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20-21跨年閒聊——我身上的台灣史(五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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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腳仔

2021元月一日晚,哥們曾總(這是雅號,另一暱稱叫曾僧)和我泡茶,談到他爸爸有時笑說日本人是「四腳仔」。我說咦,你爸怎知道這個用語?

據我所知,曾總的父親是外省(粵東人氏),母親是本省(台籍)。曾父怎會使用日本殖民年代台人譏罵日人之用語?這是很老一輩的台人才知道的用語,且這種老輩大致都凋零了。

當年是這樣,台人被殖民,被歧視,背地裡叫日人「四腳仔」,叫台籍警察,或所謂漢奸是「三腳仔」。四腳的意思是畜生,台語發音。三腳的意思是僅次於畜生(或更糟)。這是民間用語,我媽(1942年次)也琅琅上口,但她的同代人不見得都知道或都記得。言下之意,不滿作威作福的日人,及仗勢欺人的台人。基本上涉獵灣灣史、灣灣俗民文化者才有這個「知識」,晚近的綠營媚日史觀是不提這些的。請留意,綠色史觀在以前不一定像近年如此媚日,也不見得叫綠色。

曾總出生於1981年,他爸爸是老外省,對古早寶島所知有限,按說不大可能知道這用語,故此叫我疑惑,好奇。經由曾總解說後方知,曾父是1949年生,曾爺爺(曾父的父親)是194547年間從大陸調來灣灣任職的軍人,這兩年間一度折返兩岸又調回台灣,同時期和台北大稻埕一個本省女孩結婚,49年生下曾父。所以曾父原來就是「芋仔(芋頭)蕃薯」(民間稱法:二者分別象徵外省和本省,指二者的混血或雜種),只是血緣通常依照父親為先,所以稱作外省人。換言之,不光曾總是芋仔蕃薯,原來他老爹就是芋仔蕃薯了。

曾父是從小從本省媽媽那邊學到了「四腳仔」的黑話。

我的誤解原委在於,一般來說外省第一代大多(或說幾乎)都是在49年大遷徙過來灣灣的,若和本省人氏生下第二代,好歹也得等個幾年,在50年代中期左右才逐漸出現。只因男女之間,總要有時間認識、摸索、曖昧、談起戀愛吧,戀愛了總得兩年或多久才論及婚嫁吧,若家長反對、看你窮,或省籍隔閡猜忌因素,就更不容易成婚。也就是說本省外省雙方總要花時間適應與熟悉才可能婚配,就別說本省人國語能力尚且不足了,許多外省人的國語也不好,除非老鄉遇老鄉,兩個外省人相遇了也不見得可以聽懂對方的省音、縣腔。還有,婚配之後也不見得一兩年內就立刻生小孩。再加上不少外省人當年認為老蔣會帶他們回大陸(本省人也認為他們會離開吧),這也是本省外省人之間婚配尚且不多的原因之一。

曾爺爺娶曾奶奶時,娘家那邊本來也有點反對。她是大稻埕一個算富裕的大戶人家的女兒。不過他們相戀了,家裡算開明,就同意他們成婚。 

附帶一說,所謂國語,簡單說這叫官話,不叫北京話,真正的北京話或北京土話基本上只有北京當地人會講。至今不少台灣人把國語稱作北京話,這是很欠缺常識認知的。

 

省籍糾葛

之前談到省籍隔閡猜忌,在此補充一下。這不見得是因為1947發生過重大數字事件而造成傷痕,儘管這是重大原因。況且本省人在47年就不討厭外省人者搞不好還占更多數,否則詩人兼畫家木心何能在48年從上海來台,隻身在台南、麻豆鄉下平安悠哉地到處走逛和寫生畫畫?同時期他在台執教的老同學席德進又何能受到寶島學生的歡迎?

又,數字事件的前期,本省人打殺外省人(所謂「打阿山」,阿山指大陸人),但本外省人保護外省人的事情也不少。甚或不是不少,是很多欸。

且撇開數字事件,任何地方一下子來了120萬外地人,如此數量龐大,這600萬本地人肯定有人看他們不順眼,不適應,這是基本人性現象。這麼說吧,好比去年你家旁邊新蓋了一個住宅大樓,進駐的40戶人家都是灣灣人,你也可能和鄰居一起三姑六婆看不順眼他們,認為自家地盤受威脅了。

所以戰後嬰兒潮,即便讓1956年秋的統計數字達到920萬人(無論本省外省的寶島總人口),基本上50年代生的小孩多半還是純種本省、純種外省。本省外省人一起生的小孩只是漸漸有了。附帶一說,前面講的600萬本省人是1945二戰後的統計,49年的統計沒查到。只知道45-49年外省人共來了120萬,幾乎都是49年蔣府兵敗過來的,總之45-49年間就來的人數很有限。

目前灣島號稱23百萬人,但1990年代的外省人氏的比例就已剩1/10,其中北部的外省人多過南部,這和台北縣市、桃園的外省人口向來集中有關。所謂大陸台商(包括台商子女和前往讀書的台生)在2018的統計是200萬人,但也曾有400萬人的說法。

像侯孝賢的父親、曾家爺爺這種在45年(灣灣光復,脫離日殖)到49年之間就先過來的外省人很少,有的來了也又調回大陸或因某些事件或遭遇而客逝灣島。侯導的父母都是粵東人氏(和前述曾家爺爺都是粵東客家人),侯父來台後在省教育廳任職(大家看「童年往事」一開始就提及),於是全家都帶過來。侯導出生在47年春,當年幾個月大的時候就全家隨父來台,他的大姊、哥哥也生在廣東,兩個弟弟是在灣灣出生。

灣灣的大畫家席德進,也是4549年間就來灣灣南部任教於嘉義中學。48年木心來台旅遊,兩人在台南巧遇。於是木心又去了嘉義一陣,49年初返回上海。席德進留下來了。總之木心是來旅遊、寫生的,還住過糖廠宿舍。這段往事,木心曾有一篇優美的長文「此岸的克里斯朵夫」作紀念,大家請自行尋覓,豆瓣就有,很優美動人的一篇,世間很少有如此上乘且情深又飄灑的散文。這四年間他們的美術界前輩豐子愷也來過灣灣,算觀光旅遊,旋而返回大陸。

 

50年代是芋仔蕃薯的「實驗生產」期

以曾父的資歷來說,天啊,他才算芋仔蕃薯的正宗第一代。只是說他們人數太少了。

通常芋仔蕃薯至少都是50年代中期才開始繁衍出的,好比朱天文1956,朱天心1958,朱家么妹天衣則是1960。對她們仨的父母朱西甯(1927-1998)、劉慕沙(1935-2017)來說,緣份遇到了就遇到了,而且父母相戀後一開始是私奔的,劉慕沙寫過這段。她才只是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原本和朱西甯是筆友,後來見過一次,再之後就離開苗栗銅鑼的客家庄去高雄鳳山找朱西甯,住在部隊裡,睡行軍床。後來劉父成全包容了這一對鴛鴦。以他們的情比金堅來看,就算軍人相信蔣會帶領他們回大陸,自也認為可以把灣灣妻子(灣配)帶回大陸。以朱西甯的智慧來說,他可能早已看出蔣沒這個能力,但當年不少軍人、外省公務員普遍上真認為蔣會上演反攻的。或者更早幾年,認為老K不會兵敗山倒丟掉大陸,自己只是暫時來寶島工作,幾年後總會回到原鄉去。所以「童年往事」中侯父給家裡用的椅子是籐椅,這樣走了好捨下。

