、發展ta的事情,自然而然就來了,什麼人出什麼事。根本不需要刻意搞啥故事和情節,ta的現象與狀態種種自然就引人入勝,即便ta很平凡但透過導演的眼光,忽然擦亮了什麼。
進一步說,你不能因為關注學生自殺、憂鬱症自殺、女權、社運、搖滾就去拍一個勸世片或奔放的殺洨,你要把重點放在「一個有意思的人」、「一個崇拜川普或拜登又耐人尋味的人,誰說不能崇拜拜登?」、「一個平凡但很妙的人」、「一個勤快幫媽媽做資源回收但沒有苦氣的人,誰說底層一定可憐巴拉狀」、「一個小資清新的女孩,自認很會抖機靈有時很笨有時很好笑,誰說有錢人家的孩子沒煩惱或不慈悲,此外她的姐妹比她還可愛俏皮,相愛又較勁」……。你想拍流浪漢的質樸可愛,你直接鏡頭對著他拍,讓他講話,不要啥畫外音或刷氣氛,說到底你不是在拍自己。
如果一個片有啥女權平權或社運情懷、邊緣人的蒼白或暗黑、人性的叛逆或體制的鬥爭殺洨,那也是無巧不巧被觀眾或影評人拿來闡釋發揮一通罷了,重點不能在那上頭否則臉書發文演一下正義就成了。電影人不要自己糟蹋電影這回事兒。】
還有就是片中的女角算正,她若在學校出問題,早就一堆男老師搶著關心了。女老師也會同情她孱弱病態的美感或哀涼。片中卻不見這些描述,不大合理。甚至我可以大膽估測,以台灣這二十年來的「發展」,這樣的女生在高中時就會被男老師給騷擾而頭疼或墜入情網,至少進大學後定是更容易遇上各種怪男老師的靠近。或是道貌岸然的萬人迷老師。或是大三、大四或研究所的學長。扯遠了,總之寫這些無異是我在對該女演員示愛罷了。可見這部片很成功。
【2021注:我幹嘛亂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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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敘(先暗示)。
這個我不知道該叫什麼手法、什麼術語才精準,總之國片常見。一來很沒必要!二來老是這一套。
就是片子一開始,先給你一段不明所以的鏡頭。然後到片子中段左右,讓你看到同一個場景的同樣的鏡頭、或同一場景的另一角度拍的鏡頭,讓觀眾自行把戲連起來。【2021注:時空跳回來時,改用另一個視角拍同一時空的同一件事。】
拜託大氣一點,不要搞些小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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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叫。
本人對國片中老是有人吶喊,十分膽寒。不幸本片又是。
鈕承澤導演曾不吝與本人做一討論【2021注:指我去拿電影票時】,我述及國片中的吶喊(包括壓抑嘶吟或歡樂鬼叫),因其作品「軍中樂園」亦有相關畫面。
本人與豆導之間僅一面之雅,彼此不是熟識,絕無賣弄之意,只是豆導私下講了一句很精闢的話,我覺得很重要:「(愛吶喊)這不是台灣電影的問題,這是台灣的問題!」
【2021注:我說他這句精闢是事實,儘管許多地方無法達成共識,好比我說軍中樂園的男主角阮經天演戲喜歡皺眉,這是台片男女演員的通病,用皺眉表示自己正在專注當下,表示傷愁,表示酷。我建議他指導演員時切莫讓他們皺眉頭演戲,否則很假,觀眾壓力也超大,說穿了人不可能24小時皺眉。他認為阮經天並沒演戲皺眉。
最近電視劇斯卡羅,溫貞菱也是一直蹙眉,累死人了,太不真實。另外斯卡羅的吳慷仁演戲很差,動作表情太多!拚命要告訴觀眾我是壞人。台灣演員真這麼差嗎?我覺導演要負些責任,好比最近有個廣告叫桂綸鎂跳舞,能看嗎?她不會演戲也罷,這下子還被發現肢體僵硬笨拙。我建議導演好好把演員委請北藝大或台藝大的表演老師訓練,要上課。】
意即,這反射出台灣社會的問題。進一步來說,這揭示出:為什麼在台灣生活的人,會有這麼多人想吶喊?為何導演們都會不由自主這樣做?
