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與無窮——馬拉度納將進酒

11月 30, 2020

探視中國生病的孩子。莊重的穿上西裝。2010年

有限與無窮馬拉度納將進酒

有的人表示，馬拉度納的猝逝，自己的青春也結束了似的。十分激動，感情豐富。這是可以理解的。從86年他奪下世界盃至今34個年頭，若從早兩三年算，從巴薩、那不勒斯時期就跟著他亦屬正常（誠然受限於往昔之資訊不便，這麼早就跟上老馬的兩岸人士是很少的，若從阿根廷的博卡青年則更少）。馬拉度納是他（也是我）生命中、成長經驗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老馬一走，他們的青春瞬間回來了，但也意識到自己這麼年老了，所以內心五味雜陳，無限感慨。萬般不捨，一逕傷懷。

不過我還是覺得這種情緒、情感有點俗濫且不真實。只因馬拉度納60歲走是走很早。連65、70、75、80都不到。一般來說他比大多數人走得早。所以說他們（指太感傷的球迷）其實更不老。如果老馬75或80歲走，那才是把球迷的青春帶走了，「那個年代」徹底結束了。

能發感嘆自己老了、青春不復的人，其實都不是真正年老的人。真正的老年期是一種有點恍神呆傻狀態的人（我沒有惡意），主要都在談身體健康方面。侈談老馬帶走自己青春的人，我看你搭捷運也不見得有人願意讓座給你。

震撼的點主要還是在於猝逝。這消息太突然。雖然老馬這三十年來身子常敗壞或身形離譜、氣色很差，但他在健康方面好好壞壞，起起伏伏早已是常態。忽然，他就這樣走了。心臟負荷不了怪誕的（肥）肉身，於是心臟停了。他說自己不舒服，在睡夢中離開。人生就是這樣，所謂「提早走」讓人不捨，但「沒受罪」卻又讓人感到好險。故此弘一那四個字又來了：「悲欣交集」。既感傷亦欣幸。此一交集，內心安靜，順受。甚至莞爾瀟灑一嘆。

生命的課題就是這麼回事。這個課題永遠做不完。必須一次又一次領受無常，學習領受的能耐與內功。大道理誰都會說，但在領受上其實大家（包括我）永遠都是在學習中。我看過不少18歲女孩男孩的私訊截圖，勸人想通問題的言語都和大人、老人是一樣的。他們這麼懂事嗎？這叫人駭異也佩服。雖然我是這樣寫，但我承認我看了噗嗤笑，覺得他們只是裝大人、學大人學得很像。

但其實真正的問題是，大人、老人即便懂很多智慧的看法，懂很多勸人想通事情的言語，但他們（包括我）其實也並非真懂。他們的那套也是學來的。而且也是從小就學會的。換言之他們從15歲到幾十歲以來並未成長。所謂早熟其實是還沒熟。當我們誇讚（或只是單純陳述）一個孩子早熟時，不免心中仍當他是個娃兒而已。

我希望我的墓誌銘，有人幫我題字：「尻尻終其一生都很早熟。」

換言之我難以達到智慧的頂峰，永遠只能貌似早熟但其實沒熟。

當然什麼墓誌銘啥的，這只是說說笑罷了。重點是我（們）對生命不要說太滿，不要自認全懂。對事情不必太極端的去認定什麼，時而有人一口咬定什麼，那種口吻都不是真智慧。帶著戾氣在吼什麼春那樣，挺怪的。在我們的一生，即使最有智慧的人，他所學到的東西仍是很少的，智慧是有限的。稍微有了提昇後，卻發現面對的是大海，所謂的自信實然是謙卑。

很多家長管小孩管得死死的，小孩很難有自主呼吸的空間。把孩子壓得越緊，什麼事都要他按照你的規劃去執行做到，這個小孩只可能變成很病態，好比做愛時非要插很深或被插很深。他（她）會不明白其實隨便插插也可以，哇哈哈哈哈鉿。他（她）也不會明白人不做愛根本也無妨。當一個人在某一端受到壓迫，就想找另一個某一端的出口。