50年代的芋仔蕃薯不算多,這個年代出生的所謂外省子弟、眷村子弟大多是媽媽也是外省人。像我出生的60年代,芋仔蕃薯才變成相對提高生產率、交配率。70後出生的芋仔蕃薯更多,基本上來說不稀奇了。80後出生的就更不值說了,因為本省外省的婚配在民間已是常態,不像以前難免家長里短「欸他們家女兒嫁給外省豬欸」、「欸他們家娶外省人齁」。在時代改變的過程中,就算某個時期、某些人家仍當特殊的事情來看,大抵是替新人高興並祝福的。

 

「望族」笑翻天

晚我一年生,1968年的高中同學傅君,父母都是外省人。在80年代後期,我們二十歲左右,傅君與一桃園閩南家庭的女兒熱戀,該女有次放聲大哭對他說:「我們家是望族,家裡跟我講過你不能嫁給外省人。」傅君和同學們聊起此事,我們放聲大笑,覺得很扯,怎麼現在還有這種腦殘家族,不過也覺該女純情可愛。當時我說:「望族個鬼啦。」自稱望族,或被人這樣恭維,都是很傻逼的。

稍作深究來說,望族大多指地主家庭。老年代的本省士紳(讀書人)當然也是望族,也是地主。

回想起來,說腦殘可能用詞幼稚了點,可能我們不知道痛恨外省人的某些家族真的很難調整想法。他們有的是數字事件、白色恐怖的受難者或後代,有的不是,可能是土地被徵收(當局要幫助佃農或需要公共建設用地),其實補償金不少但還是不滿。基本上他們的土地雖變少了些但仍是地主或樓主身份,時不時埋怨當年某塊地沒徵收的話可以增值多少倍。會自稱望族者,也不一定是80年代因為土地、房地產而一夕致富的土豪、田橋仔,而是好幾代延續下來的。老實說很多望族挺粗鄙,和田橋仔的風格差不多,用大白話來說是水準頗低。但也有一部分書香門第那種世家,有家產房產也有文化。

我很直白的談到望族的腦殘可笑,只是直白而已,倒不是作省籍攻擊或挖苦。外省有錢人家的囂張且沒水準,那也是向來不缺的。這比較像階級問題,不是省籍問題。同理,本省人有「望族」,外省人裡招人討厭的則是「狗官」。我當兵時,弟兄們背地裡喊狗官,指的是官,倒也絕不是罵省籍。只是分析來說,外省人從軍的很多,所以狗官罵的就成外省人了?這是分析,但這是繆誤的分析,因為弟兄們罵狗官時沒有一個人針對的是省籍,況且本省人當軍人的也不少,誰像狗官的嘴臉和舉止,誰就被罵狗官,就這麼簡單。只是對狗挺不好意思,狗聽了可能抗議。

進一步說,這是有沒有水準的問題,譬如你以為本省台客才會在家裡放一尊紫水晶洞嗎?大錯特錯,外省的也搞欸!有錢的人還想更有錢,於是搞了一尊來放,或認為這個玩意兒有啥能量可以保佑健康或祈福。大陸的有錢人也搞這個欸。你以為腦殘的本省人才會跑去斂財的宮廟裡自找上當嗎?錯,迷信到沒腦的外省人也一大堆。本省人愛去算命,錯,外省也一樣,大陸也一樣,南洋華人我看也一樣。我不是說算命沒水準啦,但招搖撞騙的算命仙實在不少,穿著唐裝充學問。

 

曾媽也特殊

大約兩年前,曾總跟我說過,他外婆更特殊,更稀有。連帶曾總的媽媽也是「稀有品種」。

外婆生於1926,高齡九五,仍健在。外婆1935年從上海、廈門輾轉來台。

事情是這樣的。上海煙草局有個要員,他討了廈門人當姨太太。一次這位先生帶小女兒從上海回廈門岳家一趟,自己搭船回去的路上過世了。後來上海那邊的人想把小女孩接回去,小女孩的外婆不肯,此事便擱著。而這個婆婆有親戚在灣灣,於是把小女孩帶來了灣灣。

插播:許多人不知道日本時代兩岸大體而言是通航的,直到1937中日戰爭全面爆發,乃至太平洋戰爭時期才有更嚴格的管制。戰爭結束後當然又恢復通航,但才四年就遇上了國共內戰而造成的兩岸對峙局面,49年到88年元旦是不能半點來往或交流的。更詳細說,記得開放前的那一年(或那兩年?),有人忍不住偷跑了,當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有底氣再干預、刁難。因為時間拉這麼久不讓人回鄉說不過去。同時社會上期待兩岸交流的呼聲越來越高,才導致88年元旦正式宣佈兩岸破冰,兩岸商量搞出台胞證。於是台商、觀光客也大舉過去。

閩台之間的交流在日本時代不但密切,有些家大業大的家族是兩頭都有人也兩頭跑,包括南洋也開枝散葉,這算常態。文化上也是,台南的南音社(南管的愛好者組成的)的人在日本時代就跑廈門,因為喜歡南音(南管),就這麼簡單。日本時代從大陸前來灣灣表演的京劇團也來了不少次(這都有專業的統計數字,我懶得去爬文了,數字比想像中高出許多,戲班子一年來幾個或幾次叫正常)。1924年開幕的劇場「永樂座」的開幕大戲就是大陸來的京劇團所擔綱。

話說小女孩長大後,嫁給台北萬華的中央市場批發商的兒子,1951年生下曾總的母親。這是嫁給富貴人家。他們家樓下住的是陳松勇(1941- ),後來當上藝人,曾出演「悲情城市」的男主,可說和梁朝偉都是男主。但嫁得好,過得卻不好。男主人後來跑去中壢,幾乎不管家裡的事,身為長媳的她帶著女兒(曾總的媽媽)遭到大家族的欺負。女兒後來考上北一女,家人都懶得給學費,曾母只好忍痛去讀師專,這是公費,出來一律當小學老師。

侯導「童年往事」中,侯導的姊姊也是考取北一女卻放棄,只因家裡經濟狀況不優渥,同樣去讀了師專。片中有段她感傷回憶:「都不能讀一女中……」而潸然淚下,小侯導一旁看著。

搞了半天曾母和曾父都是芋仔蕃薯。

 

哥們曾總三代合影。於台北中影文化城。1980年代的中後期。由左至右,曾父,曾姊,曾爺爺,曾總,曾奶奶,曾母。

 
哥們曾總和阿嬤(外婆)。外婆是上海人和廈門人生的女兒,1935年九歲的外婆由她外婆從廈門帶來台灣。攝於2019年,外婆九十三歲,現在九五高壽。

1985年電影《童年往事》畫面。截圖自油管,藍光修復版預告。鏡頭中是侯導的奶奶(阿婆),當年侯父也帶奶奶來台。奶奶常和小侯導講,要帶他回大陸。小侯導問回去幹嘛?於是奶奶回答…… 


《童年往事》畫面。景物,造型,交通工具,皆是老年代。這段是男主遞情書給女孩。本片的時代背景是從1985年回看50、60年代的台灣。我們回看本片,變成看以前的中年人如何懷念以前。侯孝賢雖然拍片時37-38歲,並不老,算青壯年才恰當,但這年紀在以前算很老了。以前的人很早就出社會,很早就是大人。


