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光尻羽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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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9

秋高氣爽。不,我說雲低氣爽。和狗在門口時,我看到雲在天空跑。這種感覺讓我覺得真是好看,真是個——好。

白雲在空中跑,多麼好的鏡頭。該怎麼告訴別人(或告訴自己)它有多好呢?我想起侯孝賢的戀戀風塵,有類似的鏡頭,在最後一場戲,爺孫倆淡淡聊天,山雲或山嵐在山的那邊出現的鏡頭。或許悲情城市也有吧。

總之,「我」看到雲在跑,這種氣爽,爽氣,給我的感受卻勝過了戀戀風塵悲情城市。因為這一瞬間是屬於我自己的電影,用形容來說的話。戀悲二片是別人的東西。在我眼前的這個雲之美,只跟我產生了聯繫,這種自覺、孤獨感,是無可替代的。倒不是說別人沒能看到美景,也不是說戀悲再好也沒有我好的臭美之意,總之。

同時,並非我把我自己當成了雲。對我而言雲就是雲,雲是它而不是我。我覺我更認識了雲,在我五十四歲過後的此時此瞬。這是種學習或成長吧我想。一種知識上、感覺上的擴大。收縮進來又擴張出去。或許一個人要呼吸幾兆的次方數量才能體會什麼叫呼吸一次就好的美。知識與感覺是無止境的,追求的只是一次。然後繼續追求,包括放爛,懶散,直到下一次。

雲影在山巒上跑,也是個美。略深的一塊色澤在移動。

 

◎10



古坑咖啡、馬來西亞白咖啡

有一天忽然想冲咖啡隨身包,在媽媽房間裡發現「古坑咖啡」隨身包一大堆。這是前兩個月的事。我「偷」幾包。我沖了發現十分好喝,大概是市面上喝過最好的。它有種「麝香味」。引號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或表達。可以這麼說,這叫古坑味。當我亂講的好了總之我懂就好。就像我說我看到雲在跑,我懂就好,包括我不懂亦無妨。

之後喝完了這幾包,去跟媽媽討。那天媽媽在家。她翻了一下桌面的「小垃圾場」說還有兩包欸!又過一陣子喝完了。我去她房間找並沒找著。過兩天後她返家,我問了還有嗎?她說那是社區一位老阿姨的老家在古坑,此人帶來一批貨賣給朋友和鄰人,於是媽媽捧場。我囑下次你再跟她買,我先去全聯看看是否有賣古坑咖啡。

剎那間我是非要不可了,應了李德一句:「抱道任真」。

到了全聯,隨身包琳瑯滿目,卻沒有半片古坑咖啡,我感到可惜。此外,興起「台灣人根本不愛台灣」的小感嘆。都說古坑咖啡是台灣人努力的成果之一,超市中咋不見古坑二字。我代所有地名有坑的地方向台灣表達抗議。

高雄楠梓,台語講「楠仔坑」,也有坑字。新北的新店到三峽之間有安坑。台北木柵過去有個深坑(行政區在新北),再過去是石碇、平溪。

後來我買了馬來西亞白咖啡,有兩種,我挑榛果口味的。我記得這種咖啡味道不錯的,以前去馬來西亞旅遊回來的人會帶一些當地咖啡、奶茶的隨身包,如今超市早就有賣了。

馬來西亞有這玩意兒,可以品出這裡有文化,是說一種很生活味的文化。「生活化」、「生活味」挺關鍵。有種世俗之可親。白咖啡和印度也有點混搭淵源。由白咖啡足可見印度是有文化的地方。咖哩同理。

回家沖來喝,覺得不錯。口感濃郁,古坑咖啡有點像這種。

咖啡隨身包,需要在心情還行或心情好的時候喝,此時有一種「老確幸」之享受。這恍若是一種不求啥特別好的享受,隨便找個味道來爽一下的療癒感。一種刺激與安慰感。心情很差時,那還是得喝台灣高山茶。高山茶屬於任何心情。

咖啡隨身包是一種神經病式的亢奮口感,大家說不好喝但你(我是說我)偏偏覺得好喝。有點自虐?但享受這份自我。

 

◎11

上個月複習李敖的視頻。一個是他對于美人說話,另一個我忘了。這兩次他都談起同一段。出獄多年後,一次在路上巧遇吳彰炯中將。此人過去在警備總部審訊過李敖。原來退役後住到美國,兩頭跑,在台北當一個大餐廳(某某樓)的掌櫃的,賺點錢拿去美國花。

李敖挖苦他,將軍,你們輸了,你們軍中過去講五大信念「主義、領袖、國家、責任、榮譽」,如今都給李登輝搞沒了,你還擁有什麼?吳中將說,我沒輸,我家在美國,我兒女有兩個博士。李敖對于美人笑說,你看這人多壞。

李敖說,他臨死前成了植物人,我去醫院看他。我兩手插腰!站在床邊瞪著他看,為什麼!因為他在警備總部用過這個姿勢對我講話。(注:李敖在書中和別的節目中談過自己和獄友在警總遭刑求)