人在極端之後就是笨的開始，笨的形成。好比有不少人以自認坦率犀利的口吻說：「啐，我就不相信沒有人是不重視外表的。」、「我就不信天底下有人不是外貌協會的。」、「我就不相信有人沒有性慾。」、「我就不相信看到一個身材很棒的男人（或女人）你不會起反應。」、「我當然看上的是ta的臉蛋和身材。」、「我當然會受到對方性的誘惑。」奇怪，發現這些，ta好像認為是很偉大的發現、很清楚的認知。ta自己是那樣，但ta認為全天下都那樣。或ta認為ta很自我，很獨特，其實ta和很多人根本一個樣，早就屬於集體，卻又要講自己是小眾或連大眾小眾都不是，而是個獨一無二珍稀的寶。

ta不相信有人真的不重視一個人的相貌身形穿著種種。他自己很需要這個，於是ta認為人不可能都不需要。

為何馬拉度納讓我有點不捨，主因之一是幾乎沒有人的球技與展現，可以到達他的境界與成就。有些人在各方面不下於他，但可能少了點機運。這也有天時、天命的可能在。像我就講，——我自認是一家之言啦哈——他的發功燦爛和車諾比（大陸叫：切爾諾貝利）事件有重大關聯。HBO拍的車諾比劇集，我只看過五分鐘不到，一點也不想看。一來我對美國人搞的東西有成見，他們心態可議，他們做的很多東西在背後有一個一般人看不到的意圖，它假借批判反省在做親美的包裝。二來這個事件在我快19歲那年對我的震撼度已經夠大了，多年來也有聽說這裡的狀況，我沒必要去跟這種劇集。

我只能說如果你真的重視啥車諾比，你就要重視馬拉度納。因為當年這個事件和世界盃開打只差一個月又一周。甚至時間還更接近，因為一開始車諾比的狀況大家不夠清楚，災難的消息與情狀是漸漸流出來的。可以這麼說，這個世界原本在毀滅邊緣，但靠馬拉度納的狂野球技才讓大家又有活下去的理由，活下去的樂子。這也不是說馬拉度納這人多了不起，而是他存在的這件事，恰好就讓世界不一樣了。地球是圓的，足球也是圓的，他用足球去把地球的破洞補起來了，塞住了罪惡與慘痛，這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的。

撇開馬島（福島）戰爭、車諾比、墨西哥大地震三者和1986年緊密相扣的歷史，單從足球來看，當年世界盃究竟發生什麼謎團或可貴的花絮，這些史料其實是講不完的，只因學問是無窮的，真相永遠不嫌少。老馬只要多存在一天，他可能想起的事情（或所謂細節）也可能不同。這和提問者也有關，你必須很會問，或說用想不到的方式去問，他可能才忽然想起某件事，好比在休息室、更衣間裡某個隊友講了一句重要或有趣的話。同理之於英格蘭、比利時、西德等對手也是，我們不會希望每個參與歷史的人都走那麼早，才60就道別人間。他們身上是有寶的，每一屆世界盃、每一年都是的，皆有無窮的寶藏等著我們去探勘開採。

老馬如此熱衷於反帝，這其中興許亦有許多內情。某帝與他之間的交手暗黑種種可能有些事他暫時是沒講的。試想，一個最有名的球星為何會如此熱烈的扛起反帝的旗幟，這也太巧了。不可否認，反帝可能也只是他尋找的一個表演舞台，且以凡事都懷疑的基礎來看，搞不好他也有可能比某帝還壞？或大家一起比壞，或總之也不能這樣個比法。

總之，如今他從歷史上消失了，或說他把一部分的歷史真相或資料帶走了，消失於世界。但對端正老實且細心智慧的歷史工作者而言，他們的活兒才正要開始。他們依然會把老馬其人其事當成重要的歷史對象來挖掘，在他生前死後皆如是。推而廣之，對所有人生的大事小事、眾人之事或個人之事，以及對所謂的自我或他者，皆當懷以虛心、虛心探索之澄清心意來追尋。

老馬的死，再次讓吾人感受到有限與無窮之思，之辨，之探，之解，以及之不必亂探，強作解人。所謂的謙卑亦是一件無窮盡之事，之念，之情，乃十分坦然透明之心狀。故此，我要說，我提出車諾比之震撼和馬拉度納之震撼在二者之間密不可分的關連性，乃至於二者滾出一個更次方次元的震撼，才把世界帶入了後現代、後世界、世界後至今，此一說法或許只是硬要扯鬼淡。只是我用心尚善，您老將這種說法體會成一種抒情浪漫的文學哲學之見之辨即可。或許更牽強（或更悲願）點來說，我談的是佛法。