外省掛絕非只有眷村掛

所以說「外省人」和灣島結緣的事兒,在灣島其實是家家戶戶都可能大不相同。一般坊間只談眷村文化(軍眷家庭,統一安排住眷村,大多父輩母輩都是外省,但母輩屬本省的也不能說少,像文學朱家的朱媽媽——劉慕沙女士就是本省苗栗客家人氏),這只是因為眷村人口在外省人裡占比較大宗。沒住眷村的人其實也超多欸,隨口舉一例,李敖的父母一家子就不是眷村掛的,爸爸在台中一中教國文。李安的爸爸也可能不是,也是當老師。侯導的爸爸是公務員,住所謂官舍或宿舍。

另外還有不適應當兵生活,自願或被迫提早退伍,或屢次逃兵離營,被逐出營區的老兵,哇靠,挺多的,他們層級很低,有的連士官也當不上。他們流落民間,沒有退休俸(俗稱終身俸),自己找個破爛房子住下來終其一生。灣灣小吃的多樣化,也是拜這批流落民間的老兵之賜。

 

罵我忘本的爆氣老伯

我以前寫過啊(此事發生於201511月底,我當天記錄於臉書),一個大我12歲,自稱60歲(當時我問了他年齡,算算現在他邁向66)的老先生,他住新北市三重(老台客區域,草莽江湖程度不下萬華),和太太來我們這附近辦事,好奇一家「青島包子店」排隊的人很多,於是買來一旁的小八咖啡吃,且又因為位子不夠,我和他們同桌。這老先生看我年輕(誤認我很年輕且誤認我是「覺青」),聊天時訓了我一頓。

他是老台客,本省掛,他罵說很多人忘本,那些一個人住的老兵,對鄰家孩子多照顧啊!自己吃不飽,撿破爛,給本省家庭的小孩上學。又噴下去,他們出來賣吃的,挑扁擔,你看過嗎?我說,呃,我只看過騎腳踏車賣饅頭的山東老伯、推車賣臭豆腐的外省老頭。我又問,扁擔怎麼挑?竹簍嗎?他說木箱子。他繼續噴:「你吃過豆標嗎?」我說沒有。後來我上網查了,這是山東人或北方人吃的,這種食物的發音被灣灣人寫成豆標。他又說,以前的臭豆腐哪像現在亂搞,用剪刀剪。以前是整塊下去炸,沒在剪的。我的個人記憶沒趕上,我都吃剪過的。

這老先生戴著一副墨鏡,十分帥氣且憤世狀。他繼續噴:「你知道嗎,以前老兵當學校門房,校長看到他們要鞠躬的!你們什麼都不知道!」這個我倒有趕上,我讀的國中,我們學校的校工,修理全校水電,打雜,做各種活兒,看過這種早年就流落民間的單身老兵。學校給他們一張小床,通常就在校門口小亭子裡或小水泥房裡(或許有個隔間,讓他們可以進去睡,稍微有點隱私),順讓他守門,巡邏校園。只是我沒有那墨鏡老先生講得那麼生動且感人。我相信校長對他們畢恭畢敬,也相信校長對他們鞠躬(當然不至於像日本人腰彎那麼低啦)。一來憐恤他們流離失所,二來感激他們照應師生的努力。這種很早就流離的老兵是沒有退休俸的,只能喝西北風。

老先生當我是覺青,猛轟一頓。我沒澄清我不是,我笑咪咪、唯唯諾諾聽他講,這樣暗中才能「欣賞」他的至情至性演出。而他也不是真「轟」,只是一種用詞剴切,語重心長,我懂他,但世人不懂他,就像臉書、豆瓣、知乎很多人不懂我。

轟夠了後,他飄然而去。這樣感情醇厚的人,也難怪不得不戴上墨鏡。

調出當年日記的最後幾段貼上:

這時他太太早已起身站一旁,要他走了,別聊了,該回家了……(略)……後來我問,那現在怎麼都在罵外省人都是軍公教吃香喝辣?

他這時起身(只是正巧該走了,不像是刻意回避),一邊發出一種不屑的笑音(類似哼),似笑非笑的斜眼青我,又像是理解包容的一種笑與青(瞪)。

意思像是說,你太年輕了,連手推車、挑擔子都沒看過。

我覺得我蠻掃興,不過話題轉入政治氛圍,他就清醒過來,從而起身上路,他太太一定滿意。

他起身前還戴起墨鏡,蠻帥的咧。青我後,經過我時朝我微笑點了個頭。

(查核後,所以墨鏡是最後戴上的,我自動把記憶「改」成他一直戴墨鏡講話,哇哈哈哈鉿。)

 

退休俸

我爸就有終身俸,記得是上士六級或七級吧?2010夏天過世前半年領一次,平均每個月快兩萬。還好他結婚了倚靠我媽掙錢(他45歲前後,我出生前一兩年耳朵聽力遭劫,不便外出工作),不然我看即便上頭給單身榮民(年資夠、有退休俸的才有「榮譽國民資格」)安排光棍宿舍,他肯定過日子也挺夠嗆。當然老兵的吃喝用,都真的很省,很難隨遇而安。

軍官的退休俸那就挺多了,比士官翻了幾番。士官長的退休俸大概可以比照中校,但名額很少,通常一個營區一個士官長而已,或兩個,如果有兩個單位。我爸1921出生,當到1970年代初期或中期退伍,靠年資鬼混或老實的混也只能升到上士。這很可以了,他屬沒文化的人。讀報紙可以,大字寫不出幾個,句子更寫不出。不過老兵的腦子靈光,沒文化卻很懂「文化」。軍官,(半)讀書人就挺普遍,有些寫得一手好書法。將官就是另一個世界了,軍官家庭住眷村,將官住獨立官舍。

90年之前的將官,地位很高。90年後的將官,可能就只是個親切的庶民伯伯(我一哥們的父親就是這種,漢子一條),談不上吃香喝辣。不過要看人就是了,「吃」很肥的還是有。

不過老年代,有關係的校官一樣可以「吃」挺肥,早就拿夠本了移民,或捅了簍子開溜美國的,都有。但大抵都是殷實的校官,不然灣灣早就沒底了。有的校官要養一家子好幾口,十分辛苦,白天在營區上班,晚上出去幫人輔導英文,不然家裡過不下去。說到底,新年代也一樣,有關係的校官一樣可以上下其手,尹清楓案件裡的涉案人就只是中校。2019年的私菸案也是有名,軍階不必很高就可以搞鬼。重點是你在什麼層級或性質的單位。

 

尷尬的輩份

我和外省子弟之間的互動,很微妙的關鍵是,我爸46歲才生我,等於他是我爺爺的年紀。大多外省子弟,無論年紀大我一輪或小我個七八歲,或是我的同學同齡人,他們的父母大多都是「正常」的父母年齡。

同學之間當然還是很熟絡,但親戚之間的同齡人就挺尷尬。我有兩個大伯,一個住南機場附近,一個住桃園市中心區(當過飛行員),都是我爸的遠親族長,堂兄一類的,我都叫他們大伯,真怪,大伯照說不是只有一個?照說老表才有夠多,但我只遇到一個老表。