李敖講「我去醫院看他」這句,兩次受訪的內容幾乎雷同,都有這句。當他講到這句時,雖然一語帶過,但有種感慨萬千的和煦溫度。然後接著才講自己雙手插腰盛氣凌人。「我去醫院看他」這句有種盡在不言中的寬容感、時光感。對他來講這是個人情世故。甚至他好像有講「在人情上」四字?也可能是我在記憶中自行幫他添加這四字。

這讓我寫起木心一個金句:「不知原諒什麼,誠覺世事盡可原諒。」出自他在198090年代於紐約的一篇散文。好像是寫自己一次返家途中看著美麗的黃昏與樹影,使他心中約莫起了這兩句。

如果從心理分析上來說,李敖的人生體會中,他必須原諒敵人,藉此沖淡恨意,也寬容了自己。那些都過去了,吳中將這批人早已不是敵人,他們當年也不是故意要那麼惡劣的,那不過是一個時代下的洗腦所致。「寬容自己」很難解釋,並不是說李敖檢討自己罪有應得之意。近年有句庸俗的話常被引用「跟自己和解」,——我想說的也不是這個。總之,人該如何與「恨意」相處?這是學問。

坐牢的前前後後,李敖認為自己看透了友誼與愛情,具體來說,他在獄中得知女友嫁給好友,這是他難以接受的,即使他在入獄前主動和女友分了手,沒「資格」管她一根毛。但那個衝擊對他無比強烈,向來剛強的他有次好像在某個節目中談到那次是他人生中難得崩潰的一次。或者是回憶錄中寫的,我記不準確。記得他說自己那次哭了。坐牢期間只流淚這一次但破功了。

對家人,老母,女兒(李文),李敖也是有虧欠在。這方面他挺傳統的,類似坐牢無法盡孝道。母親生了八個孩子,六女二男,他認為母親拉拔他們八個人不簡單,有的還沒帶出大陸。

對小蕾(即入獄前一天分手的女友),他也有虧欠,包括虧欠無法在一起,也反思自己後來不該不滿她嫁給好友而悲憤……這是我自己加入的看法,李敖沒這樣說過。當時李敖認為,分手是為你好,不要苦守寒窯等我出獄而耽誤青春,可誰知道你嫁人卻挑我好友嫁,這叫我心裡過不去。或許(我猜啦),李敖多年後通透了,領悟出:那又如何?挑我朋友嫁也不是壞事啊,大家彼此都熟啊……當年那麼恨你們倆實在是不夠大氣,欠缺幽默,成了自找罪受,也對你倆不好意思……如果我當時能祝福你倆,我們都會更豁達更快樂的啊……這種心靈的不自由是自找的。

用以上三段來詮釋我講的「寬容自己」似乎有點膚淺。總之我要說的是更俗的一句,要放下。

看見吳中將,某種意義上是遇見故人。雖非知音,總是故人。望見他行將就木,也像望著自己(的回憶)同自己道別。李敖曾在自己主持的節目中自語,和兩蔣鬥爭一輩子,他們死了,但自己也老了。兩手插腰看著吳中將,這是李敖的頑皮。演給自己看也很有必要。

我們該如何對年輕人、小朋友講解李敖的那個「我去醫院看他」、「插腰凝視」和木心那句?我認為我們不必小看年輕朋友,可以用點方法去告訴他們。老實說李敖、木心的那個心境,讀再多書的老人也未必能體會。興許!年輕人反而可以懂也說不定。我們大可這樣告訴他們:你八成受不了你的爸媽吧,但回看你和他們之間的相處,除非他們爛到不行,欺負你到過份了,那麼這一切不就是不知原諒什麼,誠覺世事盡可原諒……

20歲,但你自認很成熟了可不是嗎?你12歲就自認很懂事了不是嗎?我相信的。20歲的你回看小學時期,不就已然感嘆時光流轉歲月如梭殺洨的嗎?或是驚喜誰誰誰變得跟小學不一樣了,哇變帥,哇變好高,咦怎麼一樣高。然後誰去了美國,誰去了中國,誰考上了哪,誰在當廚師真想不到。不必懷疑,二十歲的孩子就有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之慨。

作家和文青好像很愛寫這四個字,「時移事往」。陳腔濫調,十分噁心。

「物換星移,滄海桑田」這八字卻有種老派的可愛。我覺不必投以太多感慨,「物換星移,滄海桑田」多麼可愛。消失了這,消失了那,可總有些東西並未消失。


後記

李敖很愛小蕾,並且,在入獄前一天,把他曾拍她的裸照(好像包括底片)全數都交給她以示坦蕩,意思是足以保證這批東西不會外流——李敖認為這樣是貼心的君子風範,可幫對方保護名節,不然外流的話會被人看光光,笑話她。李敖這種想法是不是太老派姑且不論,但總之他做了這個動作。

換在當代,男女分手時如果男方深具敖公思想,必在女友面前把手機與筆電中的雙方色圖與影片盡數刪除。此時女方可能覺得多此一舉?或心想,馬的你另有備份,來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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