「迭戈，你活得滿身體內毒素與負擔，我看不如跟著我唄。」藥師佛曰。

「球來了，我起腳。黃金機會，稍縱即逝，我跟你走。」馬拉度納曰。

我們對馬拉度納的認識很豐富，他也一直保持活躍在媒體上，不甘寂寞。但我們卻對他認識太淺。一如我對我父母、姊姊、朋友，你對你小孩、同學、老師的認知都是很熟但又其實很少。在老馬走後，看見他96年首次來中國，戴著墨鏡卻掩不住興奮好奇的神情！以及03年登上長城的肅穆莊嚴神色，這讓我更瞭解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以及也幫助我重新認識中國。這不是說他的心胸與求知慾是多麼的了不起，也並非說中國是多麼偉大。或許，他就是這樣真摯的一個人，去世界到任何地方都想探索，都懷著某種新鮮盎然的念頭驅力。包括手機遊戲也想瞭解，任何不懂的都想懂。或許，與其說中國真的有夠偉大，不如說整個世界都是多麼的偉大浩瀚和可敬。

更明白來說，煽情俗濫者才是有我一份。

2020.11.28 台北蟾蜍山南麓

1996年，初訪中國，我來了！自己背著包包，外套綁腰際上。

底層出身的小子體驗北京底層車伕的滋味。1996。

登長城。神情略帶感觸，興思古之幽情。2003。

發福了太喘，還是心情激動？

情懷。這是詩人和球王的心情。不是驕傲，而是感受天地之情，古國之美，民族苦難，悠悠年韶。也是驕傲，中國你好！我是英雄馬拉度納，看我來了。驕傲中有謙卑。又自覺又忘情。

在長城顛球別具意義，別有情趣。

解放軍遊客捕獲野生老馬一匹。拍照片兒說來就來，大明星有大氣。

人太好。

在長城特地撩起褲管，展示古巴元首卡斯楚（卡斯特羅）的刺青，表示代替他老人家拜訪問候共產主義盟友中國。

08年京奧，看阿根廷籃球隊出賽。四周的人沒他激動，就是愛演。


京奧。瘦了。回春。48歲的大叔貌似回到80年代。


老馬在京奧很開心。

2011，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中餐館，和八名員工粉絲合影。帥氣，穩重，親切，自然。

前來中國六次。

最後一次前來中國。2012年。這張智慧性感。

在廣東東菀的球場。2010。感性肅穆答禮。

附錄：世界性的馬拉度納（尻尻選圖）

見大人物卡斯楚（卡斯特羅）。像個孩子似的，心裡感到隆重，恩典，夢幻。可手卻插口袋，無比瀟灑隨興，像朋友相見。


和卡斯楚再次相遇。秀出腿上刺青的卡斯楚頭像。

時常秀出阿根廷同胞，革命英雄，格瓦拉的刺青頭像。


格瓦拉愛抽雪茄，馬拉度納心中有他。

十分剽悍。這真是老馬？

惡搞一通。這衣服表示格瓦拉也刺上馬拉度納的頭像圖騰。格瓦拉過世時小馬才七歲。

常替第三世界、弱小國家發聲。2014年世界杯期間，在委內瑞拉主持足球節目，這裡成為他反帝的另一個舞台。當法國2-0戰勝奈及利亞（尼日利亞），馬拉度納重砲轟擊法國球員嚴重傷人，將對手的腳踝踩折，人都被抬下場了卻沒被裁判懲罰。他表示這比烏拉圭的蘇亞雷斯咬傷義大利球員的肩膀更嚴重。他對國際足總（FIFA）嚴懲蘇亞雷斯禁賽九場強烈表達抗議，他說批評蘇亞雷斯的記者都是講英語的。笑翻。老馬是有立場的，挺拉美是他看重的事。我特別要說，這種照片只有我在紀念馬拉度納的時候想起，並且花費時間找到，因為值得分享給大家，這是老馬的本色寫照。