老表年紀比我爸老,我卻喊他老表,應該叫表舅之類吧?「正常」差距來說該叫表舅公。老表姓龔,兩位大伯都和我一樣姓張。小時候每年要去桃園大伯家拜年,在這裡也會遇到南機場的大伯,總之大人叫我都喊他二位大伯。重點是,兩位大伯的小孩們跟我媽差不多歲數,有的比我媽大七八歲,有的比我媽小幾歲而已。可我得喊他們哥、姊。而哥、姊的孩子們卻和我、我姊歲數相當。有的比我大照說也得喊我叔叔,這當然叫不出口。每次回桃園,大人們總要笑談一次誰應該本來要叫我姊和我一聲姑姑或叔叔。喂,就算小我四歲或十歲的,我也承擔不起啊。所以我怎麼可能和他們親熟呢?或許原本可以,但也被搞得很冷,相互無言。

所以我和我姊坐不住,拜年就跑去桃園市區看電影,走路就可到戲院,那些年看過印象最深的是「最佳拍檔」(1982),此時我上國中。故此我對柯受良一直印象極深,他在本片擔任特技演員,騎機車耍帥。

兩對大伯大媽的小孩,即我稱之為哥、姊的人,其實年紀是我同齡「正常」小孩的父母輩,其中一位是1935年前後出生的,即桃園大伯的長子。40後的哥姊也有好幾個。50初期出生的也有一兩個。這可能也是為何304050年代的人在我眼裡都是「大人」的原因之一。他們和我之間說不上話,大多一輩子沒熟過,從80年代初期或中期最後一次去拜年,距今四十年左右,哥姊和他們的孩子,我幾乎全沒再見到過,其中大概只有兩個我見過不只一次,有的我還從未見過(住國外或在跑船)。在街坊間相遇的陌生人,如果是50年代出生的人也給我大我二十歲的感覺。

 

本省外省通婚,十六張與十三張

兩個大伯各有一個女兒,其他都是兒子,桃園那位四男一女,南機場那位二男一女。其中一個40後的姊姊嫁給本省人,這讓青少年的我(正讀小學或國中)感到挺好奇。只因去桃園拜年時聽他們都講湖北話,整個外省味如此濃郁,卻有人嫁給本省人。而且這位綽號咪咪的大姊姊非常爽朗大氣,一口湖北話震天價響,很愛說笑,照理講她可能認為本省男性比較保守羞澀內向,怎會嫁給本省的閩南人?當時我雖很年少,且形同局外人,但我真有這種疑惑。然而,那個本省夫婿也很愛鬧,並且和老丈人家裡打成一片,最具代表性的共同歡鬧語言是麻將。我在桃園他們家客廳看電視、嗑瓜子時常聽到櫃子後方他們爆笑雷吼的大嗓門兒。麻將區和客廳用一個大櫃子隔起。記得咪咪的老公會打老外省的十三張,這門遊戲的花樣比台灣麻將(十六張)複雜得多。他會這個,那就更不是問題了。

為何說本省的閩南掛風格比較保守?民間文化達人最常舉的例子,本省人(尤其老一代)吃到好吃的東西,講「不錯吃」(這是國語搞笑寫法),正確寫法是「袂歹吃」(或未歹吃),字面直譯是不難吃。大家通常不會講真好吃,足好吃。明明感覺真好吃、超好吃,仍習慣用「袂歹吃」。換言之自古吃東西只分難吃、不難吃?這反映出古代(可能從福建老家開始)或古早(台灣的近一兩百年間)的人十分艱難,或個性深層面的某種內向、保留、閉塞,可能見識也有限(這不是嘲弄之意,莫誤解)。

另一位50後初期出生的姊姊比較晚婚,親戚們催促問她何時結婚一直是相見的話題,想必她很排斥這種沒話找話講,但她總是笑咪咪的。具體狀況我不清楚,後來終於嫁了。雖然和這兩批哥哥姊姊們大多不熟,但這幾年來如果有機會見到時,我感覺十分熱絡,主要是我終於長大了。其中大哥(1935年左右出生,桃園大伯的長子)在前幾年,三年前興之所至,忽然獨自開車來我們家坐了半小時。83歲了仍健壯英挺,自稱還開車去墾丁玩。他十分健談,告訴我許多往事,很感謝他。此外他也說明了,他們一家人的湖北話比較偏重慶,因為抗戰時期(大哥等兄姊的童年時期)全家在重慶住了挺久。故此咪咪姊的震天價響嗓音其實是重慶或四川調門,加上她個性本就大氣。一般來說相對於川渝,湖北人的講話的音調比較沉定。

事實上我長大後才發現,40後出生的外省女性,就算少,嫁給本省男性的比我想像中多。50年後出生的外省女性,嫁給本省男性者就已不算新鮮事了。該篇日記中的鄭豐喜夫人就是40後的外省女性,1948年生於重慶。

 

大伯們

為何我有兩個大伯?可能是不同房的,各有各的大。

桃園大伯前幾年在做完百歲生日後的當晚,於睡夢中故去。大概他80好幾或90歲前後,一次我看電視新聞,竟然出現他受訪。報導中,他的夫人(我喊大媽)得到挺麻煩的病,但他不離不棄,親自照護太太的起居。他受訪時談笑風生,精神奕奕,暢談自己順應天意與承擔的三觀,亦感覺出鶼鰈情深。這其實是我多年來第一次聽他講話。小時候拜年,通過櫃子後,朝正在打牌的他打個招呼,他說喔喔,我就退出來。他向來給我很威嚴的感覺。

這位大伯在抗戰時期當過轟炸機飛行員,據大哥在三年前來我們家時的回憶,飛機一次回重慶降落剎那,他在機場親眼看見飛機衝過頭,撞進竹林才停下。那次使大伯眼睛受傷,提早退下戰場。而往前幾年算,他們一家本隨父親(大伯)住在河南,但日軍進入河南後,大伯回不去了,於是大媽帶大哥等小孩子一路逃回湖北。沿途歷險,屍首怵目,來至武漢,正巧我爸人在漢口(據大哥說十六、七歲的家父在拉人力車,當駱駝祥子),於是照應大嫂一家子,住一起,很艱苦(據大哥說我爸把吃的都先留給他們,時常全家用一小塊油來做吃的)。後來武漢也淪陷了,仍住在一起苦撐一段時期,大伯才派人把妻小接走。大哥多年後前來我們家,當時家父故去七年,想講的主題大概就是:「你爸真是個好人。」用稱讚與感嘆的口吻講了兩次,這他說的,不是我捧的,拍謝。照理說大伯和我爸之間地位懸殊,雖是親戚但關係挺遠,但因戰爭有了連結。家父在抗戰後進入武漢的空軍駕駛兵士官學校學開車,好像就是大伯介紹的。他們老家是在漢川縣,家父在漢川、武漢兩地跑,大伯則很早就去當飛行員,跑全中國。

南機場的大伯,在90年代或00年初期,曾罹患失智症,很過動,喜歡自己搭公車亂走,幾度從萬華來我們家裡,挺遠的。來了就笑談舊事,但我覺很多是他瞎編的,譬如他說他打過徐蚌會戰(淮海戰役),自稱是坦克兵。他是空軍地勤的雜役,不可能輪到他。除此他談的總是兒子跑船賺很多錢,孫女成績很好。他很滿足的聊這些,雖然有炫耀之嫌但感覺挺可愛。每次我開車載他返回萬華家裡,他女兒(晚婚那位)挺感謝我。妙的是,他的病後來康復了,於是就沒再來串門子。他好像還在世。或故去了?我看可能也快百歲或一百出頭。