是的,一語道破,台灣人想吶喊。這個看法可以理解與體會,但對我而言,要怎麼樣去拍,這至關重大。在電影中不能不合理、不像話、莫名其妙、為了讓人喊而喊。何況在生活中真正會這樣喊的人很少!如果會,也是模仿國片的吧。聽朋友說北藝大戲劇系的學生會在課堂外這樣做,我沒意見(抖)。
總之,私心希望,別再喊了。很煩。
「軍中樂園」的吶喊那段我覺沒有失敗(就算沒有太成功),而且兩個演員彼此融入、亦融於自身角色。此時,他們做出的能量,有超過導演的要求,儘管是對觀眾「強迫中獎」,但演員的精氣神有打到我們(的心窩子裡)。
【2021注:講歸講,能不喊是最好。怕豹。】
希望以後有一部國片叫「吶喊以後」或「鬼叫之後」,然全片中無一人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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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謊。
男主角希望用說謊的方式來建構與延續友誼。這個「跳板」沒有發揮出來。老年代有句話:「金門是反共的跳板。」我覺編導沒找到金門,或沒把金門的「地下碉堡」與「工事結構與細部之施作」給建構出。
所以片子不清不楚。變成要觀眾猜。無論有無猜到,被扣入心坎子的程度都(稍)嫌不夠。
其實做東西不必做這麼複雜。感覺編劇被自己丟出的幾個線頭,愈來愈把自己困住。【2021注:聶隱娘的劇本也有這個問題。】軸線不必太多,說謊的軸線可以拆除為妥?要做就要多做點活兒。因為本片的重點應該是兩個不認識彼此的男女,一生一死,生者對死者相見恨晚,感嘆知己一場。辦案的過程中辦出了對女方的情感。如此即可。片名「共犯」用這樣來看,才有味道,指的是她與他的「生死與共」與「共同的叛逆」。而不是如片中所說,眼鏡男是所謂共犯。
或許導演認為「共犯」二字本就可以開放各種解讀,但問題是感嘆知己一場的重點沒好好做出來,主菜沒好好做,忙太多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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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氣。
至於男性的義氣,此一軸線,在設定上說真的也可有可無。不必因為又一個人的死亡而牽扯出義氣,三人一起辦案已經夠有義氣了。
男主角也死了。但這個死,是硬編的,硬塞一個意外(也讓觀眾出乎意料),目的只是讓片子更「有意思」,但其實沒有內在精神做支撐。假如本片該男因為感傷於女主角之死,亦決定自主離開人間,那這個戲會非常恐怖且震撼。當然若是我,我會讓此男還是活下來,也不是說為了社會責任(宣導愛惜生命的責任義務),而是他真的把她的日記讀透,他就會願意活下去,至少代她、也更是替自己活下去。痛苦憂鬱的過程總會遠去,每個憂鬱者的成長(或不成長)都是一篇史詩。結局可以是另外兩個男生找他去打籃球,或他們迷上了當年的nba或世足賽,一起去買球衣,就好了。
當然如果那麼愛耍弄,來兩種結局讓人猜,也不錯,就是男主角到底會不會隨該女赴死?兩種結局。
不過這種「羅生門」類型的片子通常也不會比黑澤明「羅生門」拍得好。最好還是安份一點。像「少年PI」那樣亂搞,非常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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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年發現死屍的表情不對。
一個平日再鎮定的人,發現巷弄內躺著死屍,表情也會略受震動。如果說眼前景象太SHOCK,讓人反而出現一種看起來安靜專注的呆滯樣,這種狀況可以成立,但表情和肢體仍會出現某種反應。好比看到一隻死去的昆蟲(蟑螂或任何)躺在「正常」或「不正常」的地方也罷,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出現反應。況乎一具人體一灘血。
【2021注:意即做作了,故意搞氣氛、酷味、冷調性。】
必須有點反應,這並不會破壞導演營造的氛圍,反而可以讓電影該有的真實感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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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不是批評新進導演,因為大師的片子也有蠢點。
譬如「悄悄告訴她」,很讚!但有一段,男護士跑去跟蹤女舞者,怎這麼巧,女孩的錢包或什麼掉了,他剛好就幫她撿起,使他有機會與對方說話。這什麼爛芭樂的爛梗啊。但因為它是外國片,而且前面也很順,我們就算了,只是這樣。
【2021注:我在寫聶隱娘時曾提過該片,我說這是阿莫多瓦的白爛與魅力,別人學不來。】
又如「一一」,可笑之至,每個角色一開口都是金句,連小孩也是,連日本客戶也是。楊導才華蓋世,本片可以看出他的功夫,但我覺那不是功力。只是功夫,他熟軸線、分組交織這一套。這種片子是騙文青的。
侯導「海上花」的第一段,個人覺得有問題。因為酒客茶客、倌爺們的聊天內容並不生趣。其他地方有點意思,且記得那位日本女演員非常美。「最好的時光」第一段少了什麼?第三段一開始很俗(兩人騎車過橋後,推開門就打炮),幾年前曾與侯導討論這段,侯導也呲牙笑罵自己這段爛透了,非常可愛。近年「珈琲時光」很優很優很優,雖有文青味,但優就好,聽說我本來就是文青啊(楊凱麟寫我「不曾是文青」把俺氣壞了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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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放映後,本片監製陳鴻元先生出來講話。他對電影的熱情,讓人有點感動。在我感覺,他對電影的愛與熱情,加上導演對美的營造與講究,完成了這部畫面精緻的電影。
片中六個男女都很漂亮可愛,或有某種氣味(不一定是俊帥)。在表演之路上,他們的演出算是蠻燦爛的,相信以後都會有別的演出機會。
前面寫啥鄙人對女主角的傾心,那個只是寫東西無意間做點效果。特此聲明,我倪安康沒那麼宅。
【2021注:倪安康是什麼梗我忘了。】
2021.11.14重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