家父比他們年紀小,家父1921年生。家父故去後,我才對照農民曆查出他的生日是1922(民国十一年)的元月、山羊座,只是他一輩子習慣當自己是辛酉年、雞年的臘月23日生,所以生日都填民國十年1223日,包括身份證、病歷啥的都這麼寫。他喜歡講他出生在灶王爺生日的同天,快過年時生的,屬雞當然沒錯。其實90年代我就查過,但腦子太差,查錯了,誤認爸爸是十年的元月、水瓶座生,月份對了但年錯了,星座也錯,落在很靠近水瓶但並非。

關於哥們曾總的家族故事,還沒講完,下集還有特殊的事情。另外一個外省哥們俞四爺(小曾總一歲,但同屆,1982年次)的家族故事也很特殊,俞父也不是眷村掛的。下次,本系列的最後一集一併稟告。

 

桃園大伯,百歲壽誕,大哥為他作的紀念杯。我正好缺馬克杯。自己帶杯子去咖啡店可以省兩元,這是近年店家因應環保的作法。


我身上的台湾史(五之四)

 

简体

 

四脚仔

2021元月一日晚,哥们曾总(这是雅号,另一昵称叫曾僧)和我泡茶,谈到他爸爸有时笑说日本人是「四脚仔」。我说咦,你爸怎知道这个用语?

据我所知,曾总的父亲是外省(粤东人氏),母亲是本省(台籍)。曾父怎会使用日本殖民年代台人讥骂日人之用语?这是很老一辈的台人才知道的用语,且这种老辈大致都凋零了。

当年是这样,台人被殖民,被歧视,背地里叫日人「四脚仔」,叫台籍警察,或所谓汉奸是「三脚仔」。四脚的意思是畜生,台语发音。三脚的意思是仅次于畜生(或更糟)。这是民间用语,我妈(1942年次)也琅琅上口,但她的同代人不见得都知道或都记得言下之意,不满作威作福的日人,及仗势欺人的台人。基本上涉猎湾湾史、湾湾俗民文化者才有这个「知识」,晚近的绿营媚日史观是不提这些的。请留意,绿色史观在以前不一定像近年如此媚日,也不见得叫绿色。

曾总出生于1981年,他爸爸是老外省,对古早宝岛所知有限,按说不大可能知道这用语,故此叫我疑惑,好奇。经由曾总解说后方知,曾父是1949年生,曾爷爷(曾父的父亲)是194547年间从大陆调来湾湾任职的军人,这两年间一度折返两岸又调回台湾,同时期和台北大稻埕一个本省女孩结婚,49年生下曾父。所以曾父原来就是「芋仔(芋头)蕃薯」(民间称法:二者分别象征外省和本省,指二者的混血或杂种),只是血缘通常依照父亲为先,所以称作外省人。换言之,不光曾总是芋仔蕃薯,原来他老爹就是芋仔蕃薯了。

曾父是从小从本省妈妈那边学到了「四脚仔」的黑话。

我的误解原委在于,一般来说外省第一代大多(或说几乎)都是在49年大迁徙过来湾湾的,若和本省人氏生下第二代,好歹也得等个几年,在50年代中期左右才逐渐出现。只因男女之间,总要有时间认识、摸索、暧昧、谈起恋爱吧,恋爱了总得两年或多久才论及婚嫁吧,若家长反对、看你穷,或省籍隔阂猜忌因素,就更不容易成婚。也就是说本省外省双方总要花时间适应与熟悉才可能婚配,就别说本省人国语能力尚且不足了,许多外省人的国语也不好,除非老乡遇老乡,两个外省人相遇了也不见得可以听懂对方的省音、县腔。还有,婚配之后也不见得一两年内就立刻生小孩。再加上不少外省人当年认为老蒋会带他们回大陆(本省人也认为他们会离开吧),这也是本省外省人之间婚配尚且不多的原因之一。

曾爷爷娶曾奶奶时,娘家那边本来也有点反对。她是大稻埕一个算富裕的大户人家的女儿。不过他们相恋了,家里算开明,就同意他们成婚。

附带一说所谓国语,简单说这叫官话,不叫北京话,真正的北京话或北京土话基本上只有北京当地人会讲。至今不少台湾人把国语称作北京话,这是很欠缺常识认知的。

 

省籍纠葛

之前谈到省籍隔阂猜忌,在此补充一下。这不见得是因为1947发生过重大数字事件而造成伤痕,尽管这是重大原因。况且本省人在47年就不讨厌外省人者搞不好还占更多数,否则诗人兼画家木心何能在48年从上海来台,只身在台南、麻豆乡下平安悠哉地到处走逛和写生画画?同时期他在台执教的老同学席德进又何能受到宝岛学生的欢迎?

又,数字事件的前期,本省人打杀外省人(所谓「打阿山」,阿山指大陆人),但本外省人保护外省人的事情也不少。甚或不是不少,是很多欸。

且撇开数字事件,任何地方一下子来了120万外地人,如此数量庞大,这600万本地人肯定有人看他们不顺眼,不适应,这是基本人性现象。这么说吧,好比去年你家旁边新盖了一个住宅大楼,进驻的40户人家都是湾湾人,你也可能和邻居一起三姑六婆看不顺眼他们,认为自家地盘受威胁了。

所以战后婴儿潮,即便让1956年秋的统计数字达到920万人(无论本省外省的宝岛总人口),基本上50年代生的小孩多半还是纯种本省、纯种外省。本省外省人一起生的小孩只是渐渐有了。附带一说,前面讲的600万本省人是1945二战后的统计,49年的统计没查到。只知道45-49年外省人共来了120万,几乎都是49年蒋府兵败过来的,总之45-49年间就来的人数很有限。

目前湾岛号称23百万人,但1990年代的外省人氏的比例就已剩1/10,其中北部的外省人多过南部,这和台北县市、桃园的外省人口向来集中有关。所谓大陆台商(包括台商子女和前往读书的台生)在2018的统计是200万人,但也曾有400万人的说法。

像侯孝贤的父亲、曾家爷爷这种在45年(湾湾光复,脱离日殖)到49年之间就先过来的外省人很少,有的来了也又调回大陆或因些某事件或不同遭遇而客逝湾岛。侯导的父母都是粤东人氏(和前述曾家爷爷都是粤东客家人),侯父来台后在省教育厅任职(大家看「童年往事」一开始就提及),于是全家都带过来。侯导出生在47年春,当年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全家随父来台,他的大姊、哥哥也生在广东,两个弟弟是在湾湾出生。

湾湾的大画家席德进,也是4549年间就来湾湾南部任教于嘉义中学。48年木心来台旅游,两人在台南巧遇。于是木心又去了嘉义一阵,49年初返回上海。席德进留下来了。总之木心是来旅游、写生的,还住过糖厂宿舍。这段往事,木心曾有一篇优美的长文「此岸的克里斯朵夫」作纪念,大家请自行寻觅,豆瓣就有,很优美动人的一篇,世间很少有如此上乘且情深又飘洒的散文。这四年间他们的美术界前辈丰子恺也来过湾湾,算观光旅游,旋而返回大陆。

 

50年代是芋仔蕃薯的「实验生产」期

以曾父的资历来说,天啊,他才算芋仔蕃薯的正宗第一代。只是说他们人数太少了。

通常芋仔蕃薯至少都是50年代中期才开始繁衍出的,好比朱天文1956,朱天心1958,朱家么妹天衣1960。对她们仨的父母朱西宁(1927-1998)、刘慕沙(1935-2017)来说,缘份遇到了就遇到了,而且父母相恋后一开始是私奔的,刘慕沙写过这段。她才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原本和朱西宁是笔友,后来见过一次,再之后就离开苗栗铜锣的客家庄去高雄凤山找朱西宁,住在部队里,睡行军床。后来刘父成全包容了这一对鸳鸯。以他们的情比金坚来看,就算军人相信蒋会带领他们回大陆,自也认为可以把湾湾妻子(湾配)带回大陆。以朱西宁的智慧来说,他可能早已看出蒋没这个能力,但当年不少军人、外省公务员普遍上真认为蒋会上演反攻的。或者更早几年,认为老K不会兵败山倒丢掉大陆,自己只是暂时来宝岛工作,几年后总会回到原乡去。所以「童年往事」中侯父给家里用的椅子是藤椅,这样走了好舍下。

50年代的芋仔蕃薯不算多,这个年代出生的所谓外省子弟、眷村子弟大多是妈妈也是外省人。像我出生的60年代,芋仔蕃薯才变成相对提高生产率、交配率。70后出生的芋仔蕃薯更多,基本上来说不稀奇了。80后出生的就更不值说了,因为本省外省的婚配在民间已是常态,不像以前难免家长里短「欸他们家女儿嫁给外省猪欸」、「欸他们家娶外省人齁」在时代改变的过程中,就算某个时期、某些人家仍当特殊的事来看,大抵是替新人高兴并祝福的。

 

「望族」笑翻天

晚我一年生,1968年的高中同学傅君,父母都是外省人。在80年代后期,我们二十岁左右,傅君与一桃园闽南家庭的女儿热恋,该女有次放声大哭对他说:「我们家是望族,家里跟我讲过你不能嫁给外省人。」傅君和同学们聊起此事,我们放声大笑,觉得很扯,怎么现在还有这种脑残家族,不过也觉该女纯情可爱。当时我说:「望族个鬼啦。」自称望族,或被人这样恭维,都是很傻逼的。

稍作深究来说,望族大多指地主家庭。老年代的本省士绅(读书人)当然也是望族,也是地主。

回想起来,说脑残可能用词幼稚了点,可能我们不知道痛恨外省人的某些家族真的很难调整想法。他们有的是数字事件、白色恐怖的受难者或后代,有的不是,可能是土地被征收(当局要帮助佃农或需要公共建设用地),其实补偿金不少但还是不满。基本上他们的土地虽变少了些但仍是地主或楼主身份,时不时埋怨当年某块地没征收的话可以增值多少倍。会自称望族者,也不一定是80年代因为土地、房地产而一夕致富的土豪、田桥仔,而是好几代延续下来的。老实说很多望族挺粗鄙,和田桥仔的风格差不多,用大白话来说是水准颇低。但也有一部分书香门第那种世家,有家产房产也有文化。

我很直白的谈到望族的脑残可笑,只是直白而已,倒不是作省籍攻击或挖苦。外省有钱人家的嚣张且没水准,那也是向来不缺的。这比较像阶级问题,不是省籍问题。同理,本省人有「望族」,外省人里招人讨厌的则是「狗官」。我当兵时,弟兄们背地里喊狗官,指的是官,倒也绝不是骂省籍。只是分析来说,外省人从军的很多,所以狗官骂的就成外省人了?这是分析,但这是缪误的分析,因为弟兄们骂狗官时没有一个人针对的是省籍,况且本省人当军人的也不少,谁像狗官的嘴脸和举止,谁就被骂狗官,就这么简单。只是对狗挺不好意思,狗听了可能抗议。

进一步说,这是有没有水准的问题,譬如你以为本省台客才会在家里放一尊紫水晶洞吗?大错特错,外省的也搞欸!有钱的人还想更有钱,于是搞了一尊来放,或认为这个玩意儿有啥能量可以保佑健康或祈福。大陆的有钱人也搞这个欸。你以为脑残的本省人才会跑去敛财的宫庙里自找上当吗?错,迷信到没脑的外省人也一大堆。本省人爱去算命,错,外省也一样,大陆也一样,南洋华人我看也一样。我不是说算命没水准啦,但招摇撞骗的算命仙实在不少,穿着唐装充学问。

 

曾妈也特殊

大约两年前,曾总跟我说过,他外婆更特殊,更稀有。连带曾总的妈妈也是「稀有品种」。

外婆生于1926,高龄九五,仍健在。外婆1935年从上海、厦门辗转来台。

事情是这样的。上海烟草局有个要员,他讨了厦门人当姨太太。一次这位先生带小女儿从上海回厦门岳家一趟,自己搭船回去的路上过世了。后来上海那边的人想把小女孩接回去,小女孩的外婆不肯,此事便搁着。而这个婆婆有亲戚在湾湾,于是把小女孩带来了湾湾。

插播:许多人不知道日本时代两岸大体而言是通航的,直到1937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乃至太平洋战争时期才有更严格的管制。战争结束后当然又恢复通航,但才四年就遇上了国共内战而造成的两岸对峙局面,49年到88年元旦是不能半点来往或交流的。更详细说记得开放前的那一年(或那两年?),有人忍不住偷跑了,当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底气再干预、刁难。因为时间拉这么久不让人回乡说不过去。同时社会上期待两岸交流的呼声越来越高,才导致88年元旦正式宣布两岸破冰,两岸商量搞出台胞证。于是台商、观光客也大举过去。

闽台之间的交流在日本时代不但密切,有些家大业大的家族是两头都有人也两头跑,包括南洋也开枝散叶,这算常态。文化上也是,台南的南音社(南管的爱好者组成的)的人在日本时代就跑厦门,因为喜欢南音(南管),就这么简单。日本时代从大陆前来湾湾表演的京剧团也来了不少次(这都有专业的统计数字,我懒得去爬文了,数字比想象中高出许多,戏班子一年来几个或几次叫正常)。1924年开幕的剧场「永乐座」的开幕大戏就是大陆来的京剧团所担纲。

话说小女孩长大后,嫁给台北万华的中央市场批发商的儿子,1951年生下曾总的母亲。这是嫁给富贵人家。他们家楼下住的是陈松勇(1941- ),后来当上艺人,曾出演「悲情城市」的男主,可说和梁朝伟都是男主。但嫁得好,过得却不好。男主人后来跑去中坜,几乎不管家里的事,身为长媳的她带着女儿(曾总的妈妈)遭到大家族的欺负。女儿后来考上北一女,家人都懒得给学费,曾母只好忍痛去读师专,这是公费,出来一律当小学老师。

侯导「童年往事」中,侯导的姊姊也是考取北一女却放弃,只因家里经济状况不优渥,同样去读了师专。片中有段她感伤回忆:「都不能读一女中……」而潸然泪下,小侯导一旁看着。

搞了半天曾母和曾父都是芋仔蕃薯。

 

 【配图:详见繁体版】

 

外省挂绝非只有眷村挂

所以说「外省人」和湾岛结缘的事儿,在湾岛其实是家家户户都可能大不相同。一般坊间只谈眷村文化(军眷家庭,统一安排住眷村,大多父辈母辈都是外省,但母辈属本省的也不能说少,像文学朱家的朱妈妈——刘慕沙女士就是本省苗栗客家人氏),这只是因为眷村人口在外省人里占比较大宗。没住眷村的人其实也超多欸,随口举一例,李敖的父母一家子就不是眷村挂的,爸爸在台中一中教国文。李安的爸爸也可能不是,也是当老师。侯导的爸爸是公务员,住所谓官舍或宿舍。

另外还有不适应当兵生活,自愿或被迫提早退伍,或屡次逃兵离营,被逐出营区的老兵,哇靠,挺多的,他们层级很低,有的连士官也当不上。他们流落民间,因年资不够没有退休俸(俗称终身俸),自己找个破烂房子住下来终其一生。湾湾小吃的多样化,也是拜这批流落民间的老兵之赐。

 

骂我忘本的爆气老伯

我以前写过啊(此事发生于201511月底,我当天记录于脸书),一个大我12岁,自称60岁(当时我问了他年龄,算算现在他迈向66)的老先生,他住新北市三重(老台客区域,草莽江湖程度不下万华),和太太来我们这附近办事,好奇一家「青岛包子店」排队的人很多,于是买来一旁的小八咖啡吃,且又因为位子不够,我和他们同桌。这老先生看我年轻(误认我很年轻且误认我是「觉青」),聊天时训了我一顿。

他是老台客,本省挂,他骂说很多人忘本,那些一个人住的老兵,对邻家孩子多照顾啊!自己吃不饱,捡破烂,给本省家庭的小孩上学。又喷下去,他们出来卖吃的,挑扁担,你看过吗?我说,呃,我只看过骑脚踏车卖馒头的山东老伯、推车卖臭豆腐的外省老头。我又问,扁担怎么挑?竹篓吗?他说木箱子。他继续喷:「你吃过豆标吗?」我说没有。后来我上网查了,这是山东人或北方人吃的,这种食物的发音被湾湾人写成豆标。他又说,以前的臭豆腐哪像现在乱搞,用剪刀剪。以前是整块下去炸,没在剪的。我的个人记忆没赶上,我都吃剪过的。

这老先生戴着一副墨镜,十分帅气且愤世状。他继续喷:「你知道吗,以前老兵当学校门房,校长看到他们要鞠躬的!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我倒有赶上,我读的国中,我们学校的校工,修理全校水电,打杂,做各种活儿,看过这种早年就流落民间的单身老兵。学校给他们一张小床,通常就在校门口小亭子里或小水泥房里(或许有个隔间,让他们可以进去睡,稍微有点隐私),顺让他守门,巡逻校园。只是我没有那墨镜老先生讲得那么生动且感人。我相信校长对他们毕恭毕敬,也相信校长对他们鞠躬(当然不至于像日本人腰弯那么低啦)。一来怜恤他们流离失所,二来感激他们照应师生的努力。这种很早就流离的老兵是没有退休俸的,只能喝西北风。

老先生当我是觉青,猛轰一顿。我没澄清我不是,我笑咪咪、唯唯诺诺听他讲,这样暗中才能「欣赏」他的至情至性演出。而他也不是真「轰」,只是一种用词剀切,语重心长,我懂他,但世人不懂他,就像脸书、豆瓣、知乎很多人不懂我。

轰够了后,他飘然而去。这样感情醇厚的人,也难怪不得不戴上墨镜。

调出当年日记的最后几段贴上:

这时他太太早已起身站一旁,要他走了,别聊了,该回家了……(略)……后来我问,那现在怎么都在骂外省人都是军公教吃香喝辣?

他这时起身(只是正巧该走了,不像是刻意回避),一边发出一种不屑的笑音(类似哼),似笑非笑的斜眼青我,又像是理解包容的一种笑与青(瞪)。

意思像是说,你太年轻了,连手推车、挑担子都没看过。

我觉得我蛮扫兴,不过话题转入政治氛围,他就清醒过来,从而起身上路,他太太一定满意。

他起身前还戴起墨镜,蛮帅的咧。青我后,经过我时朝我微笑点了个头。

(查核后,所以墨镜是最后戴上的,我自动把记忆「改」成他一直戴墨镜讲话,哇哈哈哈铪。)

 

退休俸

我爸就有终身俸,记得是上士六级或七级吧?2010夏天过世前半年领一次,平均每个月快两万。还好他结婚了倚靠我妈挣钱(他45岁前后,我出生前一两年耳朵听力遭劫,不便外出工作),不然我看即便上头给单身荣民(年资够、有退休俸的才有「荣誉国民资格」)安排光棍宿舍,他肯定过日子也挺够呛。当然老兵的吃喝用,都真的很省,很难随遇而安。

军官的退休俸那就挺多了,比士官翻了几番。士官长的退休俸大概可以比照中校,但名额很少,通常一个营区一个士官长而已,或两个,如果有两个单位。我爸1921出生,当到1970年代初期或中期退伍,靠年资鬼混或老实的混也只能升到上士。这很可以了,他属没文化的人。读报纸可以,大字写不出几个,句子更写不出。不过老兵的脑子灵光,没文化却很懂「文化」。军官,(半)读书人就挺普遍,有些写得一手好书法。将官就是另一个世界了,军官家庭住眷村,将官住独立官舍。

90年之前的将官,地位很高。90年后的将官,可能就只是个亲切的庶民伯伯(我一哥们的父亲就是这种,汉子一条),谈不上吃香喝辣。不过要看人就是了,「吃」很肥的还是有。

不过老年代,有关系的校官一样可以「吃」挺肥,早就拿够本了移民,或捅了篓子开溜美国的,都有。但大抵都是殷实的校官,不然湾湾早就没底了。有的校官要养一家子好几口,十分辛苦,白天在营区上班,晚上出去帮人辅导英文,不然家里过不下去。说到底,新年代也一样,有关系的校官一样可以上下其手,尹清枫案件里的涉案人就只是中校。2019年的私烟案也是有名,军阶不必很高就可以搞鬼。重点是你在什么层级或性质的单位。

 

尴尬的辈份

我和外省子弟之间的互动,很微妙的关键是,我爸46岁才生我,等于他是我爷爷的年纪。大多外省子弟,无论年纪大我一轮或小我个七八岁,或是我的同学同龄人,他们的父母大多都是「正常」的父母年龄。

同学之间当然还是很熟络,但亲戚之间的同龄人就挺尴尬。我有两个大伯,一个住南机场附近,一个住桃园市中心区(当过飞行员),都是我爸的远亲族长,堂兄一类的,我都叫他们大伯,真怪,大伯照说不是只有一个?照说老表才有够多,但我只遇到一个老表。

老表年纪比我爸老,我却喊他老表,应该叫表舅之类吧?「正常」差距来说该叫表舅公。老表姓龚,两位大伯都和我一样姓张。小时候每年要去桃园大伯家拜年,在这里也会遇到南机场的大伯,总之大人叫我都喊他二位大伯。重点是,两位大伯的小孩们跟我妈差不多岁数,有的比我妈大七八岁,有的比我妈小几岁而已。可我得喊他们哥、姊。而哥、姊的孩子们却和我、我姊岁数相当。有的比我大照说也得喊我叔叔,这当然叫不出口。每次回桃园,大人们总要笑谈一次谁应该本来要叫我姊和我一声姑姑或叔叔。喂,就算小我四岁或十岁的,我也承担不起啊。所以我怎么可能和他们亲熟呢?或许原本可以,但也被搞得很冷,相互无言。

所以我和我姊坐不住,拜年就跑去桃园市区看电影,走路就可到戏院,那些年看过印象最深的是「最佳拍档」(1982),此时我上国中。故此我对柯受良一直印象极深,他在本片担任特技演员,骑机车耍帅。

两对大伯大妈的小孩,即我称之为哥、姊的人,其实年纪是我同龄「正常」小孩的父母辈,其中一位是1935年前后出生的,即桃园大伯的长子。40后的哥姊也有好几个。50初期出生的也有一两个。这可能也是为何304050年代的人在我眼里都是「大人」的原因之一。他们和我之间说不上话,大多一辈子没熟过,从80年代初期或中期最后一次去拜年,距今四十年左右,哥姊和他们的孩子,我几乎全没再见到过,其中大概只有两个我见过不只一次,有的我还从未见过(住国外或在跑船)。在街坊间相遇的陌生人,如果是50年代出生的人也给我大我二十岁的感觉。

 

本省外省通婚,十六张与十三张

两个大伯各有一个女儿,其他都是儿子,桃园那位四男一女,南机场那位二男一女。其中一个40后的姊姊嫁给本省人,这让青少年的我(正读小学或国中)感到挺好奇。只因去桃园拜年时听他们都讲湖北话,整个外省味如此浓郁,却有人嫁给本省人。而且这位绰号咪咪的大姊姊非常爽朗大气,一口湖北话震天价响,很爱说笑,照理讲她可能认为本省男性比较保守羞涩内向,怎会嫁给本省的闽南人?当时我虽很年少,且形同局外人,但我真有这种疑惑。然而,那个本省夫婿也很爱闹,并且和老丈人家里打成一片,最具代表性的共同欢闹语言是麻将。我在桃园他们家客厅看电视、嗑瓜子时常听到柜子后方他们爆笑雷吼的大嗓门儿。麻将区和客厅用一个大柜子隔起。记得咪咪的老公会打老外省的十三张,这门游戏的花样比台湾麻将(十六张)复杂得多。他会这个,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为何说本省的闽南挂风格比较保守?民间文化达人最常举的例子,本省人(尤其老一代)吃到好吃的东西,讲「不错吃」(这是国语搞笑写法),正确写法是「袂歹吃」(或未歹吃),字面直译是不难吃。大家通常不会讲真好吃,足好吃。明明感觉真好吃、超好吃,仍习惯用「袂歹吃」。换言之自古吃东西只分难吃、不难吃?这反映出古代(可能从福建老家开始)或古早(台湾的近一两百年间)的人十分艰难,或个性深面的某种内向、保留、闭塞,可能见识也有限(这不是嘲弄之意,莫误解)。

另一位50后初期出生的姊姊比较晚婚,亲戚们催促问她何时结婚一直是相见的话题,想必她很排斥这种没话找话讲,但她总是笑咪咪的。具体状况我不清楚,后来终于嫁了。虽然和这两批哥哥姊姊们大多不熟,但这几年来如果有机会见到时,我感觉十分热络,主要是我终于长大了。其中大哥(1935年左右出生,桃园大伯的长子)在前几年,三年前兴之所至,忽然独自开车来我们家坐了半小时。83岁了仍健壮英挺,自称还开车去垦丁玩。他十分健谈,告诉我许多往事,很感谢他。此外他也说明了,他们一家人的湖北话比较偏重庆,因为抗战时期(大哥等兄姊的童年时期)全家在重庆住了挺久。故此咪咪姊的震天价响嗓音其实是重庆或四川调门,加上她个性本就大气。一般来说相对于川渝,湖北人的讲话的音调比较沉定。

事实上我长大后才发现,40后出生的外省女性,就算少,嫁给本省男性的比我想象中多。50年后出生的外省女性,嫁给本省男性者就已不算新鲜事了。该篇日记中的郑丰喜夫人就是40后的外省女性,1948年生于重庆。

 

大伯们

为何我有两个大伯?可能是不同房的,各有各的大。

桃园大伯前几年在做完百岁生日后的当晚,于睡梦中故去。大概他80好几或90岁前后,一次我看电视新闻,竟然出现他受访。报导中,他的夫人(我喊大妈)得到挺麻烦的病,但他不离不弃,亲自照护太太的起居。他受访时谈笑风生,精神奕奕,畅谈自己顺应天意与承担的三观,亦感觉出鹣鲽情深。这其实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听他讲话。小时候拜年,通过柜子后,朝正在打牌的他打个招呼,他说喔喔,我就退出来。他向来给我很威严的感觉。

这位大伯在抗战时期当过轰炸机飞行员,据大哥在三年前来我们家时的回忆,飞机一次回重庆降落剎那,他在机场亲眼看见飞机冲过头,撞进竹林才停下。那次使大伯眼睛受伤,提早退下战场。而往前几年算,他们一家本随父亲(大伯)住在河南,但日军进入河南后,大伯回不去了,于是大妈带大哥等小孩子一路逃回湖北。沿途历险,尸首怵目,来至武汉,正巧我爸人在汉口(据大哥说十六、七岁的家父在拉人力车,当骆驼祥子),于是照应大嫂一家子,住一起,很艰苦(据大哥说我爸把吃的都先留给他们,时常全家用一小块油来做吃的)。后来武汉也沦陷了,仍住在一起苦撑一段时期,大伯才派人把妻小接走。大哥多年后前来我们家,当时家父故去七年,想讲的主题大概就是:「你爸真是个好人。」用称赞与感叹的口吻讲了两次,这他说的,不是我捧的,拍谢。照理说大伯和我爸之间地位悬殊,虽是亲戚但关系挺远,但因战争有了连结。家父在抗战后进入武汉的空军驾驶兵士官学校学开车,好像就是大伯介绍的。他们老家是在汉川县,家父在汉川、武汉两地跑,大伯则很早就去当飞行员,跑全中国。

南机场的大伯,在90年代或00年初期,曾罹患失智症,很过动,喜欢自己搭公车乱走,几度从万华来我们家里,挺远的。来了就笑谈旧事,但我觉很多是他瞎编的,譬如他说他打过徐蚌会战(淮海战役),自称是坦克兵。他是空军地勤的杂役,不可能轮到他。除此他谈的总是儿子跑船赚很多钱,孙女成绩很好。他很满足的聊这些,虽然有炫耀之嫌但感觉挺可爱。每次我开车载他返回万华家里,他女儿(晚婚那位)挺感谢我。妙的是,他的病后来康复了,于是就没再来串门子。他好像还在世。或故去了?我看可能也快百岁或一百出头。

家父比他们年纪小,家父1921年生。家父故去后,我才对照农民历查出他的生日是1922(民国十一年)的元月、山羊座,只是他一辈子习惯当自己是辛酉年、鸡年的腊月23日生,所以生日都填民国十年1223日,包括身份证、病历啥的都这么写。他喜欢讲他出生在灶王爷生日的同天,快过年时生的,属鸡当然没错。其实90年代我就查过,但脑子太差,查错了,误认爸爸是十年的元月、水瓶座生,月份对了但年错了,星座也错,落在很靠近水瓶但並非。

关于哥们曾总的家族故事,还没讲完,下集还有特殊的事情。另外一个外省哥们俞四爷(小曾总一岁,但同届,1982年次)的家族故事也很特殊,俞父也不是眷村挂的。下次,本系列的最后一集一并禀告。

 

【配图:详见繁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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